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在圣人庙行了礼,一群新科进士就狂奔而去,留下礼部官员哭笑不得。
景行之从走在最前,变成了走在最后,他手持着一支桃花,缓步而行。
结果榜眼和探花一人拽景行之一边,景行之就被挟裹着跟上了新科进士的人潮。
原本浩浩荡荡的一群读书人,涌进百姓堆里,便没了区分,好像小溪融入了大海。
景行之瞧着好些人热泪满眶,声嘶力竭,喊着定北和安北两个城名,宛如呼唤自家跑丢又找回的孩子。
他的身体忽地一震,似乎有嗡鸣声在耳侧响起,随即他体内真气便自行游走起来。
真气聚集在眼睛,头脑瞬间通灵。
景行之仿佛看到整个京城冒起华光,一股股人气涌向了皇宫所在的方向,最后□□过皇宫钻进地底的龙脉中,化作一丝丝黄色气丝,壮大那气脉。
这个皇朝,正在成长。
而景行之,他很突然地,摸到了自家那据说修习到第五层便可便翻山倒海的导气术第四层的门槛。
到了第四层,好像增长的不是能力,而是责任。
能看到国家运脉,何等之重?
景行之不过匆匆看了几息,暼见龙脉正中一角染上灰意,然后整个人就被抽空了,体内真气一丝不剩。
朦胧华光从眼前褪去,世界恢复成正常模样,景行之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意识,朝着地上倒去。
发现状元郎面色煞白,突然晕倒过去。榜眼和探花赶紧把人扶起来,一个去人群里找吴明瑞,一个送景行之去最近的医馆。
第102章
景行之幽幽醒转时, 窗外天色已黑。
他缓缓地睁开眼,手方一动弹,就被紧紧抓住。
柳方握了会他的手,才闷声问:“怎么了?”
大夫瞧不出什么,太医来看,也只说是困了, 等醒转过来就好。
可景行之人怎么叫都叫不醒, 柳方生疏地用真气探入景行之体内,才发现这人体内真气枯竭, 都不知道遇到了什么。
问过那榜眼和探花, 两人都说没发生什么, 只是站着看了会满城庆贺收复安北和定北的景象。
景行之反握住小方方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好安他的心。
“没事,不知道怎么就看到些不该看的, 把我给抽空了。”景行之身上有些乏力, 他强撑着坐起身,一只手摸到柳方有些冰凉的脸,“怎么不开灯?阿灯呢,是书娘在帮着照看吗?”
“嗯, 阿灯是书娘在帮着照看。”柳方应了一声。
景行之听着他声音低落, 捏捏柳方的脸:“那看来小方方还是比较喜欢我,阿灯要吃醋了。”
黑暗里,柳方点点头, 然后想起点头看不见,又简短道:“嗯。”
却不想,景行之一切看得分明。
柳方不自觉的点头,瞧得景行之像心里磕了两块麦芽糖,甜到黏牙。
他低下头,轻轻地在柳方唇上盖了章。
得到的回应,是对方仰着头的全然允可。
景行之感觉身上力气又回来了不少。
他有点儿心猿意马,真气没了,要不我们……双双对对的,来努力练功?
另一边。
汪庄半路上来送了趟药,药没送出去,但汪庄依旧放心地走了。
看着汪庄端着药走,端着药回,书娘问:“怎么了?小景先生还没醒?”
“醒了。他没事感觉应该……不用喝药。”
汪庄丢了药碗,洗洗手,然后去逗小阿灯:“啊啊。”
“啊啊!”小阿灯很配合,瞪大眼睛回应。
“啊啊啊。”
“啊啊啊!”小阿灯高兴地动动胳膊。
汪庄一笑,开口道:“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阿灯傻眼了,表情呆呆的:“啊……”
“又错了。娘子你听,小阿灯这个小笨蛋又错了!”汪庄发出了胜利的大笑。
书娘扶额:“庄哥,阿灯该睡了,你哄他睡觉。”
汪庄点点头,笑着抱起小阿灯,准备哄小孩睡觉。
谁知道小阿灯是个倔强的孩子,努力地看着汪庄“啊啊啊”,又“啊啊啊”,似乎要啊到汪庄承认。
“让你欺负我们阿灯!”书娘笑出声,温柔地把小阿灯抱到怀里。
汪庄不敢说话,谁叫小奶娃有娘子撑腰呢。
******
听闻安北和定北收复,李云玺大喜,差点直接给宁海波封了镇国公。
还好理智还强撑了会,后面景行之昏倒的事报上来,稳住了李云玺差点因喜大乱的心。
夜里。
李云玺孤枕难眠,干脆爬了起来,对着外头灰蒙蒙的月色发呆。
身边跟的太监不是章通,不过也是识趣的,大氅都给李云玺备好了,就怕他们圣上挨着冻。
李云玺摸摸厚厚的大氅,笑着问:“这么厚的大氅,你是觉得朕老了?”
“不是,圣上正当壮年,哪里和老有一丝瓜葛!”这太监一副恨不得剖了心来证明的样子。
“不老实。”李云玺摇摇头,“转眼快二十年了,日子过得真快。安北和定北收回来了,朕最后一块心病也有药治了。”
边城的兵力本够守城,派遣宁海波出去,更多的是宁海波自己的要求。
李云玺没想到,宁海波宝刀未老,虽然家里一团糟,可打仗上本事依旧厉害。
这回宁海波等人用的是当初异族用过的手段,利用了一部分臣心在李朝的旧人,找准城内兵力空虚的时机,里应外合加上攻其不备才拿下两座城。
安北和定北两座城,像是两匹在北地相互呼应的孤狼,打起来不容易。这也是为什么白天李云玺差点想给宁海波封国公的原因,功劳着实不小。
可现在回头一想,又怕将来对宁海波封无可封。加上镇国公这种称号,李云玺不太想给出去,好像他要靠着外人来镇国似的。
“宁海波是真的难封啊。”李云玺想着,叹了口气。
想到宁海波,李云玺自然也想到了晚上出事的景行之,景行之是他的小师弟,也是宁海波的儿子。
宁海波似乎想要给那妇人治病?但是治脑子里的病,需要小师弟景行之的相见去刺激。
要不,先卖卖小师弟……
李云玺想到这点,有点儿心动。
不过明着卖师弟,太没面子了。李云玺只想了想,没打算直接干这事,他做皇帝的还是要面子的。
晚上,李云玺喜多愁少。
结果第二日的八百里加急,弄得李云玺的“喜”少了一块。
安北和定北被异族统治管理太久,城中异族人数不少。而打仗的人不擅长管理和教化,破城门更是杀过不少人,惹得不少人敌视军队,搞得两座城池眼下乱糟糟的。
李云玺想,情况应当不轻松。不然就不会前脚报喜,后脚就跑来报愁了。
当着朝会大臣们的面,李云玺直接道:“这就是缺人接管治理,再加上治理之外的教化。以上两项是需要立马解决的问题。”
“吏部尚书,你主管官员调遣,你觉得可有什么人合适?”
吏部尚书被一问,鼻尖冒出细汗,低头想了下,才道:“回圣上,臣认为派遣去安北和定北两处的官员,一者需要能够有威信和能力,快速处理好城里的乱子,将情况稳定下来,免得异族闻风而至,又把城池抢回去。”
“而另一者,要擅教化,最好有过此样的经历。”
“臣心里有两个人选,能文能武的温常超,还有刚结束了孝期的洪集益。”
吏部尚书说着,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但是……但是安北和定北那是两座城,起码得四个人做主才够,臣一时实在想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
临时让人去边城管事,回头敌军打过来了,不是把人往死里送。
吏部尚书敢给出两个具体人名,那还都是因为李云玺威严甚重的缘故,不敢糊弄李云玺。
要求高,满朝文武合适的人选还真不多。
李云玺心里对于吏部尚书提的两个人选是满意的,但他眉头还是皱着,人不够啊!
他又问:“可还有那位爱卿心中有合适人选啊?又或者,谁愿意去安北和定北看看,帮帮朕的忙?”
大臣们纷纷垂下脑袋,不敢抬头看。生怕这一看,就被点了名。
有些人是没那个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有些人是在朝堂本身职位不低,有名有利,谁还想去那偏远的边疆受苦。
李云玺见没人说话,自己开始点人:“朕记得张坡孝期结束了。”
吏部尚书答:“回圣上,那张坡父亲的孝期过了,可是他母亲的孝期还没结束。”
“段涵宇呢?”
“段老大人在请了病假,据臣所知,老大人病得更重了,起身都不行。”吏部尚书一连拒绝了李云玺两次,心肝肾都在发颤。
李云玺脸色已黑:“这不行,那不行?城池前线都打下来了,不快点派人过去收拾摊子,还等着送回去给那些鲁莽异族不成?”
“明日早朝,吏部尚书给我送上名单。当朝的你觉得合适的,都可以挑。”
皇上下了命令,吏部尚书只能苦着脸点头:“是,圣上。”
谁都可以挑,可也要他敢挑啊,明显的得罪人的事,吏部尚书高兴不起来。
一边的太子李嘉麟低头听着,心里盘算起有谁合适,且有那个能力的。
安北、定北的事是大事,不可轻率。若是他想出来合适的人,明日提出来,也可得父皇的青眼,证明一下自己。
李嘉麟带着心事,下了朝去坤宁宫给皇后行礼。
******
坤宁宫。
皇后正给盆栽中的花修剪着枝叶。
李嘉麟一边递个剪子什么的,一边就把朝堂上的事情说了。
母子两感情很好,李嘉麟从小都是皇后盯着读书认字的,从一点点长大到如今,都没有离开过皇后身边。
看着儿子脸上的笑,皇后心里却笑不出来。
彼时,国家失去了安北和定北,她何尝不是丢了她的珍宝。
“定北和安北能回来,我的小飞却回不来了。”皇后手下用力,剪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艳丽花枝来。
李嘉麟一怔,低头不敢再开口。
皇后却是笑笑:“你当时也小,记不清才正常。”
说是快二十年,但仔细算来,是十九年前的事。
先皇驾崩,李云玺上位。
面对内忧外患,李云玺只得匆匆增兵去边疆抵御,也是那时候出了钟家的满门忠烈。
钟家为国如此,皇帝怎么能轻忽对待钟家最后的一个人,于是原本不在皇后眼中的钟氏一跃成了贵妃。
狗血的是,两个女人前后脚怀孕,忙绿万分李云玺却对后面冒出来的钟氏关怀更多,伴着李云玺一路走上皇位的皇后心里还能平静?
海誓山盟都喂了狗,皇后感觉自己只得了皇后的虚名,还要掌管麻烦又多事的后宫,好处都给钟贵妃得了。
难道全家为江山而死是付出,她在背后小心的陪护,就什么都不算了?
当时孕期情绪不定的皇后和钟贵妃较上了劲,李云玺却只觉女人麻烦得很,不仅不能帮忙,还非得添乱。然而皇后势强,他免不了多番维护钟氏,相当于在戳皇后的心。
最后郁结于心的皇后生出来的小皇子体弱,碰上一场风寒便没了。
甚至因为夭折,皇后这个儿子连二皇子的名头都没有,排行老三的李嘉瑞成了人人皆知的二殿下。
当时李嘉麟也就几岁,只记得那段时日不好过,见不到他父皇,他母后一个人很辛苦。
“母后,是儿子错了,不该提此事的。”
“无妨。母后心里也过去了,只是偶尔想起来伤感,毕竟是从肚子里掉出来的肉。”
皇后捏着那朵花,转而问李嘉麟:“这花可漂亮?母后瞧着是你媳妇会喜欢的。”
在家长面前被提到妻子,李嘉麟腼腆地笑笑,承认道:“是她喜欢的。”
“那走的时候让人带几盆送去你宫殿,这花儿没那么多,都送到我这儿来了。”
后宫没个太后,皇后又是自己掌管后宫,份例自然是最好的。
皇后想人真是荒谬得很,她一开始嫌弃的宫权,现在倒成了她乐于享受的,还挺喜欢的。
“对了,你刚刚说到你父皇要遣人去安北和定北治理和教化,但是缺人是吧?”
皇后面上露出浅笑:“母后看,未必一定要旧人,新人也可以试试。听说今科状元文才斐然,想必能力出众。”
太子李嘉麟蹙起眉头:“可母后,新科状元景行之如今就是个官场的纯新人,对于怎么做官说不得都没有儿子了解呢!”
李嘉麟想,自己母后怕是又起了促狭心思,因为景行之帮了老二李嘉瑞,所以想要欺负人。
皇后却坚持道:“这样吧,我儿你下午领着乖孙孙去景家一趟,去他们家坐一会,问问他对你的想法。
他若是开口支持你,那就算了,他若是有其他想法,你明日就在朝上提他的名字。”
“这有何益?”李嘉麟问得直接。
“自有妙处,暂不可和你说。你照着做便是。”皇后果断道。
左右是件小事,就算在朝上提了景行之名字,也不过多个年轻冒进的名声。
李嘉麟想着自己今日惹了母后不高兴,为了哄哄母后,干脆就答应了。
李嘉麟点头道:“好,我等会带着明官去看看。老听小四说景家点心好吃,儿子也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