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着摸着,就往指缝里扣进去了,这手指倒是不似乡野走卒的粗短,指骨纤长骨节均匀,倒是舞文弄墨的一双好手。
陆铮鸣想起初见这个人时的样子,支手撑着下巴歪在书案上兀自发呆,像是浑然没发觉周围各色眼光
眉目浸着浅淡的日光,指尖闲散转着一支小羊毫,精致得像画中人。
可当他着急忙慌地跳起来冲去时,那股子富贵闲人的贵气一瞬间又没了,风风火火地和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似的,浑身透着股机灵劲儿。
陆铮鸣当时就觉得,这人怪有意思的,像是乡野里头的混小子,也像王府深院里头的公子哥。
……
和四问了半晌,后面的人没回应,只觉得那只扣住自己的手越摸越大胆,越摸越露骨,和四的脸噌地红了,不知是被恼的还是……羞的。
打出生到现在头一次体会到害羞这两字含义的和四,还没搞清楚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张,瞬间炸了:“你,你这只脏爪子往哪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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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心思懵懂
陆铮鸣被他一声吼,吼得一懵,反倒下意识地扣紧了掌下五指。
一簇火从和四的脸烧到了脑门顶,他别扭地转过半边身,恶狠狠地盯着不知死活的小锦衣卫,咬牙道:“放,手!”
陆铮鸣一个激灵,心道自己鬼迷心窍了,还是假戏真做了?在这皇宫大内里公然调戏了东厂提督,他倏地触电般松了手,想说什么,却见和四已恼恨地甩开他,大步朝前而去。
避之不及的样子,和躲瘟神似的。
陆铮鸣被他仓皇跑路的样子逗乐了,想追上去赔个礼道个歉,起码把这茬明显冒犯了他的荒唐举动给糊弄过去。
才追了两步,大约是被对方听见了,年轻的提督倏地站住脚,头没回背对着他,语气阴森森的:“再过来,你从今往后就留在宫里头做太监吧!”为了恐吓他,他还扬声叫了那个寸步不离,忠心耿耿的暗卫头子,“赵精忠!听见了没!”
神出鬼没的暗卫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挡在两人中间,面带凶光盯着陆铮鸣。
陆铮鸣从没把这个木头愣脑的蠢东西放在眼里,但这蠢东西的主子是真恼了,再追下去搞不好真要在宫里动起手,那便不妙了。他才向大燕的权利中心最高处迈出第一步,这一步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凶险万分,还没到能轻举妄动,引人注意的时候。
陆铮鸣不再追了,任由前方的人一阵烟似的消失在了永巷尽头。
早前还晴朗的天,陆铮鸣出宫时下了雨,阴霾的雨帘和层灰布似的将高高低低的宫阁罩了个严实,遮去了平日里的富丽堂皇,落了一层冰冷冷的黯淡。
踏出宫门的时候,陆铮鸣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皇宫,满眼尽是没了光彩的高墙金瓦,他不自觉地想到了那道鲜亮的身影。脑海里刚一冒出对方的脸,陆铮鸣身子一僵,暗自琢磨,还真疯魔了不成?
他想不明白,决定拖着一个人陪自己想明白,或者说一道纠结。
陆铮鸣一骑绝尘杀去了西康坊的一条小巷里,巷子很深,平时住的人少,原因是前几年有户人家出了命案,一家三口死了两,被人割头割手割脚,还放盐罐子里给阉成了咸货,从此以后就流传出了闹鬼的传闻。
时隔多年,闹鬼的宅子居然又有人住了进去。
陆铮鸣到了宅子门前,门板上的红漆已掉成了一张斑驳离奇的花脸。陆铮鸣抓起门上铜环,一点犹豫也没有地就将那张花脸拍得砰砰作响。
门里人像是他吓到了,先是哎呀了一声,然后念叨着“魔星魔星来了”,拖拖拉拉地过来将门拉开一条线,瞅见来人一张白净的书生脸顿时垮成了个愁眉苦脸的老叟。
那书生不是别人,赫然是差点被小皇帝砍了的倒霉太傅。
陆铮鸣和进自个儿家似的,十分潇洒地双掌将门一推,推得开门人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娘的!姓陆的,你下手有点轻重行不行?!老子那么孱弱!”书生骂骂咧咧地扶着门站稳了,见陆铮鸣毫无愧意地径自入了门,连声道歉都没有,便又骂了一句粗鄙不堪的国骂,神头鬼脸地看看门外,刷地将门拉上,他不悦地盯着陆铮鸣,“不是说好了,到了京里头咱们私下里少见面吗???这儿厂卫的眼线比虱子还多,被发现了怎么办?”
陆铮鸣今儿难得没把他三言两语冲成个孙子,他绷着一张脸朝着里屋走了两步,问,“有酒吗?”
太傅大人黑着脸说:“没酒!君子慎独更慎酒,你不是去教那个小王八蛋习武了吗?”他“咦”了一声,掐指算算时辰,大为不解,“你居然没被那小王八蛋给踢出宫去?”
陆铮鸣不理他的疑问,直接进了屋,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卷扔到了一角,然后又钻进小厨房里掏了一通,摸出一小坛花雕酒,摘了塞子一闻,露出个勉强满意的神情,找了两个破碗回了堂屋,将酒坛往桌上一搁,全然不顾宴太傅的冷脸冷眼,泰然自若地招呼道:“来,坐,哥两好久没坐一起喝两盅了。”
宴太傅板着脸将袍子一裹,坐在了那条短了个腿的歪板凳上:“我说老陆,你今儿到底唱哪一出,你给我整明白了。这年底了风声紧,我两才打入敌人内部,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茬子啊!”
陆铮鸣给他两分别倒了一碗酒,提碗喝了半碗,才慢悠悠道:“我今天发现了件事。”
宴行生扬眉:“什么事?”
陆铮鸣嘬了口酒,舔舔嘴角,皱了眉迟疑了片刻:“我又不想说了。”
宴行生:“……”
“算了,”陆铮鸣又悠悠喝了口酒,道,“还是说说吧,不说我心里头难过堵得慌。”他顿了顿,十分认真地问宴行生,“倘若我觉着一个人十分合我眼缘,见了就想找机会多唠上两句,这是个什么原……”
宴行生大惊失色打断他:“哪家姑娘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你看上了???你快说,我赶紧给你两算算八字,能拆了就赶紧拆了,可别祸害了人家。”
陆铮鸣:“???”
陆铮鸣捏着酒碗,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是姑娘。”
他说得特淡定,特不在意,心里头却咚咚敲着小鼓,那鼓点密得自己都控制不住。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突然不想听到宴行生狗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个字,当即就想撂下碗走人了。
可话说到这份上,走人未免显得他陆哥太不大气,扛不住事。
宴行生愣了足足好一大会,和见了鬼一样盯着陆铮鸣的脸,战战兢兢问:“不是吧,老陆你就,你就这么断袖了?”
断袖……
陆铮鸣脑子里回荡这两字回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意思。他将碗往桌上一扔,砸出一条裂缝,斩钉截铁道:“开什么玩笑!不可能!”
宴行生看他的眼神像看个病入膏肓又紫自欺欺人的蠢货,他怜悯地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膀:“断了就断了吧,至少你下面没断就成。这床上面总得有个人出力,那人是不成想了,只能指望你了。唉,”他痛心疾首道,“我本想着你我两兄弟将这桩差事尽早了结,然后脱身而出,以后找个山清水秀之地各娶个贤惠媳妇。以后有了小崽,男为兄弟女为姐妹,要是一男一女那就结成对门亲家,岂不美哉?”
“等等,”陆铮鸣满脸严肃地一把抓住宴行生,“我和你说了那人是谁了吗???”
宴行生和他面面相觑,吞吞吐吐道:“我说兄弟,我和你同甘共苦了十来栽,你从没说过谁能入你的眼。当初在晋国的时候,追你的小姑娘从朱雀大街排到玄武大街,你愣是两耳不闻莺燕声。得了,那时候我就有点感觉了,觉得吧,你大约不是个直的……”
陆铮鸣一脸不耐烦,薅了一把脸:“别废话,我问你怎么知道那人是谁的。”
宴行生啧了一声,一摊手:“你来大燕这么久了,平日里混在锦衣卫那帮五大三粗的汉子里,要说长得不错能入你眼的,也就只有对门东厂里的那位大当家了。你不是一心想抱他大腿么,怎么,抱着抱着还抱出真情实感,真打算奉献青春的肉/体,把人睡服了?”
陆铮鸣脸色变幻不定,不说话了,半晌他一声不吭地拔腿走人了。
他走得突然,宴行生看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等自家破门嘭地一声砸上了,他才回过神,望着没人的院子,又看看桌上的花雕酒,他端起自己的碗一饮而尽,一抹嘴自言自语道:“断袖就断了呗,反正咱两无父无母,连真名真姓都不知道,也不指望传宗接代……等一下,东厂提督?”
宴行生脸色陡地一变,赶紧闭眼回想那晚上见到的那张脸,眉心紧皱,掐指算了又算,登时心一惊:“不妙,大不妙!”
……
这厢陆铮鸣找好友喝酒,也没把自己的心思喝出个明白;那一头,和四也找了个神棍去解惑了。
他回了司礼监,没多耽搁,直接从桌脚下抽出那本《奸宦为官心得》,袖子一卷便直奔司天监。
这一回来得巧,司天监的国师没再闭关,老远地就派了个扎着羊角髻的小童在森森然的牌坊下候着他了。
小童一见和四就笑眯了眼,主动扶着他下车:“提督来得比师父算得早了一些,师父的茶还没泡好,待会要劳您等一会了。”
和四说“无妨”,反正他也不是奔着喝茶来的,他今天心头万般思绪,每一般都理不出个一二三五,干脆去解决最简单不会反抗的那个。他掂了掂袖子里的破书,狰狞地冷笑一声,任你是什么妖魔鬼怪,今天我就要用照妖镜来照一照你。
瑟瑟发抖的破书:“QAQ!”
我的天啦!他竟然带我来见这个老国师,老妖怪!太残忍了,嘤嘤嘤!
司天监里头按着九宫八卦布置,如果没有道童引路,和四连第一道关门都走不出去。
穿过九宫八卦阵,一座古朴庄严,形如宝塔的三层道宫幽然立在前方,道宫门头上书——定坤观三字。
宫前两株老树,树下放着一把躺椅,一人披着件飘逸单薄的道氅坐在椅上,看着红泥小炉上沸水翻滚。
和四见了他,不似旁人般如见神明的恭敬卑微,但也不失礼数,隔了两丈远便遥遥行礼:“晚辈见过纳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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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命犯桃花
“我孤家寡人一个,哪来你这么大一只晚辈?”披着道衣的国师冷声道,他仍是低头专注地看着那一炉炭火,额头光洁饱满,鼻梁直挺,除了双鬓掺了几根银丝,只瞧那张脸完全看不出传说中年逾百岁的年纪。
和四被他一通冲倒也不生气,他跟着干爹在宫里宫外行走的时候见过这国师几次,每一次都冷嘲热讽地让他干爹下不了台。本来按照他干爹的暴脾气,寻常人早就被扒皮抽骨,做成人皮口袋挂城门上示众了。
可这位不同,据说这位连任三朝国师的纳音先生通天及地,能耐大得塞神仙。撒豆成兵那是小把戏,先帝在时有一年大旱连蝗灾,地里颗粒无收,路上饿殍遍地,连京城里头的富户们家里都没快没了余粮。眼看着不用别国出兵,大燕自个儿都快亡国了。
先帝没法啊,哭唧唧地带着他干爹跑到司天监门口,好话说了一箩筐,把他祖宗十八代皇帝都搬出来了,就差给司天监这大门口的牌坊跪下来了,终于请动这位纳音先生出山了。
这一出故事是他干爹说给和四听的,那时候和四正在尸山骨堆里挣扎求存,没能见到纳音先生开坛请雨的壮观之景。
他干爹说得唾沫星子直飞,将那奇景形容得是如玄如妙,如神如奇。
只道那日烈阳当空,烤得大地寸草不生,宫殿上压头的鸱吻都被这大太阳烧化了尾巴。
天坛之上布了一方三尺长的小桌,桌上只供了一个破香炉和一尊看不出年代的铜鼎。铜鼎里下无火无柴,鼎里却沸水翻腾。纳音先生只身一人上了天坛,先是上香三炷,然后手中突然多了一柄巴掌大的匕首,匕首是老厂公从未见过的寒铁精兵,出鞘时周围所有人都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蹿到了头顶,明明快热化了人的天气,众人却觉得身处寒天腊月。
之后的情节就精彩了,和四那时候不懂事,一无聊就缠着他干爹反复说这故事。直到他干爹忍无可忍将他暴揍一顿,丢去扫了三天恭桶,和四才老实安分地没再打听这故事了。
虽然时隔了几年,但和四仍是将他干爹津津有味的描述记得分毫不差。
说是匕首出鞘的刹那,纳音先生快如闪电般向皇宫的东南角猛地一捉。朗朗晴空之下,巍巍皇城之上,突然响起一声似鹤非鹤,似鹰非鹰的凄厉叫声。
可老厂公睁大了一双眼,也没能在天上找到一片鸟羽毛,倒是贵为九五之尊的先帝脸色煞白瞧着他家国师的举动,战战兢兢地动了半天嘴唇,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纳音先生一抓一收,攥着个空无一物的手往沸水翻腾的铜鼎里猛地一丢,只见噗呲一声巨响,恶臭伴随着腾腾水雾冲天而起。
和四他干爹说这辈子他都没闻过那么臭的味道,和大夏天里堆了一屋子烂鱼烂虾似的,恶心得当时不少人就吐了。他干爹强撑着东厂提督的颜面没吐,只是回去后三天没能吃下饭,险些饿嗝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