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说明,自己确实抓住了他的痛点。
“殿下那天告诉了我,我的凌昱究竟有多好,我衷心的感谢殿下。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今天也准备告诉殿下一些事情,从哪件开始呢?”凌星把手里的弓放回桌子上,背着手慢慢开始踱步,似是陷入了思索,最后,在凌琮身边站定,望着院外的皑皑白雪,不紧不慢道:
“捡我想起来的说吧,比如,我一早就知道,扶桑王的女儿对花粉过敏,那天宴席上什么云州是胡扯的。甚至,那天宴席上的鲜花,也并非偶然出现。我安排这一切,就是要在扶桑王面前,留下一个深刻的好印象。”
“!!!”凌琮侧过头,僵着脸冷笑道,“你在胡说八道,这不可能。”
“殿下可以不相信,不过殿下最好去查一查,二哥和三哥安排的、给扶桑国的回礼中,那副玉制的围棋,是否是我提议的。而且之后,扶桑王是否在国书上、单单对这副棋大加赞赏。”凌星不紧不慢道,甚至没有用疑问的语气,仿佛只是十分自然的陈述一个事实。
扶桑王喜欢玉,更是很喜欢他们的围棋,以上等白玉和墨玉制棋,这份礼物自然送到了他心坎上。这是凌星前世知道的,然后遣人给了凌仲瑾建议。
当时他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只是顺手帮一帮凌仲瑾他们,所以前一部分其实是他胡说的,鲜花的出现确实是意外。不过真真假假,反而更让人不安,这正是凌星想要的效果。
“你不可能对扶桑王的事知道这么多。”凌琮冷声反驳道,方才凌星那两箭,确实让他措手不及,这才心神大乱,此刻他已经让自己镇静下来,立马抓住凌星话里的破绽。
凌星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子,今年才出宫立府,怎么可能对外族之事了解这么多?
“噗——这么小一件事,殿下您这么紧张做什么?”不料凌星却忽然轻笑出了声,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凌琮的心再次波动起来。
博弈
“我们换一件事情说,我刚刚手里这柄弓,殿下肯定认识,墙上这副《万里河山图》,应该也不眼生。是,殿下看不上康王、荣王还有我,但如果,是我们加起来呢?”凌星脸上的笑容渐敛,眼底无比平静的沉声道。
凌琮之前的话里,还有一个破绽,是说,凌昱帮凌奕琪还有凌思珂,碍了他的眼。说明,凌琮虽然看不起凌奕琪他们,但是如果真的一起和他为敌,只怕他也不能说完全不担心。
而他凌琮对这个皇位看得越重,就越容易投鼠忌器、瞻前顾后,凌星今天的胜算就越大。
“你们一群乌合之众能做什么?”凌琮紧绷的脸色瞬间缓和,不屑的大笑道,整个胸腔都在跟着震荡,仿佛刚刚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凌星丝毫没有受到他的干扰,不急不缓道:
“原来负责皇城西城守卫的房将军,即将告老还乡,明天早朝,兵部尚书大人会向陛下上书谏言,让荣王,接管西城的守卫。”
凌星的眼神愈发冰凉,声音也逐渐压低,让人不寒而栗。
“你说什么?!”凌琮厉声道,他脸上的镇静,到了此刻才有了明显要崩塌的痕迹。
这官虽然不算大,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实权,而且是兵权,更重要的是,这能让原本就有军功的凌思珂,在朝堂中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还有一点……
“其实我也可以用其他五部尚书、甚至丞相大人,不过,我选中了兵部,殿下您知道是为什么吗?”凌星偏过头斜睨向凌琮,声音毫无起伏的反问道。
凌琮的呼吸变得浊重起来,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兵部尚书是他的人!凌星用他的人办事、与他为敌,无异于在他脸上狠狠刮了一耳光!甚至还按在地上踩!
“……他不可能帮你办事。”凌琮喉结微微滚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过了好半晌,才梗着脖子咬牙道。
“我说过了,正如我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一样,殿下也并不是对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了如指掌。”凌星冷哼了一声,轻蔑道。
凌琮看着他,忽然仰头大笑道,“好你个凌星,我真是看走眼了。不过,你这是利用凌思珂,他是草包不假,但若我告诉他真相,你就这么确定,他能一直站在你这边,不会反咬一口?”
凌星轻声一笑,眉眼都舒展开来,相较于凌琮显而易见、想借大笑掩饰自己的心虚,凌星笑得无比从容。
他右拳抵在嘴边,嗤笑道,“我还没说,殿下您其实还搞错了一件事情,我的凌昱给荣王送去护心镜,用的是我的名义,你口中的‘救命之恩’,是我对荣王的救命之恩。”
“荣王大胜还朝,见过陛下后,紧接着去看第一个人就是我,明言要和我‘平起平坐,共享江山’!你说就算他知道我在利用他,他是会和我反目,还是会主动帮我?”
凌琮原本已经是强弩之末,结果灵光一闪,心中冷笑,自己居然被凌星就这么带着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顿时底气十足道,“帮你?凌昱一死,你戕害皇子就是事实,就算侥幸能活下来,这辈子也只能困在宗人府了。我倒是好奇,就算你凌星有天大的本事,一介罪人,又在小小的宗人府,能翻得起多大的浪?”
他自以为抓住了凌星话里最大的漏洞,结果凌星给了他一个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慌乱,气定神闲道,“殿下借我的手下毒,真的是天衣无缝、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吗?殿下自己想一想,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为何只把我关在自己府里、没有派过任何人审问?”
凌琮心下一沉,嘴唇微动,脸色越来越难看。
“哦,还有两个人,我刚刚还没有来得及说。三哥和二哥能在一起,凌昱没少从中斡旋,你说我要是告诉他们,你凌琮做的这些龌龊事,他们两人又会如何?”
“你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三哥逼去了建州,你说,我有没有这个本事,让三哥回来?你凌琮敢不敢、拿你与三哥的兄弟情谊、和你苦心经营的皇位做赌?”凌星完全没有给凌琮喘息的时间,几连诘问步步紧逼,把人彻底按在了死角,甚至反手在他心上稳稳扎了几刀,顿时血光四溅。
此时正值冬日,寒冷的空气里,似乎都凝结上浓重的血腥味,只是轻吸一口,那挂着血霜的寒气就呛进人的胸膛、钻进人的身体深处,黏在五脏六腑上,完全无法排解。
凌琮紧紧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喘着粗气咬牙道,“你今天叫我来,究竟想说什么?”
凌星收敛了所有的情绪,眼中仿佛结着冰碴,一字一顿道:
“我想告诉五殿下,想要那把龙椅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你不动我们,我们自然也不会动你的东西。既然陛下有意给你改过的时间,那本殿下也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三天之内,我要听见凌昱醒过来的消息。我们之间就算一笔勾销,我不会追究你给他下了毒,甚至这件事情,我还会在陛下面前全力承担,从头到尾,不会提到你凌琮半个字。”
凌琮眉头深锁,又默了好半晌。
“戕害皇子可是大罪,即便凌昱无事,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凌琮冷声道,似乎是不太相信凌星的话。
“你自己蠢,就不要觉得别人都和你一样。”凌星蹙着眉不耐烦道,“我说不提你就绝对不会提你,至于我怎么对陛下说,这不是你这个脑子能想明白的事情。”
凌琮被他的话和这样的态度陡然激怒,眼中‘腾’地燃起熊熊怒火,满是阴鸷道,“如、果、我、拒、绝、呢?”
凌星面无表情道,“不小心说了实话,是我的不是。既如此,我送殿下一个礼物,殿下消消气。”
“丞相大人,最喜欢青花瓷。”
凌琮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死死的瞪着凌星,所有的表情在此刻轰然崩塌,满脸都是惊愕。
众所周知,丞相大人刚正不阿,又极为克己,对外从不表现出一丝自己的偏好,是天晟朝唯一的铁板。哪怕是皇帝,过了这么多年,对于丞相真正喜欢吃什么、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都完全不清楚。
凌星这轻飘飘一句话,犹如石破天惊。
“丞相大人是我天晟朝不可或缺的良臣,殿下想要稳稳的坐上皇位,少不得要和丞相大人交好。”
“青花瓷只是一个橄榄枝,不用我细说,殿下也知道如何借此、自然地和丞相相交。想要得到丞相的认可,就要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通通放下,只要殿下是个正直又有能力的人,丞相意识到这一点后,必会为殿下保驾护航。”
凌琮紧紧抿着嘴,审视的目光牢牢扣在眼前人身上,这么多年,他居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这个人的真面目,果然是他太过轻敌。只听得这人顿了顿,然后继续道:
“其实我凌星衷心的希望,天晟朝能在殿下手里千秋万代。但若是殿下执意要和我拼个鱼死网破,那丞相就会在三日后上书,让康王进内阁;宁贵妃,也会给您的母妃、皇后娘娘,找些事做。接下来……”
凌星忽然收声,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浮上他的面颊。
他往日总是有光华流转的琥珀色双眸间,现下是骇人的平静,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只是多看一会,都要被拖进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再不得解脱。此刻他的笑容,仿佛是忘川河边的曼陀罗华,在静静盛放,昭示的不是生机,而是冰冷彻骨的死气。
他嘴唇微动,像是曼陀罗华的花瓣轻颤,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传出。
“我会让殿下您亲眼看着,自己珍重的一切,如何被我一点一点捏碎,让你们一起,给我的凌昱陪葬。”
凌琮怔怔看着他,眼前人周身透出的疯狂,以及那狰狞又阴鸷的表情,实在让人无法忽视。只觉得后颈凉飕飕的,好像漏风一样,一股凉意更是从天灵盖直浇到脚底,冻的他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凌琮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铁青着脸转身离去了。
雷霆?雨露?
第二天早朝,兵部尚书正如凌星所说上书谏言,皇帝欣然应允。据说凌琮昨晚曾亲自去找过他,但是被拒之门外,今日一早接到消息后,凌琮在府里一通摔砸,发了好大的脾气。
听小海子给他通报这些事时,凌星心里的弦略为松泛了些,知道他要做的事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第三天一早,他正在书房练字时,小海子兴冲冲的闯进来,欢天喜地的告诉他:
“殿下,六殿下醒了。”
凌星手一顿,纸上瞬间划开一道墨迹。绷紧了这么多天的神经,此刻终于能彻底放松,他脸上顷刻间绽开许久未有的轻松笑容,放下笔,轻喘着气,喜声道,“给本殿下更衣,本殿下要进宫。”
前些日子一直在断断续续下雪,就算雪暂时停住,也是低沉沉的阴天。而今日终于放晴,久违的太阳从厚重的云层里钻出,温暖的日光让一切都变得明朗。积了多日的厚雪也开始慢慢融化,原本被铺天盖地的白遮住的一切,也渐渐显出它们本来的面目,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凌星走在去正德宫的路上,听见耳边传来细细的化雪声,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快,觉得所有事情、都会往好的方向狂奔,今日他所求之事,必然也能如愿。
进了正德宫内殿,皇帝刚刚下朝,见凌星进来,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屏退了宫人。
“父皇,儿臣有重要的事要给您说。”凌星抿着嘴低声道。
虽然他已经打了三天的腹稿,更是来来回回琢磨了无数遍,应该是没有什么缺漏。但是此刻跪在正德宫,看见正襟危坐于正位的那个身影后,他还是在一瞬间就紧张起来。
“朕知道你今天会过来,也确实好奇,你要给朕说什么?”皇帝一手抚着下颚,眯着眼情绪不明的看着凌星,沉声道。
“是关于凌昱的事……”凌星话说到一半,门外忽然传来动静,紧跟着是有人闯进来的声音。
“陛下恕罪,奴才没有拦住六殿下。”大太监赶紧告罪道。
“父皇,不关他的事,是儿臣执意闯进来的。”
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凌星身子一僵,是他无比熟悉的温柔声线。但是透着明显的虚弱,听着很是中气不足,语间更是无比慌乱,让他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说话人的紧张和担忧。
皇帝扬了扬手,示意让大太监退下,殿门方向传来吱呀一声响,殿里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父皇……”
“你闭嘴!”凌昱正准备说话时,被凌星拧着眉打断,他不耐烦的低吼道,“你骗本殿下就算了,还想骗父皇不成?本殿下先说!”
抢在凌昱开口前,凌星对着皇帝一个大拜,半个身子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平静道,“父皇恕罪,他的毒是儿臣下的。”
“父皇!儿臣可以解释……”
皇帝抬手打断了凌昱,直视着凌星缓缓道,“戕害皇子可是死罪。”
凌星抬起头直睨皇帝的目光,丝毫不见任何紧张之意,撇着嘴道,“父皇您可别吓唬我,他这好好的活着呢,我才不算戕害皇子。”
“听你这语气,你这毒下的、仿佛还挺有理的?”皇帝被他的反应逗乐了,沉声笑道。
“儿臣确实有理!今日来,就是要给父皇说这件事,让父皇评理。”
“儿臣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世,原本也只是把他当兄长,去年机缘巧合,忽然就莫名其妙看上他了,儿臣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准备把这点心思烂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