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谁都能遇刺重伤,即便是小王八蛋哪天在宫里头被人捅了一刀,和四都不惊讶,但是宁王……
事出突然,东厂派去盯梢的番子尚未有回信,而和四又晕得“恰到好处”。直至今日今日醒过来,他还完全不知道宁王这到底是“真伤”还是“假伤”,若是假意受伤却又说不通,毕竟他人已经快到燕京了,而宁王又惯会做表面文章,没必要在这时候临时变卦,留给言官口舌。
如果是“真伤”,那就耐人寻味了,能伤到宁王的那得是哪里来的神兵天降啊。
除了他们东厂,那就是一直韬光养晦的锦衣卫了。
别看他们两家是著名的情报头子,但底下的能人异士不在少数,锦衣卫一直喜欢剑走偏锋,出其不意一招制人;而东厂则擅走奇诡之道,花样百出地让人暴毙得了无痕迹。
陆铮鸣见他眉头紧皱,方才才回转过来的脸色又渐渐败了下去,终是不忍心见他如此伤神费心,几番斟酌,心下叹了口气开口道:“据我仅得到的那点消息可知,宁王这次的确是受伤了,伤得也不清。至于是何人下的手,其他人我不敢保证,至少北镇抚司这边是没插手的。”
锦衣卫不止一个北镇抚司,北镇抚司是主拿刑狱的,也是锦衣卫最核心的部门之一,而其他的卫所却也不全然是文职官员。
和四听了便了然,陆铮鸣这是隐晦地提醒他,锦衣卫也许有别的人在这件事里搅合。
不明身份的少年,遇刺的宁王,出现在八角巷里的云王,还有宫中野心勃勃,已近昭然若揭的太后,以至于……内阁中态度暧昧的辅臣们。
和四额头一阵抽痛,他现在有点怀疑他干爹是不是早已探得风声,提前跑路了。
老奸巨猾的老王八蛋!
陆铮鸣见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双手扶住和四的肩,温柔而强硬地将他按回了被窝里,低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鬓角:“干爹就当是心疼我,好好地歇一歇吧。这大燕朝廷暂时少了你不会明天就土崩瓦解,但是你要真没了,那小混蛋的龙椅能不能坐到后天就难说了。”
和四背部挨着了温暖的被絮,耳边贴着陆铮鸣的温柔细语,鼻尖萦绕着男人袖间若有还无的一缕冷香,绷紧的神思恍惚了起来,他双眼不自觉地沉了下去,疲惫的倦意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入了梦乡之中。
昏睡之前,和四艰难地抬起两根手指头拉住了陆铮鸣。
陆铮鸣握住他的手指,轻声抚慰着他:“放心,我不走,守着你。”
和四这才如释重负般地放松了自己,任由自己沉入无尽梦乡之中。
梦中他隔着一片惊涛骇浪的河海,遥遥望着对岸的一片土地,那里是何处他并不知晓,只知自己满腹无从排解的怅然和怀念。
转眼间,咆哮的海浪化成无边的火海铺天盖地向他扑来,他满目惊慌,想转身逃走。
可背后却突生了一双手,将他狠狠地推进火海中。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那人,那人的面目模糊在火光中,声音却清晰的传来:“臻儿,此生你都不要忘记这时的痛苦,这是你必经的劫难,熬过去你才能活下来。”
陆铮鸣神情复杂地看着床榻上不安挣扎的和四,他用力地握了握那只汗津津的手,待到天色鱼白,外头响起赵精忠的咳嗽声时,才不得不松开。
……
和四大病了一场,等能下地走路时已是三两日后。
明日便是新年,宫里宫外都透着一股强行粉饰太平的欢喜安乐。
宁王的遇刺,先帝遗子的到来没有给这座皇宫抹上一丝一毫的阴霾,倒是和四的大病让朝里朝外好一阵动荡。
各家各部皆纷纷派人来嘘寒问暖,送的礼物快把病蔫蔫的和四都快淹了,来探病的人各怀鬼胎,一半是报着“我去,这个狗太监终于要挂了”的喜大普奔的幸灾乐祸。一半则是常年傍着东厂,生怕和四一不小心嗝屁的真情实意。
和四一脸震惊地看着满目琳琅,他寻思了半晌,回头问赵精忠道:“你说你家督主我要是一年病着个三五遭,来年是不是咱的债就还完了?”
赵精忠自从陆铮鸣公然来探望和四之后就一直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忧伤之中,头上罩着的蘑菇云都快肉眼可见了,欲言又止地看着正兴高采烈的和四,委婉道:“总病着不太好,您瞧万一让老厂公知道了……”
和四的喜悦戛然而止,他悻悻地拢拢袖子,拨弄了株嫣红的珊瑚珠树:“罢了,做狗太监还是要低调点的……”他瞧着那珊瑚树色泽艳丽,应该很讨小孩喜欢,便指着它随口道:“将这送给陛下去吧。”
赵精忠见自家天真的督主完全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恨不得捶胸顿足,抱着他大腿哭嚎:少主子您可快醒醒吧!还想着小皇帝呢,您干爹马上就要杀进京城,做那棒打鸳鸳的西王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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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突然被参
在和四病着的时候,宁王打道回府回幽州老家“养伤”去了,靖王和其他几路藩王已陆续进了京,也拜见过了小皇帝和太后。
乍一看,皇宫里外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连带着司礼监里成天板着脸的余秉笔都见人带了三分笑意。
和四听他报完今年东厂的收支,出乎他的意料,除了老厂公留下来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烂账外,明面上的账目居然还多有盈余。
怪不得余涟一副天生掉线似的喜滋滋模样,和四老怀宽慰地想,手下人他们都长大了,已经学会自己挣钱了。
余涟今儿心情确实不错,将账簿一合,朝着和四拱了拱手:“明儿就是新正了,提前向督主您道声新禧,盼来日您紫气东来,福瑞天成。”
这段日子里大多数人都爱听吉祥话,和四也不例外,只是余涟这嘴里的吉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他书读少莫要骗他,那紫气东来是形容他一个狗太监的吗?自古以来那只有帝王之相,天命之人才能得配紫气二字!
余涟一直跟着老厂公,在宫里头的岁数比和四统共活得这几年都长,观风识色,见人下菜是一等一的好手,绝对不是嘴上把不住门的人。
和四心里头犹疑不定,余涟到底是老厂公身边的老人了,他不能像每天吃饭睡觉骂忠忠一样地骂出口,他酝酿了下委婉地提醒他道:“余秉笔啊,咱做太监的,下边已经没了,上边的也该少想些有的没的。”
做皇帝那是人干事吗???
白天和文臣武将勾心斗角,晚上听着皇后爱妃们嘤嘤不绝,他自个儿都快嘤不过来还要听她们嘤?
夭寿啊这是!
余涟望着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不知道是被他气得,还是彻底被他噎住了,过了一会露出个像笑又不是笑的古怪表情恭敬地道了个“下官明白,督主训诫得极是。”
和四待余涟走后,从桌脚翻出久违的破书,说来也怪,破书这段时间太过风平浪静,和四十分怀疑自己这趟差点去世和它脱不了干系。
这可真是错怪了破书,破书这段日子过得也很不好,任哪一本书被压在桌脚下不见天日都不得开心,何况还是它这么一个身负重担的重要角色!
和四翻了翻破书,发现上面并没有出现崭新的字迹,也就是说没有新的指示。
奇怪了,这么安分守己不像它的风格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和四刚要合起书的手还放下,被他随手翻开的空白一页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出好大一行眨眼无比的字迹——爆竹一声除旧岁,又一年团圆时——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地过年哦亲!
和四:“……”
和四揣着“老子到底哪里来的一家人”的愤怒大步去了海心晖。
海心晖是皇宫里的藏书楼,今儿是旧年的最后一年,小皇帝按照以前的规矩,领着翰林院一帮学士在那拜文曲星,以祈求星宿庇佑大燕的千万学子文臣。
明天才是诸王整齐进宫的重头戏,和四打算今天先去看看小皇帝,回头再招人来仔细问问这些个萧家亲王们进京后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个肥头大耳的云王!
天天摆着一副“我们胖子是最老实”的憨厚面孔,结果一肚子小九九,属他最不省心!
海心晖里的祝祷仪式已近尾声,和四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外殿里,隔着两重门远远地瞧着前方一个矮萝卜头在那一脸严肃地“教诲”底下的学士们。
台词本是照搬往年的,不用多费心,但里头古字古词多不胜数,对小皇帝来说略有吃力。
和四凭借着自己稍微亮堂些的眼睛,都能瞅见小皇帝眼下的青黑,看样子下了不少功夫。
“厂公为何不进去?”
一道轻微而小心的声音响起在一旁,惊得和四愣了下神,侧过脸去才看见那个叫“萧巡”的少年站在两步外,抬着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兴许大燕皇宫里的风水养人,那天初见时还面黄肌瘦,风一吹就倒了似的少年居然已养出了几分红润润的水色,看上去比他这个常年养尊处优的太监头子还结实上许多。
和四心下怅然感慨,到底是年轻啊。过了年他也是个二十来岁的人了,明明没比这些个小萝卜丁大上许多,但和四看他们都已经和爷爷看孙子一样,满心充满着一种诡异的安详。
如果他是个正常男子,膝下子女估计也能跑街窜巷打个酱油了。
可不论做不做太监,他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但陆铮鸣呢……
他突然想到,这货和自己搞到了一起,也是打算好断子绝孙了???
“厂公?”少年见他久不发声,迟疑着又唤了一声。
和四倏地回过神,连忙面带歉意地与他微微欠了欠身:“贵人不必叫下官厂公,那都是下边人的叫法,您只管唤下官名字便是了。”
他口里称着贵人,显然是没把少年认真当成先帝的皇子。
少年眸光微微黯淡了一下,随即又亮了起来,温软着声音道:“厂公的名字大家都不敢直呼,我也不知,还是叫厂公罢了,听着亲切。”
和四也不强求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你随意便好。”他抬头看了一眼里头乌泱泱的人头,又看向面带不解的少年,禁不住笑了,解释道,“这是每年朝中学士博士们的大典,下官不敢轻扰。”他看了一眼少年,“贵人倒是可以进去看看的,他们虽然都是翰林院里的文士,没担实职,但各个满腹经纶,饱读诗书,未来都是我大燕的栋梁之才。贵人若有心求学,寻其中任何一人都可为良师。”
他说话的态度亲切而不卑微,不像一个太监和宫里头主子说话的奴颜婢膝,倒更像个长辈教导鼓励晚辈一般。
少年的睫毛忽闪了两下,犹犹豫豫了半会,小声道:“我不敢,也不认识这些大人。不知督主您可否代为引荐一二?”
他语气很小心,神情也摆得有些惶恐和羞涩,谁人看了都会于心不忍,难以拒绝。
可和四是什么人,那可是大名鼎鼎,满朝第一个狼心狗肺的东厂提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朝少年微微一笑:“那可太不凑巧了,下官也与这些个博学鸿儒们不相熟,为贵人您引荐不得了。”
这群满嘴“君臣道义”的酸儒们天天戳着他脊梁骨骂都来不及,和四烦他们都来不及,哪有心情和他们凑热乎?
他又不是犯贱,没事喜欢逮着人天天在他耳朵边骂他祖宗十八代。
少年:“……”
和四这头一说完,那边的古典恰巧结束,出来的人立刻应证了他的话。
一行人为首的恰巧就是平时骂东厂骂得声音最响亮的大学士许竹令,见了和四简直和见了腐肉上的苍蝇似的,顿时避之不及地走开两步,绕到一旁,甚至还夸张地抬起袖子挡住脸,免得看了和四脏了自己的眼,气愤难当地大声道:“圣人之地,竟由个无耻宦臣玷污了!”
其他人没有他这么不怕死,不敢指着和四鼻子骂,只好纷纷以眼神表达他们对和四一个太监居然敢涉足此地的不满和愤怒。
少年一听和四被骂,顿时脸色为之一变,紧张不已地看向和四,那样子生怕他在此刻就大开杀戒。
和四面不改色,笑眯眯地朝着一行学士们举起袖子行了个礼:“各位大人辛苦了,走好。”
他这样子是全然没把徐竹令的唾骂听进耳朵里,甚至没把他这个人当回事。
许大学士脸色蓦地铁青一片,气得直抖:“你个阉……”
和四眉峰凌厉一挑,漂亮的长目淡淡扫去,在场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许竹令当真是唯一不畏惧这阉狗的猛士,竟然还直接放下袖子,大步上前:“今日当着文曲星君的面,我倒是要好好地……”
他没说完,小皇帝搭着来福的手从里头慢慢走出来了,见了和四先是眼前一亮,亮了不到片刻瞧见他身边的少年顿时脸挂了三尺长,煞有介事地开口:“文曲君的香火还没散尽,众位爱卿为何在此喧哗?”
和四立马逮着时机不紧不慢开口:“是下官的错,出言不当惹了大学士不悦,下官在这给您赔个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