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百仙峰的钟声如雷贯耳,在本月份还会多敲个十来下,深怕唤不醒弟子般,宛如魔音传脑,众人想不清醒也难。
今日上讲堂前,黎墨夕在膳堂外头遇到了楚瑟。
黎墨夕展笑道:“楚师兄早。”
对方看来是刚用完餐,正准备去仙尊那报告事情。
楚瑟吸了吸鼻子,他鼻头冷空气冻的通红,有一边还阻塞不通,他说道:“早啊墨夕,这阵子辛苦大家早起了。”
百仙峰位处高端,他知道许多原本住平地的弟子无法习惯这儿冻寒,有些人还因而得到风寒,时常出入医堂。
其实他前日也去领了药包,已经熬过两帖子。
楚瑟叮咛道:“最近温度很冷,你们清晨起床时记得多穿点。”
蓦然间,他发现什么不对劲,便定睛往黎墨夕身上一看,然后道:“墨夕你这衣服…”
这不是无灼的外罩吗?
这外罩的模样和他现下身上穿的相同,只是大家的外罩皆是浅色,潭云仙尊却要求多做一件深色的,故他多看了两眼才认出。
且约莫是因为质地较厚,他从未见外罩主人穿过。
也不知为何,从肖无灼小时候起,潭云准备给他的衣服便都是深色。
好几年前楚瑟还问过为何如此。
只见仙尊撸了撸胡子,认真无比的说道:“因为好看。”
楚瑟:“……”
好吧,他认同肖无灼是比较适合穿深色,浅色的确与他的气质不太相符,于是又追问:“那为何其余人的都是浅色?”
潭云理所当然的回道:“我们叫百仙峰,有个仙字,颜色当然要仙!”
楚瑟:“……”
真是专业,且悠闲。
…
膳堂门口。
“楚师兄?”因楚瑟话讲了一半便没有下文,故黎墨夕便出声叫唤。
楚瑟回过神后即摇了摇头:“没事,你穿着挺好,很衬你。”
对方原本就生的俊俏,衬上毛边后五官显得更有朝气。
黎墨夕道:“谢谢师兄。”
楚瑟朝他微笑后便先行离去。
今日早晨起床,黎墨夕就直接套上昨晚穿回的外罩,因他原本那件遗留在灶房中,且在小灶边放了一个晚上应是早已沾满灰屑,待会儿听完课还得拿去洗,而这天气也不知得等多久才会干。
他身侧的顾子深听见两人对话,满头疑惑道:“你每天穿啥不都一样吗?怎么楚师兄就不夸夸我呢?”
语气还特别忿忿不平。
黎墨夕微耸肩,随意说道:“我夸我夸,走吧,先进去用早膳。”
膳堂里只坐了大半位置,看来还有一半的弟子在与被窝奋斗。
不一会儿,穆洵与裴若城也进来了。
“今早敲钟后,我可是在被子里默数到一百才下床。”裴若城自豪道。
顾子深不解:“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裴若城道:“原本我要数到两百的!没想到自制力这么坚强,一百就醒!”
穆洵讪笑道:“明明是因为玖岚进来拿东西,你书又没放好,扔的满床。”
裴若城向对方借了书籍,昨天晚上又忘了还去五寝,早晨时他与陆玖岚站在桌边说话,高渊便到对方床上一本一本帮忙捡回,其中一册不小心落在裴若城脸上,这人才痛呼着跳起来。
黎墨夕见裴若城颊面红了一块,便说道:“有没有挫伤?去医堂擦个药吧。”
裴若城道:“这小伤,没破皮。”
顾子深道:“看着是挺严重的,大概下午的课得告假了。”
裴若城随即说道:“其实我里面骨头断了,待会就让玖岚帮我向爻宁仙尊请假。”
穆洵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然后喝着热豆浆一边说道:“墨夕,你身上这外罩不是你的吧?”
顾子深闻言便放下手中汤碗,再度认真打量起室友的穿着。
一个早上有两个人关系黎墨夕的穿着,到底是哪儿不一样?
他上下看了半天,依旧是无法体会半分。
最后连裴若城也好奇的跟着观察起来。
黎墨夕放下筷子,朝穆洵使了个眼色,接着向顾子深说道:“就是原本的那件脏了,换一套罢了,倒是你床边积了好几件衣服,再不拿去洗就没得替换。”
顾子深大惊失色,急着反驳道:“明明才两三件,沄澜你别听他乱讲,我衣服很干净的!”
裴若城懒散的说道:“你急什么,我寝里也一堆衣服没洗,穆洵不也没嫌弃我。”
毕竟冬天水很冷,能堆便堆,能不洗便不洗。
穆洵朝室友发出冷笑:“我是打算在你堆到走不过路时,直接整堆帮你拿去丢弃。”
洗什么,不用洗!
裴若城倏地被豆浆噎了一下:“子深,我看咱俩今天下午还是一起去把衣服洗了吧。”
穆洵白了他俩一眼后,又将眼神转回黎墨夕身上,无言的挑眉询问。
黎墨夕朝门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待会儿出了膳堂再说。
第16章
出了膳堂后,顾子深与裴若城两人勾肩搭背,一脸悲苦的讨论著午后洗衣的时辰。
另外两人走在后头,与他们距离了一小段。
穆洵放低声音说道:“你这衣服是肖兄的吧。”
黎墨夕微诧道:“你怎么知道?”
方才楚瑟应该也是看出来了,所以自己便装傻带过,可没想到进了膳堂又被提起一次。
穆洵道:“颜色很明显阿,而且肩宽大了好些,加上我没看你穿过这件外罩。”
百仙峰已下了近一个月的雪,弟子们有什么压箱底的保暖衣物早就全拿出来了,自是不可能临时去峰下买,故黎墨夕身上那件没看过的衣服,肯定不是自己的。
况且深蓝色…这色彩在百仙峰只会出现在肖无灼身上,倒是其他人没什么观察力,居然看不出来。
穆洵道:“我看你这阵子与肖兄走得挺近,昨日你煮好汤圆便不见人影,就猜你是拿去跟他一块儿吃,子深还一直问你去哪儿了。”
顾子深约莫是吃吃饱喝足后才想起室友不见了,又想拉着黎墨夕一同嬉闹,便到处找人。
黎墨夕道:“那你怎么回答?”
他知道顾子深有时脑子像被门夹,就喜爱在无关重要的事情上打破砂锅问至底。
穆洵回道:“就说你大概是拿汤圆去分给其他弟子,子深和若城就在那比段子,没什么吵了。”
黎墨夕闻言舒了一口气:“谢谢你。”
穆洵好奇道:“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你去了肖兄那?大家肯定也不敢跟去的。”
黎墨夕回道:“也没怎么,就是觉得怪。”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就先这样吧。
穆洵偏脸看向他,开口道:“你决定便好,倒是肖兄给人感觉挺难亲近的,全峰上弟子大概也只有你敢与他交好。”
前几日他还在课堂上听见其余弟子谈论肖无灼,不外乎是剑法高强,为人少言冷淡,以至于没人敢上前搭话。
黎墨夕唇角弯了弯唇角,没有答话,穆洵也适时的没再过问,两人便快步赶上前头,和顾子深二人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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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前几日,山上气氛已然变得温馨热闹,修习的弟子虽不能回家过年,但过节的心情还是要有的。
由于有些弟子家近,回乡过完年后再上山只需三四天,有些弟子家远,来回即超过十天,所以百仙峰后来便统一,大家直接在峰上一同过年夜,三月开春后,会再由大弟子们带大家下峰参与清河花火节。
未时之际,大伙儿在山崖区练剑练得一片火热,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
空地上某处。
黎墨夕一个转身,俐落出剑,瞬间将对手的长剑打落至地。
今日的比划组合由潭云仙尊安排,所以顾子深与他并不一块儿,而是分别和其余弟子组合。
潭云仙尊将双手覆在背后,说道:“墨夕,你最后那招式使的不错,手臂打的够直,力道才能随着剑梢传达出去。”
黎墨夕随即颔首:“多谢仙尊指点。”
潭云摸了摸胡子,不急不慢的说:“子深的剑也习的不错,只是在与人对战时还是闭上嘴巴的好。”
黎墨夕顺着仙尊眼神方向看去,就见崖上一处,顾子深与另一人比划的正激烈,且明显的占上风。
他剑头极准,在快碰到对方身体时便会立即变换位置,不伤到人。
看来输赢已定。
可就是顾子深嘴里不知在滔念什么,边打边说个不停,嘴巴一张一阖的,貌似未停下过,而对方也没回上一句,忙着出招试图制伏他。
黎墨夕:“……”
有什么事不能打完再说吗?
潭云也仔细听了一阵,发现崖上的风还颇大,伴着杂音也听不出年轻人嘴里念的是啥,于是便转身朝黎墨夕说道:“最近看你与无灼走的挺近,我心里甚是欣慰。”
他这徒弟终于有比较亲近的朋友了,虽说楚瑟与其他大弟子平时也会和肖无灼讲上几句话,可都是交代事情,不似朋友之间能天南地北的的谈话闲聊。
况且这阵子峰上恰逢修道期间,他白日需讲课、下午需授剑,就想着趁傍晚空闲时间,过去关切一下唯一的徒弟,结果十次有八次都是远远便看见黎墨夕和他那不爱讲话的徒弟站在桥上,似在交谈。
黎墨夕不好意思道:“其实肖焕和我在一起时,话也不是挺多。”
潭云道:“话多话少是人的本性,话少不代表不想与你相交。”
像他与爻宁,从百年前修道时期便一路吵吵闹闹,讲的话可多了,可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和他相交!
啧啧!
潭云继续道:“以前曾有修道弟子误会过无灼,说他性子骄傲,不屑与人亲近,之后还衍生出不少闲言闲语。”
其实肖无灼不过是话少,便能被人说成自视甚高,难听点的还有眼看人低。
潭云觉得这些世家弟子约莫是小话本看多了,居然能自个儿脑补出这么多阴暗性格。
他甚至听过有人说肖无灼喜欢孤独!让他一度想请说嘴的弟子回山下写话本,别让修道耽误了对方说书人的本领。
黎墨夕笑道:“肖焕少言,确实让许多弟子不敢与之有交集。”
潭云道:“可无灼其实并非大家所想那般,说他喜欢在角落独处的人,其实能回家放下长剑,回家写写话本。”
他话中的不快让黎墨夕为感诧异,便道:“仙尊是否对这些传言感到忿忿?”
他以为位列仙者都是喜怒平淡,不与人争辩。
潭云应首:“无灼是我亲手带大,不实的言论自是令我不快,况且你把仙尊俩字想成是神仙了,我们也是人,只是修为较高,寿命因金丹延长如此而已,既然是人便会有情绪,拥有各种喜怒哀乐。”
譬如他和爻宁吵嘴时,时常充满愤怒,定事吵了双方吹胡子瞪眼,当他吵赢了便又感到乐不思蜀,接着二人被境画抓去殿上絮叨时,忽地又觉得哀凄悲苦。
害!人生就是如此五味杂陈。
黎墨夕不知潭云的心理活动,只感觉仙尊说了一番极有哲理的话语。
另一头。
崖上的顾子深终于结束比划,飞身下崖时看见仙尊,便极有礼貌的覆手唤了一声。
潭云摆手示意后,留下两个年轻人即离开了,方才提到喜怒哀乐,他随即想起昨晚的晚膳,爻宁和他抢喝百花鸡一事,。
这事情不容姑息!趁着境画不知道,得回去继续吵!
顾子深看着白发长者的背影,好奇道:“方才你与仙尊在聊什么?。”
黎墨夕:“聊你挥剑就挥剑,嘴巴到底在念什么。”
“我在背诗阿。”顾子深道。
黎墨夕一头雾水:“背诗?你不是在比剑吗?”
他完全不懂这逻辑…不对,这有逻辑吗?
顾子深理直且气壮的说:“因为对方剑使的不是太好,我必须让自己分心一点别太认真,才能跟他配合。”
“…真是辛苦你了。”黎墨夕简直哭笑不得。
顾子深将手中的剑随意挥舞几下,姿势毫不拖泥带水,然后一边说道:“我跟若城约好,晚膳前要去净弦堂看沄澜弹琴,你要一起去吗?”
黎墨夕点了点头,接着便正面往对方的剑迎上去,两人一攻一防,又玩了好半晌,这会儿顾子深没再背诵诗句,因两人实力相当,必须专心致志的迎战。
半刻钟后二人才双双停下,一搭一笑的离开石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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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弦堂内。
穆洵正在台前低头弹琴,纤长手指快速拨弄于弦间,细弦受了弹拨后相互震动,交会出高高低低的琴音,时而激昂、时而悠扬。
待他弹完下台,便被境画仙尊赞许了一番,只要琴弹的越流畅、高低起伏越明显,之后求得灵琴注入灵力后,爆发力也能越大。
站在窗沿的三人听完,也忍不住小声鼓掌,他们从没亲耳听过穆洵的琴艺,今日一闻,果然让他们这群琴盲增长了见识。
待琴修下课后,穆洵踏出讲堂,三人便一哄而上。
顾子深抢着第一个发声,说道:“沄澜,你好厉害阿!”
低头弹琴的模样还特别淡雅,方才他看的是目不转睛。
黎墨夕也夸赞道:“是啊,以前没听过穆洵的琴艺,今天总算长见识了。”
裴若城在一旁甩头疾首道:“我该死,上个月居然还让你这双手去包汤圆,我简直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