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凯心想,自己这边要求稍微过了点,就好心先让钟正青开口。
结果钟正青一开口就露底了,他不好意思地道:“王大人,如今定北发展在即,可是缺人啊?”
王子凯好似闻到了鱼的腥味,笑着道:“说缺也缺,说不缺也不缺。”
他捧起茶杯,状似无意般道:“圣上重视,老夫手底下都是能人,虽然有些忙,可也够用。”
再一顿,王子凯笑着问:“不过,钟先生怎地问起此事?要给老夫送人手吗?”
“这、正有此意啊!”钟正青努力忽视即将坑到景行之的歉意,“二殿下想跟在景同知身边学习。殿下能干又能吃苦,一定能帮上忙的!”
钟正青笑着,好似自己推出去的是个好帮手,而不是个□□烦。
王子凯可不吃这套,他闻言面色就淡了下来,皱起眉头,欲说还休:“这……怕是不好吧。二殿下那等尊贵,岂能屈居人下。”
钟正青听了,心想二殿下还觉得这个王子凯为了定北城不要名声,其实这才是头老狐狸。
听听这话,二殿下何等尊贵,岂能屈居人下,分明就是在提要求——让二殿下老实听话。
不过这正合钟正青的意,他还愁管不住呢,就笑着道:“景同知是圣上师弟,便是太子殿下都要喊声小师叔的,何来屈居之礼!”
王子凯露出意动的表情,可随即还是摇头:“不行、不行。不太妥。”
钟正青呵呵一笑:“我军听闻定北贫苦,愿意捐两万两白银用于教化一途。”
王子凯见好就收:“多谢多谢!钟先生替我谢谢你家大将军!
你且放心,景同知是状元,学识过人,品性高洁,二殿下在他身边一定能如入兰芝之室,久而自芳!”
两方达成共识,自然你好我好。
不过为了防止银子白花,钟正青多留了个心眼。
他笑着道:“我自然放心。二殿下来这儿,圣上也是知道的。景同知可是圣上都放心的人,我何须担心。”
王子凯稳得很,面色丝毫不变。
钟正青在意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不客气地讲,就二殿下那个脑子,小狐狸顶他十个、百个!
*******
第二天。
景行之带着手下十几号人,聚在了一起。
刚说上几句,那头王子凯的师爷就把李嘉瑞给带来了,还给了个七品虚官,好让景行之明面上不能拒绝。
王子凯事先提过,景行之也就顺手收下了,还和那师爷说笑了两句,弄得李嘉瑞又期待又忐忑。
期待的是自己即将深度了解浑身心眼的景行之,忐忑的是景行之的反应好奇怪,好似对自己的到来有几分期待???
一定是常胜而骄了。李嘉瑞分析过后,得出结论。
然后他细数了一下自己的败绩,都忍不住心疼起自己来。
太惨了,折腾一回被骂一回,好不容易踩个画,以为自己占据上风了,结果被送去乡下地方,吃呢吃不饱、睡也睡不好;再折腾,直接就给父皇打包送到军营去了;如今打了个转,竟沦落到景行之手底下听差。
战果竟是如斯惨烈!
李嘉瑞想着,情绪低落,眼眶微红。
他吸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听着景行之说话,看景行之在一块大大的黑色的板子上,用白色的东西写写画画。
听着听着,李嘉瑞就入神了。
这叫黑板的板子好用啊!用来上课极好的,看得清楚。
这主意不错!那些圣人学说最是烦人啰嗦!
……
景行之一边讲着,一边给众人解惑,或者是和其他人讨论,偶尔才能分神关注一下李嘉瑞。
发现李嘉瑞老实听着,他在心里点了点头,看来昨天那顿揍挺好用的。
既然这么有用,那下回熊孩子捣乱的话,就好处理了——再揍一顿!
回到正题,景行之对于先期的定北教育之路,抛开了早前的下乡狂开学堂狂讲圣人学的思路。
他打算从实用入手,不讲什么圣人学了,先用常用字开始。
学认字的开头,也不是天地洪荒,而是柴米油盐,各种用得上的东西。
其实就是照搬了小学的思路,从简单的教,考虑到百姓们的需要,还教算学;深奥些的,会教刑法和各类契约,方便老百姓不受蒙骗。
当然,爱国教育不能少,不然教得再好,回头不是自己人多吃亏。
教育没有国界,但是从目前的时代来看,受教育的人有国界。
景行之心里,自己是种花家的人,也已是李朝的人。
想到李朝,景行之忍不住扫了李嘉瑞两眼,扫得李嘉瑞心头惴惴,疑神疑鬼。
结果到了结束,景行之划分完了各人负责区域,李嘉瑞也没见景行之给自己找茬。
反倒是李嘉瑞见自己什么都没摊上,主动出声道:“景大人,我呢?”
景行之露出笑容:“你跟着我。”
李嘉瑞屁股一疼,看着这个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跑。
可他堂堂二皇子,将来的铁将军,岂会不战而逃!
李嘉瑞绷紧了脸颊两边,僵硬地点头:“跟你就跟你。”
景行之失笑。
要不是怕你惹事,我才不带你,小屁孩。
*****
“开会”半日,下午景行之给放了半天假,因为第二天就要下乡,往后说不得还要各个偏僻地方跑,想想就辛苦。
放假的这半日,主要用来让大家和家里人相处一下,然后收拾收拾东西。
景行之自然也要收拾东西,他也回了家。
柳方给他收拾行李,收拾着收拾着,突然偷看起景行之来。
景行之逗着阿灯玩,感觉自己快要被小方方热情的目光看穿,就忍不住回头问:“我今天哪里特别好看?”
柳方看看他,懒散地道:“我不想收拾你的行李了。”
“累了?叫我啊,你来看着阿灯。”景行之扶一下儿砸,起身自己去收拾行李。
柳方却没去休息,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我可以收拾我的行李吗?不想一个人在家。”
景行之感受身后的温热,无奈道:“哪里是一个人,还有阿灯呢。”
柳方没说话,摇晃的脑袋在景行之背后蹭了蹭。
他极少这般撒娇蹭蹭,像小孩似的乖,热乎乎的气息还喷洒在脖颈后面。
这谁顶得住?景行之被蹭得心都软了。
景行之服软道:“好吧,好吧,我们一家一起出门。反正阿灯看着小,其实壮得和小牛犊一样。”
柳方高兴得踮起脚,从后面在景行之侧着的脸上亲上一口。
小阿灯瞪着眼睛看着,心想脸蛋也不好吃,爹爹们又在骗他。
于是从收拾景行之一人的行李,变成了收拾全家的,甚至行李里还要带上两头活羊。
自己这边收拾好了,景行之抱着阿灯,带着小方方,去看庄哥东西收拾得怎么样。
不想汪庄也想找景行之呢!
一到地方,诡异傻笑着的汪庄就放下手头的东西,把几张信纸递给景行之。
看着庄哥傻笑的脸,景行之一懵,捡着金子也不带这么高兴的吧?
看完信,然后就明白了,信上写着书娘怀孕了!
柳方反应更快,笑着道:“恭喜庄哥啊!嫂子怀了,明年就添丁了,家里更热闹了!”
景行之也笑着恭喜:“恭喜庄哥!嫂子怀孕了,你回去照顾她和孩子吧。家里没个人,放心不下。”
书娘在家里,没身子自然可以帮着方窈君照顾方启晨,可有了身子,就需要人照顾了。
汪庄其实也想回去的,就差说出口了。
他点点头道:“我收拾完东西,这就启程回去。”
然后汪庄看向景行之,傻笑着道:“小景大人就是好福气,我这刚要走,那边二殿下来了,身边起码四个高级护卫!安危和办事无需担忧啊!”
景行之一想,还真巧了,熊孩子正好帮上忙了。
有来有往,作为一个好人,不能白收二侄子的好处。
景行之有原则地想道:自己一定要积极负责,让二侄子好好学习,走在学习的一线上!也走在定北教育的一线上!
第116章
两日后的清晨, 空气里还透着股早晨特有的清新的气息。
景行之手下一个七品小文官,带着两个招来的识字人, 站在他负责的茶明村,村长家的院门前。
小文官看着哪里都透着穷和寒酸的院子,脑子里一片空荡荡。
他等会要干一件自己不敢想的事,给吓得空了。
不过很快,脑海里熟练地闪过景大人的鼓舞和肯定, 以及那一套套说辞,他又重新打起精神来。他在路上想过无数次,忘是不会忘的。
招来的两人里的一个人,上前一步, 替小文官敲了敲村长家的院门。
小文官不由得挺直了背, 心里有点高兴,自己也是有人照顾的“官大人”了。
要知道在这趟出行前, 他还是从八品的小官员呢,连七品芝麻官的门槛都够不上。
小文官想着,心里不由得又多升起了些对自己顶头上司,景同知的信心。
一定能行的!小文官给自己打气。
紧接着, 院子里有个脸上满是皱褶的老头出现了,老头捧着饭碗,碗里装着半碗粥水。
老头瞧见小文官身上的官服,微微弯下了腰,有些紧张地讪笑着问:“几位大人,你们找小老儿有什么事吗?”
“你就是茶明村的村长?”
老头心慌慌地点点头, 瞪大了眼:“对,小老儿就是村长,姓木。这……可是出什么事了?”
“木村长放心,不是出事了。”
小文官看见老头好似比他更慌张,心里终于稳了些:“我是负责下村教化的官员,下来了解一下村里的识字的人和读书人的情况。”
“哦哦。”木村长松了口气,想起人还站在门口呢,赶紧让开半边身边,“大人进门说吧,坐着说,坐着说!”
小文官从善如流,进了木村长家。
进门后一了解,才发现整个大村子里虽然人不少,可读书识字的愣是没几个。
因着识字的人少,所以但凡有什么事就找村里那几个人看看,大多时候其他人都不进城。
木村长见小文官蹙起了眉头,搓搓手,憨笑道:“咱们村和别的村差不多!进学老贵,我们村里人穷,之前又不能科考当官,所以学的人就那么几个。”
小文官想了想,问道:“如今能科考了,如果办学堂,会有多少人乐意来进学呢?”
木村长摇头:“怕是没多少,没银子,我们村穷。”
说着,老头儿还看了圈自己家里,像是在证明整个村都穷,生怕被人弄走了银钱。
小文官看着木村长,有点虚地问:“那要是十个铜板一个人,教认字呢?”
“啥?!十个铜板就能教认字儿?不是要好几两的吗?”木村长整张老脸上都写着诧异。
小文官见他如此反应,松了口气,又问:“府衙里的大人见各个村子都不富有,所以特意优惠了。一个人十文钱一期课,教一百个字。”
木村长听着,心里倒是打算把自己几个孙子孙女送去,反正就几十文钱的事。
而且就认百来个字,也不会学很久,不影响地里和山里的活计。
要真想让他家孙子去学个十年八年,那得花费几百两,供不起,可几十文钱还差吗?
孙子认字可以去城里干活,孙女儿认字可以嫁得好!多好的事儿!
木村长想着自己四个孙子两个孙女,六十文钱也不少,又问:“那你们教啥字啊?”
“就用得上的,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爹、娘,祖父、祖母,每一期的字不同,但是都是用得上的。每日教十个字,两刻钟就好,不影响劳作。”
小文官说出这些话,红了脸。
无他,以前的说辞可是认明理,科举做官,光宗耀祖。可比现在的实用,听起来不知道高大上多少。
不想老头反而点了点头:“那行啊!等晚间人都在家了,小老儿就告诉村里人,回头再把人头数告诉大人。”
小文官内心对于事情的顺利惊喜异常,笑着道:“那辛苦木村长了,我还得去下面两个村子看看,你先忙。”
木村长看看面前的三个人,苍老的面孔上,眼珠异常灵活地一转:“三位大人分别负责三个村子吗?我们村人最多,肯定学的人也多,需要最厉害的先生。”
小文官笑笑:“那我亲自来吧,木村长放心。”木村长十分配合,小文官也愿意多给些面子。
第一步是走下来了。
离开茶明村,小文官眉开眼笑,心里舒畅得不行。
与此同时,他心里倒是沉静了下来,思考起这次来定北和上回去南部山区的不同。
他上次出去是为了教化山民,跟着洪大人一道。
山民说山里话,叽里咕噜听不懂,对他们外人很是排斥。就算他们当时免费教东西,都没愿意去。
后来洪大人见他没进展,给他换了山民和李朝旧民各半的学堂。
结果依然不容乐观,第一天来了一群学生,第二天跑一半,第三天再跑一半。
两者的差距,就是教的东西截然不同。一个是简单粗鄙到读书人看不上的日常字,一个却是读书人开始进学学的启蒙读物。
小文官一边觉得自己有点辜负圣人,感觉自己有点丢份,可一边又为教两个学生,能拿五文钱而偷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