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力压下心中骇然,既然如今已有办法离开,他便不愿再去深想那些,极转而与阿离谈起两个月后的逃出计画。
后几日的晚间,当黎墨夕在墙上画痕时,心头皆溢满激动。
他在这荒岛上渡了多年时光,每日望着枯枝乱叶和远方海面,要不就是翻了十几遍不止的成堆书籍,眼下终于有办法离开!
他想念三五好友间的欢聚,也想吃遍金陵的美食,更不舍兄长与姨母牵挂着自己。
而放在心底最深处,那抹深色高大的身影…
自己不能如约而至的那个夏天,居然已延迟了整整六年。
而这六年之间,他在梦境里皆不曾跨过小桥桥面,他心底明白,是自己潜意识里怕永远回不去,故梦也因而断落,不敢触及他最念想的那一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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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到来。
那神秘人下了船后,便一如过往的直接至另一房间作等待,等两个孩童将黎墨夕捆绑。
而黎墨夕也早在哑巴小童将香料洒至他床下当日,便将其全数扫起,扔至外头杂草堆中,还随意抓了把泥沙扔在床底做掩饰。
此时,潮味陈旧的床榻上。
黎墨夕假意昏过,感觉阿离与另一名孩子一起入了房,在哑巴小童拉过他手要绑上时,他便瞬间睁开眼,猛地抬臂抱住他,另一手捂住他口鼻,阿离立即拿过榻下准备好的石头将人敲晕。
黎墨夕直接抱起昏迷的小孩,用手比了比门向阿离示意,两人不敢交谈半句话,抓紧时间轻手轻脚的溜出房,压低身子进到一大片杂草丛中,也幸亏这儿的草长得有半人高,黎墨夕抱着孩童,弯低腰走路,身影便隐去一大半,两人在丛中快走,直直越过一大片低矮枯木后,深色沙滩便出现在眼前。
黎墨夕一眼望去,见远处摊面停了艘小型船舫,此处已离屋房余百尺,他与阿离眼神交会,互相点了个头后便双双拔腿狂奔起来,脚踏在软烂的湿沙上竟也没发出太大声响,二人一路快奔至那船前,话没多说半句,便合力将船舫用力推入海水,接着便赶紧踏入水面,一跨腿便上了那船舫,黎墨夕将哑巴小童放至甲板上后,便与阿离一人抄起一只船桨,拼命往海面上划去。
黎墨夕手上不停动作着,头一边往回望,只见那囚禁了自己六年的岛屿越来越远,层层雾气逐渐覆盖之上,他的目光半刻未移。
直至岛的影子最终消失在浓雾身后。
广阔无际的海面上,阳光自顶空洒落而下,映照在船面甲板。
此时此刻,他的心已摆脱黑夜,准备往湛蓝的天空翱翔。
准备让最温暖的日光绕环。
作者有话要说:曙光的来临:D
明天,无灼怀里就不再空荡!
【wb@书书墨笑,来找百仙峰上的少年们玩吧^^】
第52章
船只在海面上摇摇晃晃的航行。
直至一刻钟以后,黎墨夕二人才放心的放下船桨,让船依着水面流。
虽然海上皆是大雾,导致看不清前方,可幸好船上有指向盘,二人便将船头调整了方向,朝着那指示的方向行去。
此时此刻,他们紧张的情绪终于松下,黎墨夕见哑巴小童还没醒,便与阿离先在甲板上到处搜看,发现除了几捆绳索外并无其他,而后便转儿进到船舫继续查看。
舫内就一个房间,空间不大,桌上放了些许粮食,还有一整袋馒头,两人随即极有默契的直接翻箱倒柜起来。
黎墨夕将墙边的一排木柜全打开,发觉里头都是空的,连件衣物都没有。
忽地另一侧的阿离喊道:“墨夕哥,这有个抽屉打不开!”
黎墨夕赶紧走近,施力拉了拉那柜子:“是锁上的。”
于是便快速张望了下,想着找棍子直接破坏柜体。
阿离却突然说道:“墨夕哥,我能开。”
黎墨夕讶异道:“你有钥匙?”
阿离摇头:“我从小便喜欢玩锁头开关之类的东西,以前还常用人家不要的旧板子自己做小木箱跟柜锁。”
当时甚至顽皮到将他娘亲锁上的木盒通通打开来完,结果被罚站了半日。
阿离又道:“只要有铁丝,或者尖锐细长的物件,我应是有办法。”
于是两人便又动身找了起来。
蓦然间,船舫门口出现一个人影,二人均是大大吓了一跳
哑巴小童站在门口,手中举着一支细小物件,似如发夹子,伸长手要递给他们。
黎墨夕走近接过,他不知这孩子是何时醒来,又何时站在这的,只知对方应是听了一阵他与阿离的对话。
那细小的物品确是个发夹,他递给阿离后便在旁等待。
只见小少年熟练的将夹掰弯成某个弧度,而后从那小孔戳进,东移西移了一阵,便听见里头啪搭一声。
阿离顺手便将木柜拉开,发现里头只放了一个钱袋子。
黎墨夕将其拿来翻看。
上头花纹还属精致,可他未曾见过,只是这袋子还颇为鼓胀,拉开束绳后果然看见里头满满的银子和铜板。
黎墨夕朝阿离说道:“这应该足够支撑我们回到金陵。”
他之前便已打算好,若能逃出岛就要带着阿离回家,眼下小少年已没有家人,若能在黎家安定下,阿离的娘亲在天上应也能欣慰的多,且还能在习剑堂找份事做。
还有哑巴小童也是,他既然带着人一同逃出,便会照顾下去。
二人又翻找了一段时间,发现除了这钱袋之外,舫内真的无其余东西了。
黎墨夕拿起桌上的食物和水袋,与其余两人一同回至甲板上,吃着馒头充饥。
阵阵海浪打来,船体左右摇摆,载着他们早已飞回家乡的心,预备行驶到整片光明的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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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半后。
船舫便顺利抵达清和码头。
可三人才刚下船,哑巴小童便头也不回的直接转身离去,连摆手示意的道别也无。
黎墨夕只默默看着他身影离开,未说出半句话,昨日在船上,自己便提起要带对方回金陵,可那孩子却摇摇头,黎墨夕便问对方想去哪里,哑巴小童却连比手画脚都不愿再沟通,于是他也不再多问,毕竟小孩不想同行,自己也无法勉强。
他与阿离一路来到清河大街上,随意找了间客栈住下,因他们在船上摇晃了三天,睡眠品质并不好,当时舫里的床榻让给哑巴小童躺,他与阿离是睡在甲板上的,还不时有浪潮打进来,沾湿两人的衣衫,眼下他们只想好好休息上一天,明日再启程回金陵,客栈里也能顺便梳洗身子,毕竟在甲板上吹了三天海风,发丝都打结成块了,衣服也是满满的海水咸味。
而近几日恰逢清和花火节,客栈也剩没几间空房,黎墨夕便赶紧给了钱订下,且他只要了一间,两人刚回到陆上,还是住在一起比较心安。
待他们洗漱完毕,换上方才在街上随便挑买的衣袍之后,天色也已然全黑,诱因是节日,故外头热闹声不断,阿离即说想去外头晃晃,找以前的朋友玩,黎墨夕叮嘱了他几声后,便让他去了。
其实他自个儿也想出去走走,可时过六年刚踏上这片土地,心里虽开心,可更多的是不安与惶恐,不知软禁他的人在清河有无接应人手,会不会认出他,以至于他不敢冒然去街上乱晃。
蓦地他又想到,方才卖衣服的摊位旁边,好似有老板在贩卖面罩面具这类的东西,甚至有一摊还卖约莫是花火节的关系,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赶紧推出来,反正游客众多,能卖一个便是一个,屯在家中也是占位。
黎墨夕思量着,倘若能遮住脸面,他便能上街踩踏了!
于是这般心情驱使之下,他便拿过钱袋,小心翼翼的出了门。
走在街上十,他一路都低着头,直到到达卖面罩的商铺,他才将视线抬起。
铺上挂的这些面具都挺好,带了肯定看不到脸,只是这面具胡里花俏的,皆是一般小孩儿在玩的,他一个二十几岁的成人若是戴上这东西在街上闲晃,怕事原本没注意他的人都要对他打量上一番了。
老板是生意人,极为精明,见黎墨夕盯着童玩面具,眼神游移不定,便赶紧揣磨着客人心思,迟疑的问道:“公子可是要遮脸的东西?”
黎墨夕点头道:“我与朋友约在清河见面,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可老板您摊上的面具都不够合我意,还有其他的吗?”
他抱着姑且一问的心态。
没想到那老板居然神秘的点了点头,做贼般的从摊位下方拿出一块肤色的物品,说道:“公子,我这儿有些似假乱真的假面皮,是我平时在家做好玩的,不怎么卖,今日既然你要给朋友惊喜,便卖你一回,只需八个铜板。”
黎墨夕看着对方手中,这面皮目测起来是挺真实的,反正眼下也无更好的选择,于是便爽快的付了钱将东西带回客栈。
客栈房内。
他盯着铜镜将面皮慢慢贴上,老板还给他一罐黏胶,说是卸掉时绝对不会有残胶也不会扯疼,并且多收了他两枚铜板。
待他全数完成后,他左看看右看看还算过得去,若不仔细近看的话勉强还行。
故一刻钟之后,他已顶着假面皮在街上闲散的溜达。
所有经过的摊子黎墨夕都靠过去光顾了下,毕竟他有许久没逛过市集,尝到这些香气逼人的摊贩小吃了。
街道两旁的店铺挂满五颜六色的彩灯装饰,人群也熙来攘往,混杂着店家此起彼落的叫卖声,四处皆人声鼎沸,与囚禁他六年的小岛就像是天与地的差别,玩如从一片黑白的场景转换为彩色那般,以至于他现下的心情也同是阳光普照。
毕竟在那岛上,就算他自言自语讲上整天的话,也不会有人回他半句,一直至最后半年阿离上岛后,他才有了说话对象。
黎墨夕噙着笑靥,悠闲安逸的逛着街,享受四周传来的喧闹声,眼下就连铺子大娘为了一把发梳讨价还价的声音都让他感到无比踏实安心,路边妇人正和孩子们训话,似乎是几个孩童买了吹糖,一不注意就将铜板花光,才惹来一顿骂。
而花火节在此地一直是年度盛事,各世家的年轻一辈会趁这时节出门踩踏,以往在百仙峰修道时,大伙儿便来过一趟。
当时才虽然只来了三天,可却发生太多令他印象深刻的事情,以至于他在小岛那段期间,时常在心里回想当时。
当时的清河也如现下这般,喧哗而闹腾,那些场景似乎都历历在目。
他一路步行至桥上,河畔两旁的柳树甚至与当年望过去时长的一模一样,他低头往河里瞅了几眼,自己与阿离当初便是落水于此,因缘际会下才得以相识。
路上,他看见不少穿着各世家服饰的人们,清河花火节果然隆重,仿佛是一场世家子弟的大型集会,可今年并非百仙峰开放修道的时间,他并不清楚峰上的大弟子还会不会来,黎墨夕垂下眼睑想了好一会儿,才又往慢慢地往另一头街边走去。
他记得自己曾在这条红砖街道上走过。
记得他与好友们在不远处的河畔嬉戏笑聊。
记得他在这处的河水中救起阿离。
记得他小腿上被树枝划伤。
记得远处客栈里的那间房。
更记得房里那人与他对话的每字每句。
黎墨夕想着想着,便顺着脑中意志,迈开脚步往不远处散着糖香的铺子走去。
铺子周边一如当年那般,被小孩而团团围住,他目光扫过铺上的串签,直接略过糖葫芦那一排,往一堆动物形状的吹糖那儿看去,最后定格在某只小狗形状的吹糖上。
那生动的造型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连尾巴都做的卷曲可爱,歪着头看起来一副撒娇姿态,他怔怔望了好一会儿,然后便向老板指了指这串签,接着低头拉开钱袋子数铜板。
待他数好铜币,抬眼要交给老板之际,忽地一只胳臂从他身后探出,将钱递至老板伸来的掌中,然后将老板另一手上的糖串拿过。
黎墨夕不解的转头往后看去,居然有人插队插得如此明目张胆!
怎知他一回望,视线顺着准备出口的话刚往上,嘴里便蓦然停顿、眼眸也于瞬间大张。
方才还在自己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回忆,眼下却猛然跃过层层白雾,现于眼前。
那人站离的他很近,正垂眼望着他,身上的气质完全没变,抿着唇时便一副淡漠疏远的模样,连衣服都还是惯穿的暗蓝色。
黎墨夕宛如被定格住,心头震颤的连一字句都说不出口。
只见肖无灼出现后也只是垂眼凝视着他,同样未发一语,他立即反应过来,约莫是自己带了张假脸皮,对方未将他认出。
可眼下自己一点心理准备都无,着实不知该摆什么表情,用什么语气开口,心头已然乱成一团,此时此刻自己即使戴着假脸面皮,可应该也不难看出眸中的慌乱。
对视的那几瞬间,黎墨夕忽地觉得过去的六年宛如白驹过隙,自己与眼前这人最后一次如此近身便是峰上最末一日,在赏月的落崖处,订下一年之约。
如今眼前高大的身影仍是一如往昔的挺直,面上轮廓却是更深更俊。
气氛静默间,肖无灼蓦地伸手用力拽住他胳膊,接着脚下一踏,直接带着人往上跃。
黎墨夕这才忍不住出声道:“等…你等等!”
可不过换口气的时间,他整个人已被带至高空中,稳稳的掐在对方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