痀偻老人目光深远,打量着黑剑,蓦地问道: “这剑是自行认的主吧。”
一般求剑,都是刃上之灵首先产生波动,剑主感受到后,方能主动将剑拿下。
可他手中这把沉甸甸的长剑应当不是如此,而是更为殷切期盼认主。
譬如剑主尚未到达年岁,剑灵便迫不及待的展于其眼前,破天荒的完成与丹灵契合之事。
肖无灼道:“是的,是他自己现身于我面前。”
潭云在旁连连颔首。
虽他与铸剑士皆年岁上百,可两者的面容却是天差地远,一个看得出气度充沛,穿着仙尊的服饰透出半分仙质,另一个则是痀偻沧桑,如风中残烛。
老人缓缓的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此剑眼下虽尚未出鞘,可已能感受到剑体涌动的灵气。
全在叫嚣着要回到主人手上。
肖无灼道:“请问前辈,为何他会认我为主?”
老人道:“剑灵认主不需要过多理由,与你身上金丹灵力契合,方能认主。”
他抬起布满皱纹的手,用极缓慢的姿态抚过剑鞘,接着又道:“ 倘若若他心甘情愿臣服于你,便是代表能够效忠,剑灵随剑主,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先不说此剑的来历与铸造者,一直以来,一向是剑灵接受剑主意识,未曾出现反噬剑主的状况。”
肖无灼了然的颔首,向长者道谢,若是如此,也难怪潭云当时说他定能控制好落悬。
铸剑士将剑还给肖无灼,“年轻人,你把剑拔出让我瞧瞧。”
不随意拔出已认主的灵剑,是修道界最为渊久的惯例之一。
肖无灼手上一用力,落悬便脱离鞘身。
老人细细定眼打量,从剑柄上头的古朴纹路,一路凝望至剑身利刃。
接着用苍老的嗓音说道:“果然,这铸剑之矿石并非出自百剑山,且这色泽也并非后续染上,而是此矿原本便为这色。”
他语调缓速,说到一半时蓦地打住,定睛往剑刃上的一点银白望去,接着又忽地竖起眉头,皱纹浮现于额头与眼周,让铸剑长者看上去更为枯老。
肖无灼道:“请问前辈是否发现异样?”
铸剑士眉头仍是紧紧打结,说道:“上头这抹银,我敢确认是百剑山上的银石所熔,缀于此刃上。”
潭云闻言大惊:“可落悬并非出于百剑山,为何剑刃会有此山之石?”
铸剑士摇了摇头:“我也不晓,这把剑确实过于神秘,要寻根究底怕是难了。”
话落后他即用眼神示意肖无灼收鞘。
三人对谈这才告一段落,因也无法得知更多,潭云便和肖无灼离开屋房边,回至求剑处的山壁。
而苍老铸剑士的身影不过半晌便也消失在整排的矮房之中,其中一间小屋的顶上烟囱已冒出大量热气,连带着周边温度上升,这高温确实非常人能忍,皆是身怀奇术的铸剑士才待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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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院里。
黎墨夕听到此处,不禁叹道:“话说剑道中人的灵剑,一律是由百剑山所铸,虽已有心理准备,知道落悬并非出自于此,可如今经由铸剑士口头确认,仍是让人大吃一惊。”
他眼神移往桌面另一把银白色长刃,又道:“我这剑应当就是百剑山所铸的了。”
毕竟他的剑也属白底色度,不难猜出出处,只不过此剑的剑芒亮度更盛罢了。
可百剑山的结界每年也只开启这么一天,眼下早已闭合,无法再上山确认。
黎墨夕忽地想到:“肖焕,落悬的剑名是你取的吗?”
肖无灼摇头道:“师父取的。”
黎墨夕笑道:“真有深意,也很搭你,眼下轮到我的剑尚未取名。”
于是他往桌边坐下,一掌托腮,思索着各种适合的名字,可一时半刻间却毫无想法。
半晌后,他凝望着眼前银白色的剑鞘和剑柄,忽地灵机一动,既然是他的剑不如就用他的名字为启发吧。
黎墨夕眼眸转了转,然后道:“叫黑土吧!”
肖无灼看着少年的笑靥,问道:“为何?”
黎墨夕面颊站着笑靥:“我的墨字拆开不就是黑土吗?”
肖无灼提醒道:“可你的剑为银白色。”
黎墨夕又道:“可你的剑为黑色阿。”
这话落下后,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见对方定定凝望着他,仍未发声,他即又问道:“叫黑土很奇怪吗?”
肖无灼这才低声道:“不奇怪。”
黎墨夕闻言,唇边弧度更加扩展:“肖焕,上回我俩在清河说好,待我拿到剑后便要与你比试一场。”
接着他眼角也弯起,又道:“说好你不带剑。”
待肖无灼应首后,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走至落院外头。
只是才刚跨出门没几步,黎墨夕便忽地提起剑,往对方所在的方向挥去。
俩人瞬间在落院里过招起来,一攻一防间,身影皆是快捷。
可每每他一出剑,肖无灼便能化开他的招式,知道他下一步要刃朝哪端,然后不费余力的闪避掉,如此一退一进的打了半刻钟的时间。
黎墨夕蓦然收剑止住动作,说道:“肖焕,你别让我了,你都已经没带剑了,还放水放这么凶。”
他感觉得出来,肖无灼大概连三分实力都没用上,不然自己手中的剑约莫早已落地。
话落后他便又跃至空中出刃,这回连一招都还没过完,原本在他以前的人猛然在瞬间移至他身后,身影快到连残影皆无,在刹那便从他背后一把握住他手腕。
所有动作倏然停下。
两人维持着同样姿势落地,黎墨夕偏头笑道:“你真厉害,果然用着半分实力,我便一招都过不了。”
肖无灼道:“你剑未落地,不算输。”
眼下银白长剑还好好的被握在掌中。
黎墨夕绽笑道:“也是你留下的阿。”
肖无灼力道若不放缓,黑土肯定就松落了,故他知道是对方没用力钳制的关系。
他一边笑着说话,一面往身后瞟去,可因两人站姿的关系,他无法完全回头,腕间也仍被攥住。
正当他预备再开口,蓦然间,耳廓一阵温热的触感蹭过,黎墨夕眼眸在瞬间狠狠颤了一下。
这回的感觉并非若有似无,而是极为清晰透彻……唇瓣贴耳之感。
他垂着眼睑未做出反应,身后那人却已缓缓松开他,往后退去几步。
黎墨夕故作镇定的扬起唇角,视线却是飘在地面上,然后道:“你未持灵剑都能在一招内赢我,若我想达到你这般程度,不知还得多少年呢。”
他边说着便掠过对方身前,要往落院方向走去。
才刚迈出一步,肖无灼蓦地低低唤了声:“黎霜。”
嗓音流淌在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方才耳上那一吻,本就不是无心。
两人都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要说:潭云:瞧瞧你们掌中灵剑,一黑一银,妥妥的→→ “我俩的剑也是cp”
第39章
黎墨夕瞬间感觉胸口处大力震颤,他忍住心慌朝对方露出一抹微笑,两人相互凝视之际,肖无灼的脸色仍是如往常那般平稳,眼神却极度专注认真。
气氛静默间,周遭猛然传来三下震耳的钟声,环绕至整座百仙峰,每个角落皆是一清二楚,连林中野兔都知道时辰已晚,赶紧携家带眷的回窝里头睡觉。
远处树林里。
一直伫立在大树底下的潭云见状不禁重重的叹了口气,这气里带着诸多埋怨。
方才他原本想到落院交代事情,远远就看见两人出了院,还在院外比试起来,可不知为何他那徒儿居然未携剑。
于是他便充满疑惑的站在树林里观赏。
还没过半晌,他便发现…说是比试,倒不如说是肖无灼陪着对方练习。
可又不太像练习,倒是满像另一种情趣。
潭云看上一会儿后,只觉得自家徒儿可真是双标,上回他让对方和楚瑟比划,肖无灼面无表情的提剑上阵后,五招内便让楚瑟败阵下场。
如今在他眼前,以及这整排的大树见证下!却陪着刚拿到灵剑的黎墨夕过上十几招不止。
他敢说肖无灼最后那招压根没施上力气,要不然黎墨夕手中长剑不可能还安稳的留在掌中。
然而好不容易等过招结束,两人终于静下来,气氛当好、池景唯美、月色如水、小桥落院…
结果那该死的钟却又敲的响彻云霄! !
这钟简直是莫名其妙!跟那什么踩点查房的一样,都得改!全得改!
于是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浅色衣摆少年离开落院,急匆匆的往桥下奔,简直可惜了如此花好月圆的场景!
…
方才震耳的声音响起后,黎墨夕便慌乱的肖无灼道上晚安,急急的往寝房方向冲去。
却越过小桥后,于树林里遇见了潭云。
仙尊摸了下胡子,语气复杂的说道:“墨夕阿,真巧。”
黎墨夕停下脚步,说道:“仙尊是来找肖焕?”
潭云摆摆手,道:“没有,只是随意走走罢了。”
毕竟方才的好心情都被那钟给破坏殆尽,眼下他只觉扼腕,要交代什么也早已全数忘光,于是他又道:“既然时辰已过,我便陪你回寝房吧,否则让师兄们逮住查到了可会被罚的。”
可倘若黎墨夕迟回是因为和他待一块儿,其余人则会默认是他找弟子前去问事。
害,毕竟是自家徒弟那啥的人,还是必须得适时包庇一下。
黎墨夕自然知晓潭云用意,便不好意思的笑道:“多谢仙尊。”
两人即一同穿越树林,往屋房区走回,此时夜幕已完整覆盖整座山峰,夜空星空如画布,一闪一闪的点缀,路上一名弟子的身影皆无,所有的人都已进房,即是尚未入眠,也是在里头欢笑聊天,毕竟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多的是分享不完的趣事、吃不完的瓜子。
半路上,黎墨夕蓦地想到一个好奇已久的问题,“仙尊,为何这百仙峰上只有肖焕唤您为师父,其他人却称您为仙尊呢?”
所有大弟子们皆尊称潭云的名号,甚至连楚瑟都是这么叫的。
潭云道:“因我确实只有无灼一个徒儿。”
黎墨夕惊讶道:“我以为整座峰上修习剑道的大弟子皆为您座下。”
潭云摇头道:“这山上大弟子是整座百仙峰的徒弟,不是我一个人的徒弟。”
所以大弟子们唤三尊皆是用仙尊来称呼,不会特别喊谁为师父。
潭云又道:“可无灼是我亲口认的,所以与旁人不同。”
故他也特别花心思关切。
所以那该死的钟到底能怎样处理?
还是明天去找爻宁商量策计吧,毕竟对方也关心了新案台许多次。
黎墨夕了悟的点点头,接着又说:“仙尊,我的剑名已取好了,是方才在落院时想的,名唤黑土。”
潭云满脸诧异,“为何唤此名?”
先不说这剑名奇葩程度,光是那把灵剑的色泽,好歹也取个银土或白土。
黎墨夕绽笑道:“是将我的墨字上下拆开。”
潭云眨了眨眼,道:“墨夕阿,是不是你长时间与子深同寝,所以被潜移默化了?”
黎墨夕:“……”
潭云赶紧咳了两声,又说:“你这剑名确实很特别,无灼听了后可有其他表示?”
黎墨夕笑着摇头。
潭云心底忍不住叹气。
好吧,既然某人都没说话了,他也没必要多说什么,只是肖无灼的剑唤作落悬,黎墨夕若找自己帮忙起剑名,他好歹也能建议个“飘崖”什么的,听起来多对称和谐,还有一番两小无猜之感。
眼下这黑土简直一言难尽。
二人边散步边谈聊,潭云一半心思都挂在对方奇特的剑名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半课钟后,二人终于到达目的地,刚查房结束的大弟子一走出来便见到潭云,皆是恭敬有礼的覆手打上招呼才离去。
待黎墨夕推开寝门刹那,顾子深便从桌边跳起,一脸心急的奔向他,眉头还紧紧拢着,朝着他大喊道:“墨夕你去哪儿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挂心。
毕竟好友今日并未求得灵剑,回峰后又直接被叫去列仙殿上,接着就无下闻了,连膳堂都没去,大半个晚上皆不见踪影,隔壁四寝五寝的几人也很是担心,若不是钟声已敲响,这会儿五个人还一同在这儿等待黎墨夕。
黎墨夕知晓大家都记挂着自己,随即露出一抹安抚的微笑。
顾子深蓦地视线飘向他手,发现对方掌中居然握了把长剑,便诧异道:“这是仙尊给你的?”
对方自百剑山空手而归,眼下却活生生出现一把灵剑!
黎墨夕笑着摇摇头,将今日在殿上之事细述给顾子深听。
对方听完后一脸目瞪口呆,“居然有这种事!简直是奇闻。”
黎墨夕只笑了笑当作回应,其实有另一把黑剑同样是此般玄幻,只是落悬之事他从未与旁人提起过。
顾子深带着好奇目光,视线往银剑上来回穿梭,之后便宛如忆起重要之事那般,大喊了一声,然后冲至房内其中一面墙,蹲在墙角往墙面敲了五下,然后便将耳朵紧贴在墙面上。
黎墨夕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操作,只见不过半晌,另一侧也随即回敲三下,于是顾子深又敲了五下,对方也回了相同数目,就这样一来一往,连敲了近百下后两边才双双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