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和右手收紧,又很快放松。
“迟早有一日小皇帝会像先帝那样,先帝如何对待晏均他就会如何对待你。”仔细观察李崇右侧脸颊似乎是肿的,皮肤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就好像是伤口发炎后导致脓水聚集无法排出。
“本王见过躺在先帝床榻上的晏均。”李崇眯眼露出令人恶心的贪婪微笑,他似乎是在回忆,“晏均腿根上是不是有一道伤疤?”
李崇嘿嘿一笑,“那是先帝用蜡油浇上去的。”
“晏均的身体可真嫩,就连那也是粉的,离寝殿进一点都能听到这位侯爷的**,本王躲在床下就听着那叫声都觉得……”
“啪!”
李崇眼前黑影一闪,紧接着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外力打偏,下巴狠狠砸在椅背,右臂被最大化向后扭去,每向后一度都能听到骨头与骨头之间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紧接着一只大手放在他天灵盖上,狠狠向下一压,他的下巴立即被碾压至极致,上颚与下颚不得不错开发出脱臼般的声音,牙齿与牙齿摩擦,口腔中逐渐弥漫带着恶臭的血腥味。
李崇吐出一口血,血中掺杂着白色碎渣,他后槽牙立即传来剧痛。
“继续。”晏昭和五指掐住李崇,指甲逐渐嵌入头皮,神色格外平静,“若是这辈子没见过男人叫床,本王今晚便为你安排几个老太监。”
“哈哈哈哈哈哈!”李崇不怒反笑,“你不敢!晏昭和你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现在笑不出来?本王每次看到你的笑都想撕烂你的嘴!你和晏均一样不要脸,都是我们李家的奴才,比奴才还不如!”
“蠢货,你们晏家全都是蠢货。”
“为什么用瘟疫。”晏昭和冷道。
李崇作为最年长的皇子,在怀安帝身边最久,最懂得怀安帝如何玩弄权术,将镇宁候耍的团团转。李洵追登基后晏昭和百般维护,李崇自知斗不过晏昭和,但他知道晏均到底是怎么死的。
晏均当年名望甚至超过怀安帝,整个朝廷加起来都不足保家卫国屡战屡胜的晏家军。晏家军每次进京时百姓自发夹道相迎,为晏家军送去自家制作的酱菜,为晏家军编朗朗上口的赞歌。
赞歌传到怀安帝耳中便失去其本来的意思,这是个危险信号,这代表朝廷已经不足以和晏均抗衡。
哪怕晏均是枕边人,被怀安帝哄得团团转。
怀安帝动了杀心,他毫不留情杀了晏均,晏均临死前还为怀安帝着想,或者说他早就料到自己会和怀安帝走到这一步。他死前命跟随他的部将立下誓约,不许他们报仇造反更不许他们将真相告诉晏昭和。
他还把晏昭和送到皇宫,放在他最爱的男人身边。
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瞒着晏昭和,李崇观察了这么多年才真正确认晏昭和并不知道晏均真正死因,他不能冲到晏昭和面前告诉晏昭和,你父亲就是被怀安帝的疑心命丧九泉,这是神经病行为,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在挑拨离间。
他要让晏昭和自己知道,要让晏昭和真正失去对李洵追的忠心。
李崇露出一口白牙对准晏昭和,神色扭曲而阴森,“李洵追他早就知道,你对他还有用所以不告诉你。你立刻放弃李洵追,杀了他!杀了他让本王登基,本王立刻昭告天下让怀安帝遗臭万年,还晏家军真相。”
清白?
晏昭和忽的笑出声,晏家的晏家军何谈清白?
楚泱解决军中要务听说李崇醒了便立即赶往刑部大牢,刚到却看到晏昭和闲庭信步从大门里走出来,他迎上去正欲问晏昭和,晏昭和便道:“提到牢里又昏过去了。”
楚泱不信,晏昭和说还要回府便快步离去。
楚泱正欲说什么,一晃眼看到晏昭和背后的双手手骨处分明有明显的青紫,紧接着半死不活的李崇被四个狱卒合力抬出来。
李崇双眼被已经干涸的血糊住,眼角被钝器击打后皮下渗血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就好像吸血虫钻进去一般,双颊像是含着鸡蛋一般鼓起两个大包,鼻骨处断裂,下唇似乎是被什么割烂鲜血横流,耳朵上被刺入无数根树叶筋脉粗细的钢针,钢针一根根排列分布均匀。
晏昭和对李崇有多狠,就对怀安帝有多恨。
他虽这些年隐隐有种预感,但始终不得证明。
“你恨我吗?”晏昭和问洵追。
“别急着摇头拒绝,哪怕有那么一刻,你恨过我吗?”
洵追看着眼前的晏昭和,他面对自己呈现出极度放松的姿势,可始终让洵追觉得这个男人是孤独的,无论是人前的游刃有余还是人后的疲惫都掩饰不了他心里的空虚。
“你问我恨不恨你,你有想过我为什么还要喝吗?”
“我无缘无故喝这么多年的毒药就是为了听你问我恨不恨?!”洵追拔高声音,“如果我不多长个心眼是不是就能遂你的意早死早超生?”
他声音顷刻间染上几分怨气,哽咽道。
“晏昭和,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晏昭和开口说:“不是我。”
“不是你?不是你是谁?”洵追立即反问,“什么人还能指使你?一人之下……不,皇帝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万人之上你凭什么说不是你?”
“晏昭和,你想和我在一起,可你永远都瞒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敢问,我害怕你知道真相离开我,每次我想推开你的时候你都抓住我的手。”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产生一种我们互相深爱的错觉,你让我觉得……
甚至让我觉得,我们的感情比夏天的蝉还要短暂。
蝉尚会疯狂地宣泄,日夜不停。
可我们只剩下沉默,只剩下彼此之间想要保护却始终都在伤害的沉默。
“我不是不会说话。”洵追整个人的情绪瞬间崩溃,他失去浑身的力气,只是用一种格外柔软的声调说。
“我害怕我说话你就会离我而去。”
“我害怕长大。”
“我害怕我比一只蝉还可怜。”
第七十六章
洵追从未真正对晏昭和提有关自己是否能够流利与人交流的问题,晏昭和也不去刻意问他,这个话题被两人自动默认归为无需在意无需提起。
但人总是有疑惑的时候,晏昭和每每被洵追气得半死的时候不得不考虑洵追到底为什么不会说话。
他将这归为小皇帝对皇权的反抗,但后来小皇帝抱着玉玺出现在自己面前巧舌如簧时他又觉得小皇帝大概对皇位还是在乎的。
直到今日,洵追说我害怕你离开我。
晏昭和想碰一碰洵追,可洵追却在下一秒扬手隔着衣袖将他的手打掉,就算是生气他的语气也像是体虚一般提不上来,他一张嘴便有药的苦涩泛上来,再加上这些年陆陆续续积攒的怨气,两道一齐发上来彻底让他满脑子都是“不打你打谁,打的就是你晏昭和”气昏了头的想法,晏昭和也不躲,就那么受着等待洵追发泄结束重归平静。
洵追打了几下一看晏昭和不反抗,心中又是一阵酸楚,他双手抓住晏昭和的肩膀摇晃,声音染上几分哭腔:“你为什么不躲,你是傻子吗!你是不是掉进坑里被摔傻了,薄阎那个庸医是不是没把你治好,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真想把你的脑子撬开看看里边有什么,你到底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洵追,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晏昭和握住洵追手腕,将他的手慢慢挪至心口,“想看位置也得打开这里。”
“把我的大脑撬开也只能看到带咸味的水流出来。”晏昭和又点点自己的头,缓缓道。
“你的眼泪都流进我的记忆里了。”
“……”
洵追愣了下,握紧的拳头放下又猛地举起来以更大的力道捶打晏昭和,“骗谁?你骗谁?你让我喝毒药还要听你的甜言蜜语,你到底是不是人,是人都不会……”
不会让我这么难过,不会让我藏这么多秘密。
“晏家一直不允许我继续留在朝廷,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晏昭和叹道,“洵追,我以为方叔叔警告过你后你就应该明白,晏家旧部并没有你想得那么轻易放弃。”
洵追正欲继续流泪的眼睛一滞,他低头胡乱用手将眼泪抹掉清清嗓子重新问:“晏家?”
晏昭和总是喜欢在洵追情绪大起大落崩溃时讲正事,每次都能有效制止洵追继续发疯,这次也不例外,他看着洵追绷着的嘴角缓缓平展,脸上也没了怒意,一双通红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他。
“楚泱和方叔叔在宫门口打起来的原因是什么你知道吗?”
洵追摇头,如果不是晏昭和提及他大概已经快要忘得一干二净。
那晚令羽卫来汇报时洵追顾着李玉鸾以及自己和方韫的关系没插手,楚泱是有分寸的人,他家和方韫又都是晏家旧部,就算是闹起来也都是窝里横,事后由晏昭和从中调解,楚家长辈出面教训楚泱不懂尊敬长辈,大不了楚泱跪几日祠堂便也过去了。
“是什么?”洵追问。
康擎军与禁军在宫外等候时,方韫以长辈的身份问楚泱现在在禁军中如何,楚泱不假思索道:“陛下虽然有时不懂事,但大多时候都挺靠谱,也很信任我。”
也不知道这句哪里得罪方韫,方韫教训道,当今小皇帝全靠昭王殿下,没了昭王殿下的后果就是现在被崇王逼宫,本该在驻地的庆城军与驻守皇宫的禁军被止步宫门,大火烧了半边天也不见分晓,百姓死了那么多全都是他皇家胡闹。
楚泱低着头不做声,任由方韫教训,直到宫门开放后带军行至长巷,楚泱越想越不对劲,他抬头道:“崇王早有造反之心,就算晏昭和不走也会有大变,小皇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南下带了这么多草药来也算是功劳一件,身体那么弱还要怎么折腾?上战场操持刀戈才算在真英雄吗?不知方叔叔为什么对皇室这么多怨气,皇室的事情不该臣下讨论,方叔叔是否太过于逾越,无论如何我这个禁军大统领都是陛下亲赐,晏昭和将这个差事揽给我我就该忠心侍奉陛下。”
“胡闹!”方韫勃然大怒,“小皇帝德不配位难道还不允许我说几句吗!天下都是晏家打给他皇室的!”
楚泱脚步一转拔剑冷道:“我虽不认可小皇帝的能力,但他是我侍奉的君主,方叔叔冲撞陛下那就是羞辱我这个禁军大统领。”
“楚泱!”
楚泱冷笑,“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朝廷是陛下的朝廷,我是陛下的臣子,看来时至今日方叔叔还活在怀安年间。”
楚泱平日跳脱,但一旦生气那便是天雷勾动地火誓不罢休,方韫脾气也倔如牛,早年对皇室形成的印象在心中根深蒂固,生长成参天大树,新臣旧臣一来二去说不通又都是武将,也不知是谁先出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晏昭和也没怎么拉架,到的时候这两人已经蹿至宫墙上,底下禁军与庆城军举着武器装模作样,奋力挥舞地还挺像真打。禁军与庆城军平常一起行动,吃住也均在一起,关系逐渐亲近,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两位将军一言不合开打,作为属下不打一打干站着看笑话着实不好。他们一边担心宫内情况想阻止自家将军,但又怕现在触霉头得不到好果子吃,一边又乐得目不转睛看笑话。
晏昭和来后迅速指挥庆城军与禁军进宫救火,双方像是得到解放般放下武器飞快列队奔跑,晏昭和等待两军离去后再抬头。
楚泱和方韫仍然在打,方韫到底年龄大体力逐渐跟不上,楚泱占据上风。
洵追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言语不和开打,他问晏昭和后来呢。
没有后来,或者说是楚泱即将战胜时良心发现丢了手中的武器扑通一声跪下,他懊恼道,方叔叔我错了,您是长辈我不该打您。
方韫憋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楚泱又说:正事要紧,陛下那还等着我,楚泱先行告退日后专程到方叔叔府上请罪,还请方叔叔千万不要告诉家父。
晏昭和看洵追身上的刺没那么硬后靠近洵追,轻轻用帕子将他哭花的脸一点点擦干净,“楚泱是陛下的臣子,自然什么都向着陛下。”
这就是为何一个当政者上位后要立即除掉老臣培养自己的新势力,楚泱和方韫便是最典型的例子。
楚泱代表洵追登基后的新臣,虽受昭王管理对当今皇帝颇有不屑,但当对上外人后便会格外在意小皇帝的声誉,通俗点便是家中兄妹父母不和,但一旦有外人辱骂,便会立即将浑身的尖锐对准外人。
就算顽石,这么多年饱受晏昭和洗脑也该开出多像样的小花。
楚泱便是头顶小花,在风中顽固摇曳生长。
“我父亲虽遣散晏家部众,但晏家上下仍旧对皇室怀有恨意,很多刺杀臣没法告诉陛下。”晏昭和沉声,“但臣对陛下忠心,晏家不足为惧。”
没有晏均的晏家始终是一盘散沙,对皇室如何怨恨也万万不会以天下百姓作赌注,在他们看来天下太平是晏均留给他们最后的念想,若是晏均活着也不愿生灵涂炭。
这也是反对洵追登基老臣们的思维,就算反对也不会扶持下一个新帝,年龄尚小的皇帝拥有无限可能,在没有定性前还有还转的余地。
无论何时晏昭和都不得不感慨,怀安帝为新帝慎重留下老臣的睿智,那些老臣嘴上得理不饶人,但大多时候总是宽容地给他和洵追成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