俞聂生乖顺地坐上薄阎的腿,薄阎把玩俞聂生的发尾,“有人死了。”
俞聂生神情淡漠,薄阎将俞聂生下巴勾至唇边,“我知道你也想让我死。”
怀中的人终于回应薄阎,俞聂生双眼微微弯了下:“是。”
......
洵追百般无聊,车内太热便坐到车外,车外风不够爬上车顶。
洵追懒懒打了个哈切,他拍拍车顶,很快从车顶下送上来两颗苹果。洵追一手拿一颗,分别在两个苹果上留下啃咬的痕迹。
宋南屏说:“再过一个村子就到最后的驿站,到时候能好好休息一晚。”
洵追忧愁,越来越近反而有些不想那么快见面。
刚上路的时候,宋大夫悔得肠子都青了,没有与家中母亲道别,虽然母亲放养他多年也不会约束他去哪。但医馆与太医院有约定,瘟疫没有结束之前他要一直协助太医院进行药物研制。太医院的任务,也就是皇家的命令,他偷跑出来上头要是知道一定会降罪。
洵追写道:“没关系。”
宋南屏才适应与洵追正常交流,哪知道洵追启程后又重新改以纸笔交流,一到晚上看不清写字,便连话也懒得说。
离南方越来越近,瘟疫的范围也就越来越广,沿途不乏难民抢劫,但都被洵追执剑恐吓。洵追看着瘦弱,但冷脸目光凶狠的时候还真挺吓人。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洵追吊下去的眼角才能飞扬会。
他与洵追始终保持对对方家底不闻不问的距离,相处时会觉得洵追有些难以理解的娇气。
比如不喝不带味的水,或者是不喝没有烧开的水,也不喝热水,必须用凉白开和刚刚烧煮的滚水混在一起,不温不凉才肯喝。如果不给他,他可以整整一日滴水不进。
毕竟身体不好需要喝药,一旦躺下,洵追便又是那副柔柔弱弱仿佛只剩下一口气。宋南屏见不得病患受苦,医者仁心疯狂泛滥,嘴上骂着洵追,手上的活却也一件不落的都做好。
好在洵追所用药物对瘟疫并不管用,也昂贵至极,宋南屏为洵追配药时也没出现买不到药之类的艰难。
每个大夫用药都有所不同,比如宋南屏的药喝起来就比周太医的甜一些。
宋南屏每日都为洵追诊脉,“你底子弱,生病喝药没什么,但你每次病得都让我觉得是被人下药。”
洵追写:“没有。”
“休想在大夫面前隐瞒任何事!”宋南屏将诊脉用的小枕收回药箱。
第三十五章
驿馆是专供朝廷传递文书者,以及官员巡视所短暂居住的场所,并不为百姓开放。官员如要进驿馆休息,须有文书以及令牌作证方可居住。
洵追被马车来回摇晃地骨头痛,将文书与令牌一起丢给驿馆小厮,便扔下宋南屏自顾自去找房间休息。小厮将文书检查后还给宋南屏,宋南屏接过后飞快上楼,趁洵追还没彻底睡死之前摇醒他。
洵追捂着脸躲,宋南屏索性脱掉鞋上床捉人。
“不能睡,今日说好针灸后才能休息。”
洵追闭着眼踹宋南屏,宋南屏道:“昨天说好试试针灸。”
宋南屏说药物治疗只是治病中的一部分,加以针灸效果更好。洵追撑着下巴听宋南屏将针灸治疗吹地满天飞,要是不知道宋南屏治什么,他姑且还能信几分,但偏偏此人是个以骨科出名的正骨大夫。
宋南屏拍着胸脯道:“技多不压身。”
洵追下床找来纸笔,“下楼出门,驿馆外遍地都是患者。”
“他们我治不了。”宋南屏理直气壮,丝毫不以无法治疗瘟疫为耻,“研究药物需要时间,他们不是京城刚染上瘟疫的患者,我没办法立即对他们进行治疗,当地的大夫比我更有经验。”
“没必要给患者带去没有希望的希望。”宋南屏说。
洵追一愣,宋南屏笑着叹气:“有种最消极的办法,如果实在治不了,就将所有患病者暗中处死。”
“什么意思?”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家记载,前朝瘟疫首先在军中蔓延。”宋南屏问。
洵追点头。
“两军交战,交战后必须清理各自领地的尸体,如果不将尸体进行掩埋,一旦日光照射尸体腐烂,很有可能出现疾病。就像这次水灾后没有人及时处理,爆发瘟疫。”宋南屏道,“军中是最需要消毒的地方,饮用水和食物都必须烹煮后食用,再由军医检验。”
洵追写:“史料记载,瘟疫由动物尸体飘向河水下游,百姓喝掉河水后感染瘟疫。”
“你有没有想过明明是发生在军中的瘟疫,为何会记载为民间爆发?”宋南屏问。
为了掩饰。
“但民间的确有过瘟疫。”宋南屏话音一转,“就好像是试探。”
就好像是为了试探瘟疫能达到什么地步,然后复制一模一样的灾难降临在军营中。
洵追严肃道:“你要为你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不是我为自己的话负责,我也是从我家的书里得知,这些全都是我母亲所记录。”如果不是宋南屏少年时与家中丫鬟玩捉迷藏,也不会躲在母亲房中发现这些记录。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洵追后背发凉,他放下笔难以置信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不行。”宋南屏拒绝,“你不需要告诉我。”
知道的越多,越没有好事,洵追的表情明显是想到了什么,而他即将要说的,很可能是普通人难以接触到的事实。或者说,他和洵追本就不是一路人,虽不知道洵追是何身份,但对他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好。
洵追自顾自道,“如果你说民间的瘟疫出现与消失,是试探,那么军中的瘟疫,就像是民间瘟疫的完成品。民间的确有人感染瘟疫,但那只是少数,有人将瘟疫控制在一个能够及时收手的地步。百姓只是供养瘟疫的载体,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整个军队感染,从而达到彻底消灭军队战斗力的目的。”
这次的瘟疫,出现在南方,可为什么从后山挖出来的尸体已经掩埋至白骨化?时间近乎于出现在南方瘟疫蔓延之前。由于水灾,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难民为何这么快就会到达京城,却忽略了尸体 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难民。有人借着难民流窜的幌子,让官府误以为这是感染瘟疫的难民。
京城的瘟疫根本不是难民所带来的,是有人故意在京城中投放瘟疫感染患者!
“是崇王!是李崇!”洵追猛地抓住宋南屏的衣领,激动地手都在抖,“我们错了,不,是我错了,不该出京城!”
“你小声点。”这次轮到宋南屏捂洵追的嘴。
洵追扯开宋南屏的手,意识到自己声音的确有些大,便稍稍放低声音,但呼吸仍然急促,“李崇监视我,如果后山尸体的幕后主使是他,他一定会抓住我不在京城的空子。”
宋南屏皱眉,“监视你?”
崇王与康擎军来往甚密,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瘟疫出现后李崇主动提起庆城军,洵追便顺水推舟让康擎军来京城,本意是想让楚泱接管康擎军,再找个由头将钱飒撤职,削弱崇王与康擎军之间的联系。但现在看来,是他自己自作聪明,引狼入室!
崇王一旦得知他离开京城,造反简直轻而易举。昭王不在,皇帝不在,住在皇帝寝殿里的八公主也只能是崇王的傀儡。皇室成员出面证明皇帝驾崩,不由得外人不信。如果不信,大可以以瘟疫为由处死。
哪怕庆城军赶至京城,只要康擎军不开门,京城易守难攻,庆城军根本进不去。
等他回京,京城还是他李洵追的吗!
“现在就走!”
“走哪?”宋南屏眼见洵追飞快开始收拾刚刚才拿出来的行李。
洵追太慌忙,行李不但没有整理好,反而被他翻地一团糟,甚至从中滚出一个双手合握大小的木盒子。木盒子骨碌碌滚到宋南屏脚下,啪嗒一声在他眼前自动开盖。
“你盒子锁摔坏了。”宋南屏捡起盒子,以及从盒中掉出来的玉质印章。
洵追收拾行李的手一停,宋南屏那边也瞬间没了声响。他缓缓转身,宋南屏看着自己手里晶莹剔透的玉石,看清楚含着红色印泥的字,又抬头望洵追。
“这是什么?”他不确定道。
洵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是我想的那个?”宋南屏又说。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洵追又似疯了般,带着几分侥幸的大笑。
他气疯了,的确是气疯了,没有玉玺怎么造反?皇帝登基怎么可能没有玉玺!洵追一屁股坐到床上大口喘息,喘息间也忍不住继续笑。
他有玉玺,传国的玉玺在他这,崇王没有玉玺也不能登基。
宋南屏将玉玺放回盒子,盖上盖还给洵追。
“走。”
宋大夫没与洵追要答案,洵追把玉玺重新放回行李内点头。
两人快步下楼,洵追只顾着低头看路,根本没看到也有人同时走在台阶上,他一头撞在来的人怀中。
“对不起。”洵追急着走,连忙道歉改走右边。
可他还未走一步,那人便又一步跨至他面前,洵追本就急得要死,此人正好将他心中怒火点燃,正欲发作,谁知道那人声音冷淡:“不是驾崩了吗?”
是他许久都没有听到的音调。
带着清冽的茶香。
洵追鼻尖一酸,许多日的担惊受怕都融化于一声破碎的回应。
“嗯,驾崩了。”
晏昭和偏头对身后的人道:“传信回去,请薄庄主打扫一间客房。”
他又看到站在小皇帝身后的人,“不,两间,就说有贵人来。”
“是。”
洵追安静听晏昭和安排,等到晏昭和驿馆清空,宋南屏也被带走,四周静悄悄地只剩下自己和晏昭和。
“你有什么话要说。”晏昭和问。
“你说过,如果要出远门,就把自己最珍惜,最珍贵的东西带走。”洵追蹲下将行李打开,把玉玺取出捧在手中,眼眶泛红道:“所以我把玉玺也带出来了。”
晏昭和没想到洵追第一个解释的居然不是为什么欺骗他驾崩,他真要被洵追的脑回路气笑:“陛下以为江山社稷是什么?”
“三岁孩童手中的拨浪鼓,还是随意丢弃的破烂?”
洵追不敢看晏昭和,晏昭和周身散发的寒气简直能将他原地冻死,他自己都捉不住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说话。
“你不回来。”
“你把一整个朝堂扔给我自己走了。”
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勇气,洵追抬头迎上晏昭和的目光,抓住他的衣襟说:“你是不是想自己走,借着瘟疫走。李崇能借着瘟疫杀死所有人,你是不是也想借着瘟疫杀死自己,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你一封信都不送回来,你是不是想走?”
他咬牙切齿,眼泪珠子从眼眶疯狂涌出,“你是不是打算一走了之,我知道我不争气,你能不能等等我,我还没成年,你说过等我成年再走。”
他的嗓音被撕裂成两部分,一部分叫嚣着愤怒,另外一部分诉说着这段日子自己一个人的无力。
他无力挣脱朝堂,更无力挣脱手上的权力。
洵追紧逼一步,贴在晏昭和面前,“你这么绝情,我以为你我分别时,不是我死就是你完成父皇遗诏离开。”
两个结局他一个都没等到,就这么撒开还在京城中无能为力的他。
晏昭和声音一如往昔般温和:“我有送信,看来是你没有收到。”
“什么信!”洵追立即逼问。
晏昭和心底忽然多出一丝侥幸来,他轻抚洵追脸颊。
不重要了。
陛下,你已经学到了臣所有本事。
只是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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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不是什么要紧的信。”晏昭和说,伸手欲将洵追凌乱的发丝整理柔软,洵追飞快将他刚抬起的手拍掉。
“陛下若是想知道,先回房休息,臣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必定如实相告。”晏昭和神色自然。
洵追冷笑,质问道:“如实相告?晏昭和,你以什么身份如实相告?昭王殿下还是晏昭和?”
晏昭和回:“陛下想要哪个?”
洵追斜睨着晏昭和,莞尔道:“你觉得呢?”
“臣遵旨。”晏昭和温声。
洵追没等到自己想要的态度,就算晏昭和此刻顺着他,他依旧觉得恼火,甚至是觉得晏昭和根本没有把他当回事。
晏昭和送洵追回房,洵追抱在怀里的玉玺也让他一并拿着,洵追这才记起宋南屏,他正想问,晏昭和又道:“跟陛下一起来的那位公子臣已经让人送到新客房休息。”
洵追一愣,紧接着意识到晏昭和这么了解他,可能根本就不信他驾崩,那封信在他眼里也只是他无聊间叫人送信来的胡闹。
他在京城时,觉得晏昭和运筹帷幄但也不可能到料事如神临危不乱,轻易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但现在看来,天真的一直是自己,从来都没有变过。晏昭和始终是那个昭王,令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昭王。
但有一件事,昭王大概是在状况外。
洵追叫住晏昭和,待晏昭和转身后才道。
“康擎军在京城。”
晏昭和神色没什么变化,洵追继续说:“楚泱提议庆城军封锁京城,但我觉得康擎军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