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刚落下,门扉即被推开。
潭云进门见到两人,随即挥挥袖摆,随口打上招呼:“墨夕你也在阿,正好我来找无灼谈谈上百剑山一事,你若有兴趣便一块听吧。”
他相信自家徒儿一点儿也不会介意的。
潭云尚未等二人回应,直接又朝着另一人开口:“无灼,我昨晚与境画讨论许久,都认为求剑当日你须与弟子们一同上百剑山。”
一旁肖无灼还未出声,黎墨夕便问道:“仙尊,肖焕他不是已经有落悬了吗,为何还要上山?”
潭云道:“无灼可带剑入山,指不定哪位铸剑士知晓落悬的来历,或者铸造之人。”
毕竟此剑在他们位列仙尊前,便已安放在列仙殿后头的剑室里,上一代仙尊只有大约告知落悬当初出现的地方,却也没交代得很明白,说是要回朔至枕鹤仙尊那一代才更为清楚。
此长者为峰上最初代的仙尊之一,还曾经教习过他们,只可惜当潭云接任仙尊后,对方早已云游四海,不知去向了。
潭云又道:“说不定铸剑士能给出一个答案,况且我也着实好奇落悬的身世。”
他边说着边步至桌边,打量起桌面黑剑。
这剑至少有百年的历史,前代仙尊的叮嘱历历在耳,特别告知说无事不可让此剑出鞘,传闻当初封住它时费了不少心力,所以在这之前他与爻宁境画皆没见过落悬本体,一直看的都是收鞘之样。
可有谁能想到,这剑居然在百年后自己认了主,当时破室而出时还一副急切之貌,宛若恨不得冲进肖无灼手中。
他们几尊也是在其认主后,趁着肖无灼用剑之际,得以仔细观阅剑身。
潭云忆着往事,逐渐收回目光,他一面朝落院书房走去,回头朝黎墨夕示意一同过来,真正落院的主人倒是被他扔在桌边。
潭云望着房中那张案台大桌,目光巡梭过桌脚桌面,然后悠悠问道:“墨夕,你觉得这案台的配色对吗?”
黎墨夕一脸茫然:“仙尊什么意思?”
潭云撸着胡子道:“我一直觉得这松木纹路不是很好看,颜色也浅了些,应该换成桧木的,你觉得呢?”
如同肖无灼身上的衣饰,也是深色点较为适合。
黎墨夕有些愣住,这话题跳跃的著时太快,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便说道:“仙尊您问问肖焕吧,毕竟这是他的住处,得是他本人喜欢的才行。”
潭云却一脸自在的说:“我知道阿,所以才问你。”
接着便侧身朝着站在前厅的人问道:“不是吗无灼?”
语气还特别随意。
肖无灼道:“嗯。”
黎墨夕这才听懂仙尊的意思,面颊微微染绯,答道:“我自己…是比较喜欢桃木,可那颜色虽比松木身,淡又比桧木淡一些,若是仙尊…”
潭云两手一击,直接打断他“那就桃木吧,我明日便交代下去,让楚瑟处理。”
黎墨夕:“…多谢仙尊。”
不对,这应该由他来言谢吗?
站在不远处的那人却是毫无吭声。
潭云满意的连连颔首,下次他还打算换掉前厅那套桌椅,既然有人喜欢桃木,那便一并全换了吧。
忽地他又正经无比的朝黎墨夕道:“墨夕,那你觉得这床榻够大吗?”
黎墨夕:“……仙尊,您、您问肖焕好吗?”
这问题他答不下去了。
潭云剑他眼神飘往别处,便想着自己约莫是心急了,于是缓和道:“好吧,这床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接着他话锋一转,又向着黎墨夕道:“对了,你改日与子深说一声,让他别再去灶房里拿花生了,今日听楚瑟说灶房师傅又在喊花生不够用,无法做出炖猪蹄。”
这道可是他最喜爱的膳食之一,灶房大厨却表示近期内无法供应此道菜色,让他是极度的悲忧,恨不得转身便与爻宁吵上三场架。
黎墨夕:“…好的,我明日便知会他。”
潭云满意的点了点头,蓦地脸上出现一抹不愉快的情绪。
而每当他面色如此,黎墨夕便会想起--
“仙尊,我得先回寝房了,要不待会钟声就要敲响。”
他发觉今日自己倒是全忘了此事,要不是面前长者又露出此番熟悉之情,他便顾着思考落悬一事,其余什么都给忘了。
且上回裴若城在澡间梳洗,一边大声吟唱段句,导致忘了兼顾时辰,一不小心晚了半刻钟才进寝,那日师兄们又刚好查到他与穆洵那寝,结果就被罚蹲马步蹲上半个时辰,弄得裴若城隔天哀叫了一整天,好似骨头被人一把折了似的。
潭云原本就因钟声将响而打坏心情,闻言更是面如灰土,也着实未深思黎墨夕是因他此翻神色而忆起,便勉强说道:“好吧,你回去时小心点,别跑太急了。”
这该死又误事的钟!
黎墨夕便含笑向房中两人道上晚安,指了指落悬,提醒某人关于剑穗的约定,而后便出了落院,一路快步回至寝房。
院中顿时只剩下师徒二人,潭云见门扉被快速阖上,一股门风大力扑至脸面,倒至他白须微扬,便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说道:“还是让楚瑟交代下去,别查房查那么勤了,看墨夕每回都跑的宛如有狗在后头追似的。”
查房踩点不过就一破事,还回回妨碍别人享受花好月圆,简直是天理难容!
潭云大大叹了口气,抬眼却看见自家徒儿脸色淡定,即又说道:“无灼,落悬上头的剑穗很衬剑体,是你在清河铺子买的?”
方才他一进来便瞧到了,之前他也曾考虑给落悬配剑饰,毕竟习剑之人,剑穗能显现自身的风格和调性,更有许多世家皆有家族内标志性的剑穗。
可两年前,当他询问提出此意见时,却被肖无灼一口回绝了,如今清河一趟回来便有了这流苏,想必是他这徒儿想开了。
“你眼光不错,此穗色泽极佳,摸着也滑顺。”潭云赞声连连。
肖无灼面色平稳,开口道:“他买的。”
潭云:“……”
喔。
他。
居然不要师父的。
害!
于是潭云只好庄严的假咳了两声,“墨夕有心了,待他自百剑山求得灵剑后,回头我也问问他要不要一个。”
黎墨夕是金陵黎家的人,潭云不知此世家有无家族剑穗,可徒儿收了别人礼物,他身为师父,怎么也得回送一个。
肖无灼却低声回道:“不必师父麻烦了。”
潭云扬起白眉,随即展露出了悟一切的神情。
啧啧,看来是都安排好了。
害,不过就是互送剑穗,真是特别的正常!皆是一般修道之人会做之事,大家也不必太过在意。
毕竟你落院的案台桌子也是他选的。
一切都很平淡,不过是朴实无华的日常罢了。
害,他忍不住了!他等等就要向境画说去!如此这般的朴实无华,他能说上一个时辰。
于是潭云端着关不住欣喜的脸面,欢快说道:“那么这事就让你自己去办吧,眼下为师也得走了。”
毕竟他还有重要之事得去找境画,指不定会讲上半个夜晚。
潭云抛下此话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落院,脚步急促、踏地时又重又响,来去皆如一阵急卷风。
当晚,他便邀清了爻宁一同到境画殿上,既然是谈论好事,他能暂且放下与对方的恩恩怨怨,以及百花鸡盅。
三尊一路谈聊至夜半三更,毕竟肖无灼是他们三人一同看着长大,周遭之事自为大家所关切,谈话期间,爻宁还不断确认落院的新案台,质地到底是桃木还是梨木?总归他一定得将所有细节给弄清楚!
境画则是淡笑听着两人一搭一唱,搭配二人手舞足蹈的动作,宛如像在看戏曲。
夜幕已深,仙尊寝殿上仍是热闹非凡,若弟子们能靠近一看,便会发现其实与众人寝房的喧闹不相上下。
谁说长年待在峰上便如神仙生活般无聊,分明就有许多趣事能听能看!
眼下还有八挂能听,着实不输茶楼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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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
一大清早,潭云便与楚瑟率领着所有剑修弟子们上至百剑山,境画则带领琴修弟子至弦灵山。
众人在大殿前群聚列队时,裴若城依依不舍的送别大家,还挥了一把眼角的泪。
顾子深忍不住骂道:“我们傍晚前就会回来,你哭屁啊。”
裴若城立即收住泣涕神色,回嘴道:“我哭的就是你们傍晚前回来,本来还指望多放两天的假不用听课!”
穆洵:“……你还是赶紧去爻宁仙尊那画符吧,我方才见玖岚已经过去了。”
高渊也道:“玖岚今日起的早,精神不大好,若城你别缠着他问问题,明日再说也行。”
裴若城面露疑惑:“玖岚怎么了?为何要起早?”
他们仙术道又不不上山求灵物,不至于一早便折腾着起床吧。
高渊无奈的笑道:“他挂记着百剑山此行。”
对于求剑一事明明他自己都不紧张,可对方却替他紧张了半个晚上没睡好。
黎墨夕打了个呵欠,了然道:“高渊说的是,总之若城你今日就先让玖岚休息一阵吧。”
怕到时陆玖岚也无心解答问题,整颗心都悬在百剑山那了
裴若城虽不解,可仍点点头,朝他们挥挥手,送离的姿态仿佛是队伍一走便是十天半个月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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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步行往上,在到达峰上某一处弯路时,剑修和琴修便分道扬镳,走往不同方向,因两座山并不在同一个地点。
百剑山属于百仙峰其中一座山头,只不过地势更高。
每三年开一次结界,让修道者入内求剑,其余时间皆无法入山,也找不到办法上去。
此山中住了许多铸剑修士,年岁皆已达至上百,皆为灵力高强的修道者默默隐于世而铸剑,且愿将其一生奉献。
山间四处布满银石矿铁,几乎整座山头皆由其组成,第一代的铸剑士于千年以前,便是就地取材铸成灵剑,成品赠与当时剑修者所用,待所铸剑量越来越多以后才逐渐有了百剑山之盛名,紧接又百年,道上才逐渐发展出将年轻弟子聚集而起,共同修练一事,便在百剑山未于的绵峦山峰一带,建立起百仙峰听课讲学的制度,此地也开始成为世家弟子修练必须。
而在最初未设有结界时期,经常有心术不正的修道者动上歪心思,想上山争夺不同的灵剑,众铸剑士为了防止再有动乱,便设了层层结界,只于每三年打开界口,让百仙峰的弟子上来,还必须由当时掌管峰上事务的仙尊所带领。
这整段历程皆被记录成册,上个月在学堂大殿时,已由境画详细的复述给弟子们听过。
百剑山的某面坡道。
待潭云带领着弟子们进结界后,原本立于四处的花草景色瞬间隐去不少,映入众人眼帘的全是不同样貌的银矿灵石,周遭皆是巉岩伫立,充分崭露矿石未经琢磨的模样,各个奇形怪状的直立于峭壁上,有些体积还极为巨大,从地面横空崛起,总归整番景象透着苍凉及神秘,大伙儿偶尔才会经过小片草地,低矮的绿意紧密聚集成一小区,便是那范围的地底质地适合草木生长,路旁大树也是寥寥无几,走了长长一段路也数不过十来棵。
弟子们看了是连连惊奇,各个瞪大双眸望着这番举世无双的场景,众人此番所求之灵剑,便由这些参差不齐的奇岩乱石铸制而成。
一行人整步往上,黎墨夕则是专注地盯着地面,他发觉,虽然隔着鞋履,可脚下所踏的地面感触仍是与百仙峰有明显不同,此处地质扎实坚硬,倘若步伐大一些甚至会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不难猜测底下矿岩的钢固程度,百仙峰的地砖则是较为适中,且树林间一大片的土壤沙地,鞋履踩下时便有股软质的温柔感受。
顾子深走在他身侧,说道:“依这处坡地的硬度,若是一不小心跌跤大概会直接摔得头破血流。”
好比拿矿物砸在自己身上那般。
高渊也道:“山景有些苍劲,感觉与话本上看的深居隐者大不相同,话本里写的不外乎是世外桃源、好山好水,充满绿意盎然,可这里大概连只野兔都寻不到。”
黎墨夕道:“这处大概会比较适合鹰类,停伫在岩石上还颇为适合。”
某些鹰眸凌厉、鸟喙尖锐硬实的品种,搭配此处苍景,想像起来便有种壮阔之感。
他将视线从地面抬起,转了转脖张望周遭,环视山间,发现所有的矿石几乎是以白色为基底,有象牙白、灰白等,最深色的也仅限于藕灰,果真没有落悬那般通体全黑的矿石。
此剑来历确实神秘诡谲。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山腰,前方坡面两侧有几排矮房林立,有几间屋顶上矗立着巨大烟囱,正冒着腾腾热气,可这处坡地却寻不到半个人影,四处静谧无声,连鸟禽皆无,大概是被周围温度给热的不愿停留。
潭云带着弟子们越过屋房,继续往上行,最终来到一处山壁,此壁陡直,直冲云霄,空地周围的岩石杂乱无章,似乎有自我意识般,以自己喜爱的方式随意生长。
顾子深疑道:“这里就为求剑地点吗?看起来真空旷。”
黎墨夕道:“兴许是有结界屏蔽,感觉百剑山里头充满神秘诡异,与百仙峰的温暖和生机一点儿也不同。”
高渊道望着那片土黄山壁,蓦地说道:“子深,你今日出门居然没带花生,真令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