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正说着,锦云子再次入了亭子,手里捧着些许糕点,糕点一放下,星儿便伸手要抓。锦云手一拍,星儿便又缩了回去,抬头可怜兮兮的望着云殊喊爹爹。云殊便拿了一块塞给她。
星儿小嘴一张,三两口吃了个干净,眼睛又直勾勾盯着糕点。
“赵……大人,这几年都……安好?”锦云坐下,怯怯问道。
博明连连点头,道了声:“安好”。
“安好便好……”锦云又抬头看看站着的青檀,二人一对视,又收了眼神,自觉云殊该和博明有话说,起身抱了星儿:“你们聊,我带星儿去里头了~”
见锦云起身,抱着孩子进了云殊原先的屋子里,临被锦云抱起,星儿小胖手抓了块糕点,急吼吼往嘴里塞。
“子同?究竟发生了什么?锦云不是嫁了杨员外,不过才几年,怎么……”
云殊点了点头,茶杯又朝他推了推:“是要与你说的。”
云殊从京都回来后第二年入春,锦云有喜了,本来也是与他没什么关系的,锦云有了孩子,也不管杨员外是不是在外面胡来,知道回家就行,她的余生就指着孩子了,可天有不测风云,怀胎到五月左右,杨员外去临县做生意,在道上被截杀了,官府是抓到了那伙匪徒,可杨员外也的的确确死了。
杨员外家中无妾,可他与死了的发妻育有一子,那杨公子为了独吞财产,造谣锦云和云殊有染,说孩子是云殊的,把锦云赶出了杨家,为此孙老汉还带着锦云上门闹过一次,杨家人自然众口一词跟着新主人,锦云一家本就无权无势,杨公子未免麻烦,甩了一笔钱给孙老汉,孙老汉竟然不闹了,而外头说孩子是云殊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地满天飞,孙老汉嫌锦云丢人,外加算了一笔账,觉得现下养着锦云不说,几个月后还得养个小的,就直接将锦云赶出了家门。
锦云无处可去,到处遭人白眼,她一个女子大着肚子,云殊便将她接回了,外头爱怎么说怎么说,云殊本就觉得自己是个烂人,锦云如今名声也不好,往后又带着孩子,估计没人会娶她,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相互有个照应,日子也好熬一些。
锦云和孩子住在云殊的房间。云殊住士卿房间,后来孩子便出生了,锦云打理着家里,偶尔还卖卖菜果。云殊去含稀斋,得空还可以帮锦云带带孩子,锦云给孩子起名叫星月,三个人就这么过着……
博明总算了然,他回头望望木屋,锦云正抱着孩子在窗口看着他们。见博明看她,又瞬间避开了他的眼神。他知道锦云对他的心意,可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只觉锦云此生可怜,不过往后该是能和云殊安生过日子的。
“子同,不若你和锦云去雾凝歇住吧,我又不在,空着也是空着。木屋到底是在城外,也不方便。那里到底还有人照顾。”博明道。
云殊摇了摇头:“就这里了,住惯了,自己的家……”——他和士卿的家。
博明也知道劝不动他的,却总是不死心。
午饭是一马车都带去了雾凝歇一起吃的,星儿很调皮,整个雾凝歇乱窜,害的一屋子老少都追着她。饭后博明命青檀带着锦云和星儿上街采买,说送些东西给星儿,锦云望了云殊一眼,见云殊一点头,便跟着去了。
博明和云殊登上了后院那高高的凉亭,眺望着他后院连着的一片金黄满地。
一阵风吹来,云殊不自觉拢了拢衣襟,博明赶紧褪下披风,替云殊披上,又替他系好,调笑道:“子同,若放以往,我送东西,你总是不肯轻易要的,怎么这次如此爽快了?”
云殊也不客气,都这么多年了,脾性都知道了,客套来客套去,累!
“文渊哥哥说星儿和锦云?”
“嗯!”
云殊一笑:“你是为了他们好,为了我们好,想来往后整个城都会知道赵大人是如何的宠着星儿的,往后的闲言碎语该是不会乱飞了,我们三人的日子也好过些。说不定还有不少会来木屋巴结的。”
“那我是不是惹麻烦了?”博明道。
云殊摇了摇头:“边城小民,汲汲营营的由他们去了,总比往常要好上不少,星儿也要长大,不能让人指点,日子久了就都淡了,挺好……劳你费心了。”
博明一听,这才释怀,他望着云殊。云殊望着金林,若是可以他倒是想与他在雾凝歇一辈子,只是云殊不愿,这么多年了……
博明忽然伸手,揽过云殊,将他靠在柱子上,一气呵成。
“文渊哥哥?!”这么多年,他怎么还这样?!
“子同,真的不可以吗,我们可以一起照顾锦云和星儿!我……我一直想着你。”博明道。
“一起照顾?如何照顾,你将我们带去京都,还是你又想辞官留西棱?”云殊目光锐利。
一说到辞官,博明如本能般想起,此前云殊义正辞严的说过再提辞官便永世不见。
“我……”
“文渊哥哥,不可以!”云殊回地很果决,“你终会有妻,终会有的!”
“不会!”博明突然朝云殊怒吼。
他怨愤云殊莫名的坚持,让他跟他在京都他不愿,那他辞官跟他回西棱他又不肯!此前没做官不都好好的!差的不是他做什么,差的是做这些事的人,若是士卿,如何他都愿意的。
“文渊哥哥……”
博明紧紧抱着他:“子同……许多年了,真的……许多年了……”
云殊长呼一口气,回抱着博明:“文渊哥哥,此生我注定是要欠你了……”
博明只紧紧抱着他,再没说过一句话。
夜饭还是在雾凝歇用的,一整个下午,云殊都没有离开,博明让他读民间小故事,自己躺在他腿上,他就让他躺着,给他读;博明让他陪他下棋,他就陪他下棋;博明让他给自己再画一个扇面,他本想画子期断琴,怕博明多心,最终画了一幅《月下幽兰》,于博明而言,云殊如兰,于云殊而言博明又何尝不是他的明月。
博明拿了扇面很是高兴,想起要挂个扇坠,联想到此前送给云殊的玉坠,看向他腰间,却只有孤零零一颗东陵色,想张嘴又闭了嘴。
博明今日酒有些多,云殊也陪着,脚下有些飘忽,却还算清醒,星儿睡得早,博明差青檀将星儿和锦云早早送了回去。
博明攥着云殊下午送他的扇子,跌跌撞撞走向云殊,这一幕似曾相识,可云殊却无半点担忧,他迎上去,扶着博明,任由博明靠在他肩上,将他揉进怀里。
博明在他肩头呢喃:“我心昭昭皎如月,兰心悠悠远如山,远如山……子同。”
云殊心中的歉疚决堤,他安抚着博明,和青檀一道将他扶入寝房。
饮了酒,路过院子又吹了凉风,他一阵头晕目眩。青檀伺候了博明,又给云殊打来了水:“殊公子,青檀没备下客间,还请殊公子今日替青檀好好照顾我家公子吧。”这是青檀第一次听着是请求,却不容拒绝的语气对云殊说话。
云殊见他眼神无比坚定,又看看床上的博明,点了点头,青檀便关了门退下了。
已近入冬,门一关,却发现对开的窗口依旧在往里灌冷风,云殊关了窗,却呛了一口冷风,一阵猛咳,口中又有了熟悉的腥味,借着月光看了看窗棂,还好没沾污博明家。
取出手帕吐出那一口血,又顺了一口茶,温润的茶水滑入喉咙,缓和了不少,可头却依旧发疼。
床上的博明一声呢喃,踢了被子嚷嚷着要喝水,云殊急忙到了水给他,扶起他让他喝下,博明半睁着眼,竟发现给自己端茶送水的是云殊,一把握住了了他的手:“子同,你没走?”
云殊被他握地生疼,点了点头:“你可有不适?”
博明愣愣摇头,起身坐直,目光如万千铁链锁着云殊。
云殊端着空了的茶碗问:“还要不要喝?”
博明一点头,云殊便要起身,博明猝然一拉,云殊一个不稳,倒在床上,手中茶碗落地,待他反应过来,博明沉醉的脸已近在咫尺。
“不喝了,子同,别走了……”下一秒嘴砸了下去,又准又狠……
第55章 55.偿还
云殊在博明怀里醒来,一转头发现博明竟是看着自己。他羞涩起身,却发现自己依旧四肢无力,外加博明一按,又躺了回去。
“子同……你……再陪我躺会。”博明脑袋闷在云殊脖颈间柔声道。
云殊愣愣地躺着,不反抗不迎合。
“子同,跟我去京都好不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一定好好待你!”博明异常温柔。
云殊盯着帐顶,淡淡道:“文渊哥哥,往后不见面了吧……”
云殊明显感觉到博明心口的起伏,脖间感受到他的努力遏制怒火的喘息,他狠狠抱着他,恨不得要将他揉进身体。
“文渊哥哥,我欠你太多了,我知道你对我的,今生我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博明恍然,此事对他来说是守得云开,对云殊来说只是偿还,图的是自己心里的安慰,试图减小心中的亏欠,那他这算什么?
想到此处,博明松开云殊,坐起,眼中也少了柔情笑意:“子同,你当我是什么人?!”
云殊缓缓坐起,不敢看他眼睛只低着头,看着被面,被子下的手里紧紧握着那颗东陵色。
屋里气氛冷到了冰点,云殊除了喊他文渊哥哥,别的再不多说一个字。
正当这时,门外却想起了青檀的惊呼:“大公子,大公子您怎么来了,公子还没起……青檀这就去唤公子,您稍等……大公子……大……啊!”人肉撞门的声音。
博明即刻搜着床上的衣衫,赵程思看到这场景,估计云殊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云殊虽不怕死,可也不想死的没尊严,两个人皆急急扯着衣衫,乱套一气。
可二人才刚刚套上里衣,门已被整个撞开,赵程思手指长剑,扫了一眼屋内,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兄长!”博明挡在床前。
赵程思长剑指着赵博明:“你给我让开,这个恶心的东西,我今日比结果了他!”
是,云殊不怕死,可当真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手脚不免不听使唤,不知道是昨夜酒意未退,还是赵程思的气场。
“兄长,我待子同真心,我求求你了,别再管了好不好?”
赵程思看到那从来不求人的弟弟,为了他眼里这脏东西竟然低声下气的求他,他怒从现在起:“你要什么女人没有,在京都,你为了他拿自己威胁我,如今你还为了这样东西开口求我,他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汤,我就知道你回西棱不会安生!你不让,我……我就连你一道杀了,权当清门楣了!”
“那就请兄长动手吧!”博明张开手,闭了眼睛。
本来瑟瑟发抖的云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绕到博明跟前:“赵将军,云殊命如草芥,不该为了我伤了你们兄弟情,云殊甘愿赴死,赵将军莫要伤了文渊哥哥!”
赵程思可不跟他客气,二话不说,长剑直刺云殊,电光火石之间,赵博明将云殊奋力一扯,云殊倒向床沿,头磕在了床架上,而赵程思的锋利长剑也将博明的手臂剌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当场血流如注。
“博明!”赵程思望着赵博明瞬间双目赤红,朝门口一声怒吼:“找大夫!”,青檀已开始奔命。他随手扯下自己衣袖,替他扎紧了伤口。
“文渊哥哥!”云殊回过神,朝赵博明爬去。
“恶心的东西!是你让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赵程思斜眼盯着云殊,手中长剑直刺云殊。
博明呼吸急促,整个人扑向赵程思,长剑再次转向,赵程思心中一抽,急忙松了剑,怕再次伤了他这宝贝弟弟。
“兄长……不要……不要杀他……”博明喘着气。
赵程思已失了理智,即刻抱住博明,他等不及大夫来,得即刻去找大夫,走到门口,回头对云殊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随后跨步出门,朝左右甩了一句,“看好他!”
云殊想追出去,他担心赵博明,可门口的小厮却将他又推了回去,对他再也没有了昨日的礼遇,关了房门,上了锁。
云殊一颗心一直煎熬着,他不怕赵程思杀他,他是该死的,每个人都觉得他恶心,他本也不该活着了,可他临死前想知道博明伤势如何,影不影响他往后提笔,会不会落下残疾……
他本只是想回报他一些,他什么都没有,刚好博明别的也不要,要的也正好是他给的起的,本想此后天地分别,云泥再不相会,决不曾赵程思会出现……
云殊一直等到三更梆子过,直到黎明,直到第二日天亮,他滴水未进,时时刻刻盼着下一秒能有博明的消息,哪怕是赵程思提剑来,至少他能给他带来博明的消息。
日已高升,终于,门口二人齐齐喊:“二公子!”
博明回来了!
门锁被打开,二人隔着门槛,只见博明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挂在脖子上,竟还对着自己笑。
“文渊哥哥!”
“子同~”
博明跨步入内,身后的丫鬟端上了清粥小菜。
“你要不要紧,大夫怎么说,往后会如何,碍不碍提笔,落不落残疾……”云殊连珠炮似的发问。
博明嘿嘿一笑:“我可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担心我呢……来,陪我用朝食。”
云殊无心吃任何东西,只盯着博明,见博明艰难的拿着右手扒拉盘里的小菜,他即刻替他,又端过他手里的粥碗,一勺勺喂他,博明则一直微笑着看他,乖乖张嘴一口口咽下他喂的粥,只见云殊眼里松松滚落两滴豆大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