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鼎里的沸水爆炸似的翻滚了一阵子后渐渐平复了下来,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何时聚拢起了乌云,轰轰得雷声从天边滚来,数月不至的暴雨霍然降下,将皇宫里的这群主子奴才们浇了个透心凉,唯有高高天坛上的那位连根头发丝都没湿,宛如神仙一般地收了匕首,飘然而去。
后来,先帝悄咪咪地告诉他干爹,说是那日请雨,他亲眼见着国师从虚空之中扯出一只通体漆黑的怪鸟,鸟头顶有翎,尾羽极长,和皇宫里梁头壁上的凤凰有些相似,可先不说颜色,便是看那怪鸟通红的眼睛,便让人看出一股浓浓的凶煞邪气。
干爹听是听了,却没当回事。毕竟先帝这些年想着求道成仙,吃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丹药,他估摸着是吃傻了,眼花了,出现幻觉了。
和四心里头也是这么觉着的,但这个故事仍然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故而对这位国师,和四还是挺敬重的,即便被嘲讽了他也厚着脸皮当没听见,还回了一句:“您岁数长我一大截,叫您一声前辈是应该的。”
纳音先生:“……”
他转过冷冰冰的眼珠子看了一眼和四,鼻腔里发出一声“哼”,也不知是喜是怒,晾了和四半晌直到茶煮好了,他接了盖子才道:“坐。”
树下原只有他屁股下的一张椅子,和四从哪坐起?
和四刚还纳闷,突然愣了一下,原本空无一物的小炉旁多了一张茶几和一个圆凳儿。
他眨了眨眼睛,心下狐疑道难道自己最近保心丹磕多了,也磕花了眼???
就愣了这么片刻功夫,那头已经不耐烦地皱起了眉:“不坐就滚。”
“……”和四没滚,和四腆着脸坐到了小炉边,他本想斟茶,结果爪子还没碰到茶盏就被一茶匙给抽了回去。他嘶了一声,有点小火,可还没开口。
自行斟茶的纳音已凉凉地说:“敢多废话,我咒你走三年背字运。”
“……”和四深吸了一口气,妈的,这天底下居然还有比他更不讲道理的王八蛋吗???
不仅有,还就在他面前。
和四心里委屈,可是和四不敢说,现在他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了,再走三年背字运,他可能要拿根裤腰带吊死在户部门口了。
纳音慢腾腾地给两人斟了茶,茶汤的香气伴随一缕青雾悠悠升起。
不知是不是这地方和它主人都神叨叨的缘故,和四瞟着那抹茶烟,觉得它扭曲得形状很是诡秘。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纳音呷了两口茶,伸出苍白的手:“拿来吧。”
和四一愣神,眼看着对面又一脸不耐烦马上要哄人的样子,灵光一闪,将破书从袖中扒拉出来递了过去。
纳音只用两根手指分外嫌弃地夹起烂兮兮的破书,幽黑的眸子不带感情地看着它封页上的两个大字——奸宦。
破书:“……”
嘤嘤嘤,好紧脏!好紧脏!QAQ好想找它可耐的督主大人要点保心丹!
纳音古井无波的眼睛仿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仍是那般嫌弃的姿态随意抖开破书,看见里面的内容时一挑眉。
和四终于见着了他一点不一样的神色,立即问:“此书可是有何异样?”
纳音视线笔直地落在了第一页上良久,一脸高深莫测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破书:“!!!”
满心期待的和四差点被他这两字噎死,他满心奇诡地看看破书又看看纳音,心道这老神棍别真是个装神弄鬼的高级骗子吧???
“不许骂我,”纳音脸刷地一下拉了下来,马上补充道,“在心里也不行,否则咒你三年。”
和四:“……”
和四打坐上东厂提督的位子以来,第一次如此憋屈,可偏偏还不敢发作。这咒三年的威力太大了,加上他欠的叁拾万两白银,天大的火也不敢让他蹦出一个字。
他只好憋屈地忍下一肚子唾骂,憋屈地接过纳音递过来的书,翻翻破书仍是不甘心地说:“这本书明明会自己冒……”
“吵死了。”纳音变脸比翻书还快,“它就是一本掉进垃圾堆里都没捡的破书,难为你当成个宝来脏我的眼。”
和四:“……”
破书:“……卧槽,太过分了,居然这么说人家的,信不信我半夜嘤魂不散给你看呀!”
纳音淡淡瞥去破书一眼。
破书立即偃旗息鼓,开启装死大发。
纳音翘起二郎腿,端起越窑的青瓷盏抿了口茶,润润喉:“你与其将心思浪费在一本破书上,不如花点心思在自个身上。”
和四懵头懵脑地看他:“先生什么意思?”
纳音没有表情地掠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嗯哼了一声:“你面带桃花,近日是要犯桃花劫。”
和四眼皮一跳,不由自主地想起此前在永巷里被某人连揩带摸的那一桩,他假惺惺地笑了笑:“先生拿我打趣了,我一个太监,注定是一辈子孤家寡人的命,谈什么桃花劫?”
“你别忙着偷乐,”纳音嘴角噙着一抹不留情面的冷笑,手指扣在叠起的双腿上,“你只听见了前两个字,却忘了最后一个字。这既然是你的桃花,也是你的劫数。你此一生乐也是他,悲也是他,喜也是他,苦也是他。”
和四沉默了。
纳音了然地翘了翘嘴角,他笑起来反倒比没有表情时显得更为淡漠寡冷,仿佛一尊无欲无求的神佛,怜悯地垂视和四:“想想清楚吧,蠢……”
他嘴巴动了动,却是将后面几个字说完。
但和四心里头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别以为没说出来他就听不出来,骂他蠢东西是吧,是的吧?!
他心里头嘀咕着那莫名其妙的桃花劫,嘴上反问纳音:“听说此前先生闭关,是因为受了情伤。我没经历过情事这种东西,提前和您请教请教,真要遇上这桃花劫可有什么化解的办法?”
比方说一刀剁了这个劫数什么的。
远在北镇抚司的某人突然打了个寒颤,奇怪地摸摸满胳膊的鸡皮疙瘩,咕哝了句:“谁他娘的在背后打我小人呢?”
纳音的脸色那一瞬间变得青黑无比,和四以为他要发火,正想着溜之大吉,却见纳音高傲地冷冷一笑:“本座和你们这些蠢货可不一样,”他翩然起身,像一只高傲的白鹤,袖摆一拂飘然远去,只遥遥留下一句话,“好自为之。”
和四没头没脑地坐在你,红泥小炉没了火,但茶汤仍在沸腾。
之前替他引路的小道童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脚麻利地收拾起茶具,见和四一脸莫名地坐在那,脸色扬起笑安慰他:“我师父就是这个脾气,您别介怀。其实他愿意亲自见您,已经算将您看作朋友啦,他……”
“二狗少废话!快滚进来喂驴!”
道童:“……”
和四:“……”
看着凝固住的道童,和四好心提醒他:“二狗,快去吧,要不然你师父要发火了。”
道童:“QAQ!”
师父好讨厌啊!又叫人家小名!
二狗蔫蔫地抱着茶盘向和四鞠了一躬,又蔫蔫地往道宫里走。
和四忍不住多嘴一句:“你们司天监还养驴呢?”
他完全无法将一头驴和纳音这么有逼格的人物联系在一起。
“嗯……”二狗没精打采地回答他,“师父养着拉磨磨豆浆的。”
和四:“……挺,挺好,很营养。”
二狗抱着漆盘嗯了一声,看了看和四,觉着这个督主大人当真生得十分好看,便鬼鬼祟祟地踮脚在他耳边道:“师父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就喜欢吓唬人。那人虽是你的劫数,却也是你的幸数,大人莫要担心,顺其自然便好。”
“二狗!”纳音的咆哮声响彻道宫。
二狗一个哆嗦,连忙小跑进道宫:“来了来了,师父别生气,千万不要烧了我QAQ!”
和四:“……”
他们东厂吃人,你们司天监烧人,和四突然感觉他们大燕的衙门好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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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今天请假了一天在家,前几天实在累得受不了了,所以今天更的早也多!大家看文愉快!
对啦,有好多人问上一章彩蛋是啥,就是纳音这个角色是我以前一篇现耽里的人物啦,拖出来只是我的恶趣味而已,和本文主线无关,完全不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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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一起困觉
第一位藩王进京的前一日,和四睡眼朦胧地裹着棉袍推了窗,窗外飘着零星的碎雪花,在树梢扫了层淡淡的白。越过檐头,能瞅见远处一线茫茫的银边,各宫各殿都点了层素妆淡抹。
和四昨儿就是在司礼监的庑房里歇下的,本不该轮到他值守宫内,可是小皇帝近日吃错了药,有事没事就爱召他去伺候。
去了也不让他干啥,找人搬了张椅子让他坐那,要么盯着自己读书写字,要么看他练武蹲马步。
和四烦躁地恨不得将这小王八蛋绑在二踢脚上,点了一飞冲天。
可是人家到底是皇帝,和四再暴躁也只能忍了。
忍就忍了,偏偏小皇帝还没事爱显摆,动不动嗯哼一声,请他去看看自个儿狗爬一样的字。
恕和四直言,他在纸上撒把米,逮着只鸡摁了两爪子墨水,一通乱踩写出来得也比他强。
他看了两眼,眼瞎了。堂堂一个皇帝,字写得和鬼画符一样咋成啊,这以后批折子不是为难各位年事已高,一把老骨头的大臣吗?
大燕已经没几个贤臣能士了,再被气死几个,可能明年的今天就是大燕亡国纪念日了。
为此,和四专门请来小皇帝的宴太傅与他好生长谈了一次,他委婉又语重心长地对宴太傅道:“听太傅说陛下的诗书颇通,政论也不差,但这字吧……”
他含蓄地没有说完。
宴太傅心领神会,红着脸连连说着惭愧惭愧,以后一定手把手教习陛下的书法,保证来年这时候让小皇帝写出一手漂亮的行楷来。
和四很满意,拍拍宴太傅的肩,让他好好干,以后陛下出息了他的前途绝对无量。
他本意上是想拉拢拉拢和文化人的关系,毕竟现在的帝师就是未来的阁老,他想要熬到成功退休,少不了和内阁打好坚实的革命友谊。
可能是东厂的威名太甚,他一拍竟是直接将宴太傅拍得虎躯一震,惊悚地一跳三丈远,嘴里念念叨叨。
和四听没大清,只隐约听到了什么“男男……授受不清,朋友妻……不可欺”什么的。
和四:“……”
他还没详问,宴太傅就慌慌张张地跑路了,那样子仿佛多待一刻,就会被凶神恶煞的赵精忠给拖到和四床上去的。
和四百思不得其解地喝了口茶,茫然地问赵精忠:“不是,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老子会看上他啊?”
赵精忠义愤填膺地符合:“就是就是,督主您明明喜欢高大威武的猛男型!一个弱鸡书生……”
他话没说完,和四一脸菜色地指着墙角:“闭嘴,滚过去,一刻钟之内我不想看到你。”
赵精忠嘤咛一声,灰溜溜地去站墙角了。
和四觉得得抽空整治一下朝纲,省得让这些吃饱了不干事的大臣整天胡思乱想,乱八卦!
小皇帝的功课磕磕绊绊地学着,练武那头倒是顺风顺水,马步会扎了,拳头也舞起来赫赫生风,有模有样了。
远看着还真像一株笔直的小青松。
和四还没来得及欣慰,他突然发现陆铮鸣这个混账居然躲着他在走!
每次他吭哧吭哧地从一堆宫务,场务里头抽身而出,来“督查”小皇帝的学武进程。
陆铮鸣要么提前下课溜了,要么仿佛预知到了今日他回来,干脆告了个假,连面都不露。
和四气结,他一个被摸了小手揩油的都没勃然大怒,让赵精忠他们绑了进东厂十八般酷刑轮了一遍,他一个调戏人的反倒和被非礼了的大姑娘似的,恼羞成怒躲了起来。
和四恼得很,但又不好发作出来,让人觉得他堂堂东厂提督太斤斤计较,放不下了。
他左思右想,忍不住有一日假作无意问道:“忠忠哇。”
从阴影里闪身冒出来一道身影,单膝及地:“请督主吩咐。”
和四刚张开嘴,突然回神过来这声儿不对,一看,居然是燕春,他纳闷道:“你头儿呢?”
燕春眼观鼻鼻观心,低头拱手道:“赵大人染了风寒,此前已向督主您请了病,今日休卧床休息在。”
和四脑子空白了几秒,终于迟钝地想了起来,昨儿轮休的赵精忠貌似又蹿进了御膳房偷吃东西,结果人家御膳房为了对付这只“大耗子”留了心眼,下了药。
结果赵精忠刚一回来,还没开口说话就脸色骤然一变蹿去茅房了,这一窜就没回来。
还是李报国幽幽地飘进来,替他告了假,说是赵精忠吃了耗子药。
和四大惊失色,脱口而出:“凉了?”
李报国哎呀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不就耗子药么,督主您放心,我们从小练过功,吃上两口凉不了的,顶多拉个半条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