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博明扇子一收,贼笑道:“自然是你沾了殊弟的光,若不是殊弟,你这宴,我可不来!”
士卿被气的够呛,急步回屋,灌了两口茶,缓一缓尴尬。
锦云今日来孙老汉是知道的,得知士卿得了秀才,说可以晚些回去。锦云送不起什么贵重礼物,但也送了香囊,香囊的布料是她去成衣店求的边角料,里头是她自己晒的花瓣,还封了她去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上面还绣了花,士卿是竹,云殊是兰。
二人得了香囊很是欢喜,即刻佩在腰间,知是锦云自己绣的,士卿凑着脸问锦云,为何云殊是兰?
锦云道:“赵公子说的,‘殊弟如兰’,如玉如水什么的……反正小殊哥哥是君子……”
赵博明微微一笑:“锦云,是温润如玉,风儒若水……”
锦云望着博明,眼里闪着光芒,频频点头。
云殊暗笑。
士卿偷了赵博明一眼道:“那赵公子是说我清淡高雅,刚正坚毅咯……”
正当他沾沾自喜于赵博明的夸奖,锦云道:“不是,赵公子没说,是我说的,你像竹子,空心的,哈哈……”
言毕,士卿又一噎:“好你个锦云,我好歹是个秀才,你左右要称我一句先生的,你竟敢如此说我!讨打!”士卿作势要打锦云,锦云这一边绕着云殊和赵博明跑窜,一边喊着:“啊,不好了,秀才打人了,王先生打小姑娘了……”
赵博明和云殊则笑着看那追逃的二人。
正闹间,不远处悠悠荡过来一群人,定睛一看是城里的大娘们,嗑着瓜子有说有笑地正我往木屋走,间或几个大娘,二人是识得的,都是从扫金亭中拎着自家孩子的耳朵回家过的,有卖包子家的,也有卖猪肉家的,还有成衣铺花裁缝家的媳妇,还有几人脸熟,但不识。
见大娘们走近,几人迎了迎。
大娘们纷纷朝士卿道喜,士卿赔笑着应多谢,没磕几句,大娘们便藏不住来意:“王公子,今年有十七了吧,也不小了……”
明白了!来讨亲说媒的,王士卿虽然现下是个穷秀才,但秋闱一过,他可是西棱城里最有希望考的举人的,解元不求,但凡考上举人,算是有了入官场的敲门砖,若嫁得他,那后半生可是有做官夫人的命的,可不得早早落定。
士卿瞄了一眼身后,三人正偷笑着瞧着热闹。
大娘们你一言我一语,不是这个说她家姑娘待字闺中,相貌清丽。就是说那家姑娘秀外慧中,柔情似水,不是要嫁自己姑娘的,就是要替他保媒的,甚至还有人竟将姑娘的画像都拿来了。
待那大娘从袖口掏出画像后,身后三人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大娘们权当没见着,继续这自己的推销,士卿不胜其扰,终于在他说出“不入庙堂,不成家”的豪言壮语后,大娘们脸上笑嘻嘻,说着‘当考虑了……’转身不舍地离开了。
离开后又恢复了好姐妹的模样,交头接耳,有说有笑。
士卿转身,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三人:“你们不厚道,不帮我也就算了,还嘲笑!”看着赵博明又补了一句:“实非君子所为!”
赵博明扇子一收,两手一摊:“我又不是迂腐的读书人,我是与谁相处便是谁的模样,大娘们也说的没错,有好姑娘便定一个。”
士卿憋气,想揍他又不能揍。
云殊偷笑道:“卿哥,现下定一个,过了秋闱,便讨过来,也是可行的。”
“小殊!你怎么也如此!你一个孩子,瞎说什么!”他愤愤。
“殊弟可不是孩子,十五了,他说的可是实话!”赵博明添了把火。
士卿气急:“你比我们都大哩,你都十九了为何不娶妻!还是有隐疾?”说到最后竟贼贼笑了。
“卿哥!”云殊急忙制止,他怎么能对赵博明说这样的话,自己粗俗也就算了,赵博明这样的诗画之人可不能让他玷污了,重点是锦云还在呢,她一个姑娘怎么能让他听这淫言秽语。
士卿貌似也察觉了,赶忙闭了嘴:“那个亭里吃茶……”
墨蓝的夜幕,摇曳的灯火下看不清锦云的脸色,她声如蚊蝇:“我……该回去了……”
赵博明让青檀送她回去,锦云刚走,士卿拍了自己一嘴。
茶过二泡,一阵夜风将青檀幽幽带了回来,站在一旁,催着赵博明回去了,赵博明觉他神色有异,是出什么事了,还是锦云又被孙老汉责骂?
三人齐齐起了身。
青檀见着架势,怯怯地从袖口掏出一只香囊,与士卿和云殊很是相似,不过上面却是什么都没绣,缝香囊的线是黑色,不若云殊和士卿的是白色。
“呦,锦云给你的?”士卿一把抓过,前后翻看,无甚特别。
“不……不是……是!”青檀支支吾吾。
“到底是不是啊?!”
“是,是给我的!”他偷了一眼赵博明又低下了头。
赵博明微微一笑,没想到他这书童都有人关怀了,是好事!
第25章 25.青丝线
雾凝歇后院假山上,凉亭下。
赵博明折扇放于桌案,一旁的炉子嘟嘟的煮着茶,他握着手里的香囊若有所思。
这是前年士卿得了秀才的时候,从木屋回来的路上,青檀拉着他说其实这是锦云姑娘送给公子的,她说物件寒酸,衬不上公子,做好了又觉送不出手,犹豫再三,将她送到家之前终还是塞给了青檀。
只说若赵公子不弃就是锦云的心意,若公子不要,便让青檀自行处理。
若是她对自己的心意也如对云殊和士卿那般,想来当日便送他了,又何须遮遮掩掩借着青檀的手。
博明拆开过里面也就是一个平安符和一些干花瓣。赵博明这些年莫名地收到过不少官家小姐各种拖转送来的香囊,手绢多不胜数,不是香囊里藏点表达恋慕的诗词,就是手绢上绣着相思子,并蒂莲什么的。
博明长叹了一口气,放下香囊,握了扇子起身,雾凝歇假山很高,放眼望去,大半个西棱尽收眼底。茶水扑盖,博明稍稍拎了拎壶盖。
士卿玩笑说他不娶妻是有隐疾,当然是胡言,但他也确实没有成亲的打算,是还没遇到过一个让他魂牵梦绕的红粉佳人,但他很清楚,这个人也不是锦云,可他又不想伤了锦云,是乃收了香囊到现在都没去过木屋,只在含稀斋寻云殊。
青檀手持披风,急急入了凉亭。
“公子,入了秋了,风凉,仔细得了风寒,有个万一,大公子定是要扒了我的皮,青檀还没活够呢……”
青檀替赵博明披了披风,转头又替他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上。
小炭炉里的炭有几块已燃尽,青檀打算替换几块新炭,哪知一转身,火钳碰到了身后的炉子,炉子里的火炭清数倒在了大理石桌案,桌案倒是不要紧,只是桌上的香囊正正被炭包围。青檀不顾炭火,一把将香囊捞出,却发现为时已晚,香囊开了口子。那封着香囊的黑线已经断了。
博明取过香囊查看,隐约闻到一股焦味且却发现那封着香囊的黑线烧断处竟有些卷曲,是头发?!
博明叹了口气,将香囊递给青檀,让青檀寻个箱子好生收起来。
秋闱临近,士卿该是在全力准备,云殊自然也是围着他团团转,博明便也没有去打扰。
科试结束,等待放榜,士卿这几日有些忐忑,总坐立不安的,云殊只觉得他是着急知道放榜结果,也没多过问,前日士卿摸了陶罐的银两,急急出门了,士卿与同窗偶有小聚,想来是请同窗吃饭。
是日,云殊早早到了含稀斋,见掌柜正在摆弄一堆玉料,有几块油光滑亮,很是剔透,有几块泛着黄、绿,尚未打磨。
见云殊来了,掌柜偏偏抬头笑嘻嘻道了声早,云殊回之。
云殊不懂玉石,只觉这样的东西都很金贵,从小到大他总能见着哥哥姐姐们哪个腰间换了配饰便能引着他们一堆兄弟姐妹攀比半日,这个外祖母送的,那个姨娘送的,云殊只有缩在角落瞧热闹的份儿。
云殊走近,盯着掌柜手里的玉石。
“掌柜的,这玉石是作何打算?”云殊问道。
“新得的籽料,让西街的‘老石头’帮我打磨个玉佩,剩余的也一道打磨了,好放在店里卖。怎么,你也有兴趣?这东西可不便宜啊。”
云殊淡淡一笑,着实没有闲钱可买这样的东西。
“掌柜的,这玉石是否也分三六九等的,有价廉的吗?”云殊问。
“你想打磨个什么?”掌柜一副看热闹样。
云殊讪笑:“有吗?”
只见掌柜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木盒子,云殊凑近,掌柜打开那盒子,是两块鸽子蛋大小的绿色玉石。掌柜推到云殊面前:“这是东陵玉,相交这些,价廉许多。这两个是边角料,也不知道要用来做什么,原想着此次一道磨两个珠子到还可用。”
见到那两个玉石,云殊满心欢喜:“掌柜肯否割爱?”
云殊拿了这两个玉石,到了西街找到了‘老石头’的玉石铺子,‘老石头’姓石,含稀斋掌柜素来交好,知道云殊是含稀斋的‘扫金散人’,还带了自己画的扇面,想要求他教教怎么磨玉器,老石头笑盈盈应下。
银杏林旁金叶翻飞,云殊已经习惯了白日里士卿的消失,他一人坐在凉亭里,煮着茶看着高大的银杏树上纷纷落下的黄叶。一阵风吹来,灌入了脖子,也灌进了嘴里,他不禁猛咳了一阵,只觉喉咙疼痛,咳出的痰中似有点点血丝,想来是最近天气干燥所致,又喝了口茶,压了压喉间的撕疼。
“小殊!”身后传来士卿急切的声音。
云殊一转身,却被他抱了个严严实实。
“小殊,桂榜发了,我中了,亚魁!”声音就在耳边,他的气息就在耳边,云殊如木头一般愣住了。直到士卿把他松开,他还是懵的。不知是因为士卿抱了他,还是士卿中举了,总归是因为士卿。
“小殊,怎么,开心的魂儿都没了?”士卿拿起手里的文书给云殊。云殊看了文书终于恢复了神志。
“卿哥,这些年总算没有辜负……终是没有辜负的……”
“没辜负,没辜负,往后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你也别去含稀斋了,在家就行,想画就画,想睡就睡,想吃就吃!”
这次是云殊主动闷进士卿的怀里,士卿一愣,不着痕迹的推开云殊,云殊的手伸向口袋,刚刚握住那口袋里的东西,士卿又开口。
“那个……小殊,乐也乐了,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士卿挠着头,脸上漾开无尽的笑意。
只见士卿从怀里掏出一根银簪,上面镶着竹子样式,云殊不解的看着士卿,口袋里本想拿出来的东西又放了回去。
士卿嘿嘿一笑:“小殊,你说锦云会不会喜欢?我……我想跟孙老爹提亲,成亲不急……”
云殊愣了愣,望着士卿,缓缓问道:“你前些日子从陶罐了拿银钱是因为这个?”
士卿点了点头。
“怎么样,你觉得成不成?”士卿急切问道。
云殊嘴角扯开艰难的笑意,袖口下双拳紧握:“你知道锦云的心意吗,若是……两情相悦,自然……自然是成的。”
得了云殊一句成,士卿激动无比:“锦云常常来木屋,不是嫁你就是嫁我了,难道你想娶锦云?!你可从来没说过呀,我先看上的,不能跟我抢!”士卿到底骨子里还是有改不了的痞子样,温文尔雅,咬文嚼字的也就在别人面前装装样子。
云殊努力扬了扬嘴角:“若锦云愿意,自然是好的。”
“那成,我这就去!”士卿松开云殊,一转身,飞速跑出扫金亭。
第26章 26.守一
士卿离开了,云殊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愣愣的站了一阵,而后转身开始收拾茶具。待他收拾完整,正要走到屋里时,却见远处赵博明的马车驶来,他已经许久没来了,想来是来恭喜士卿的,可他来的不是时候,士卿这个正主没在。
云殊放了茶具,转身出门迎接。
“殊弟!”赵博明下了车。
“明哥~”云殊有些有气无力。
“怎么了,士卿呢?我闻他得了亚魁了,怎么这时候人会不在?”这消息无论如何都是该跟云殊第一时间分享的啊,他这功名云殊可是出了大力的。
“卿哥……寻锦云去了,明哥若要恭贺,得稍稍等等,我给你泡壶茶……”云殊说着便转身往里,博明跟了进去。
“其实今日来不单单为士卿,殊弟……我……我要去京都了。”
云殊倒茶的手微微一滞,而后继续添茶:“何时去,何时回?”
“三日内就要动身,兄长招的急!归期未定。”赵博明道。
云殊递了茶给他:“可是赵大人有事?”
博明摇了摇头:“不知是否是兄长的事情,来信到的家里,父亲差人来雾凝歇传的话,许是明日收拾收拾,后日便要走了。”
云殊点点头:“赵大人之事,定是大事,想来是要明哥一道商议,速速去的好。”虽然博明取了字,二人之间的称呼都没改。
赵博明突然拉着云殊的手:“殊弟,我会速速回来的!”
云殊抽了手:“大事要紧,明哥若能留在京都定然是有一番大作为的。”
赵博明双手往桌上一拍:“我不要什么大作为!殊弟不知我!”手中的扇子狠狠拍着桌面。
云殊被他这般模样吓了一跳,深吸一口气:“我知明哥志不在庙堂,若你真想要,连中三元亦不在话下。只是京都到底是天子脚下,我只是觉得明哥才学不该只在允州,当惠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