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鸣:“……”
……
打找着了和四,陆铮鸣便在杏花村住下了,外界的一切:东厂、锦衣卫、燕京都好像和他半点关联都没有。
先不提和四,第一个觉着不妥的便是赵精忠。
你说这姓陆的小子好不容易爬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东厂势衰,锦衣卫一家独大,陆铮鸣现在正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贵之人,怎么放着大好前途不要,跑这荒山野岭里和他家督主过家家呢?
说过家家是一点都不掺假。
每天一睁眼,陆铮鸣提着斧头便去后山劈柴磨豆。
之所以去后山劈柴,那是因为一家之主和四还在被窝里没睁眼,劈柴声会影响到他老人家的美梦。
劈了柴,磨了豆子,陆铮鸣自觉地便去厨房里头烧大灶,准备和四的早膳。
对,没错,只有和四一人的早膳,他才没耐心伺候赵精忠和那个小王八犊子呢。
一开始小王八犊子怨气冲天闹过,但是和四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人家是客人,怎能有如此诸多要求,太无礼了。”
大燕前任皇帝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背过身咬牙切齿地对赵精忠道:“你确定厂臣他真的傻了???这人傻了,心眼都偏到门外去了,没傻还得了?”
赵精忠也怀疑过他家主是不是没傻,而是拿他们当猴耍,可转念一想,督主要是没傻他老人家能容忍萧巡那小子鸠占鹊巢和锦衣卫耀武耀威,欺压到东厂头上吗?
和四虽说是佞臣,但轻重公私却是分明的。
至于陆铮鸣,和四傻不傻好像都与他无甚关系,天天跟在和四身边端茶倒水,忙前忙后,和伺候坐月子的媳妇似的。
和四一开始享受的心安理得,丝毫不在意赵精忠快眨抽筋的眼皮子,把陆铮鸣使唤得得心应手。
今儿要喝甲鱼汤,明儿要吃河里虾,转过头来还嫌陆铮鸣磨的豆浆太糙了,磨牙。
不想这个远道而来的陌生男人脾气好得超乎想象,对和四有求必应,毫无怨言。
和四没事的时候除了翻开一些不正经的戏文,就是逗弄村子里的大小姑娘,偶尔会坐在桥头望着远方发呆,一呆就是一天。
陆铮鸣原先以为他望的是燕京的方向,后来才发现他看的是燕京相对的地方。
而那个方向,千万里之外便是对大燕虎视眈眈的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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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不速之客
山中有不明的鸟桀桀怪叫,临近傍晚,大约是要下雨了,空气潮湿而黏腻,混着泥土的腥气,让人十分不舒服。
和四静静地坐在桥栏上,陆铮鸣无声无息地坐在他旁边,从陆铮鸣的角度瞥去,和四那双凤眼里清澈得一无所有,可若仔细看去,仿佛又有无数汹涌暗潮。
“你没家没口吗?一个大男人,天天没脸没皮的搁我这里干耗着?”仿若发呆的和四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陆铮鸣猝不及防被他发难,略一怔忪后笑一笑,真就没脸没皮地答道:“谁说我没家没口,我的家口不就在这?”
和四凤眸斜瞥了过来,带着一丝不屑又带着一丝不解:“你是不是想睡我?”
这回陆铮鸣可真就被他堵得答不上话:“……”
和四一副“老子早就看穿你”的样子,嗤了一声:“我也是男人,男人什么德行我还不懂?”
陆铮鸣被他“嗤”得有点火大,又有点好笑,他轻佻地将和四的身段上下一打量,凑到他跟前笑吟吟地问:“那给睡么?”
和四:“……”
无耻得有点出乎他意料……
和四学着他的样子,也将他挑剔地上下一打量,和看头待价而沽的猪似的,慢悠悠开口道:“我家三口人,没田没地,你要是想睡我那就是上门女婿。以后家里的粗活细活都是你的,愿意不?”
陆铮鸣笑了起来,男人的眼睛是锋利的刀,笑起来也带着丝丝锐利,可是对着和四时却又分外温柔,他摆出一副“不乐意”的纠结模样,装模作样思考了半天对和四道:“那不成……”
和四的心一沉。
男人按住他的后颈,将嘴唇凑了上去,咕哝道:“我只养你。”
晚来雨急的时候,和四与陆铮鸣恰巧一前一后跨进了家门。
赵精忠正把碗筷摆上桌,瞟一眼别别扭扭的两人,随口问了句:“中午的豆腐做辣了?”
看把四爷的嘴都辣得红了,好像还有点肿?
钢铁直男赵精忠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觉着哪里不对,好像又没有?
萧小爷面色阴沉地坐在桌前,看着和四与陆铮鸣这对狗男男的眼神怒不可遏,又恨其不争。
这个姓陆的王八蛋,果然当初就该拖出去斩了,兜兜转转没想到人都给忘了,居然还被他给拐走了。
和四浑然不觉饭桌上其他两人的复杂心思,自己捧着饭碗吃得不紧不慢,还有点怡然自得。
显然他觉得这个姓陆的能入赘他和家,是件再划算不过的事了。
他本来就对村里的大小姑娘没一丝兴趣,估摸天生就是个好南风的。这姓陆的面向不差,甚至算得上英俊,干活又是一把好手,虽然有时候看他的眼神瘆得慌,但勉强可以解释为“被他美色所迷”。
和四怎么想都是称心如意,盘算着挑个良辰吉日,就让姓陆的嫁进他们家里,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名分。
陆铮鸣看他吃着吃着就兀自笑了起来,嘴角微微一抽搐,抽完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想,这样的日子未尝不好。没有诡谲朝堂,没有你争我斗,没有刀光剑影,只有这小小的一方山水,和几间屋子,正好成全了他与眼前此人曾经可望不可求的一点奢望。
……
夜里雨声又密又集,敲打在瓦楞上噼啪作响,闷闷的雷声从远处滚来,轰隆隆地扰得人不得安宁。
和四睡得十分不踏实,在床上翻来滚去个不停,白皙挺拔的鼻梁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他难耐地扯了一下衣领,翻了个身,眉头皱得快叠在一起。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整扇窗户,直接将和四从噩梦里给劈醒。
他霍然睁开眼,瞳孔极大,却没有一丝光泽,整个人仿佛仍然沉浸在冗长阴暗的噩梦中。
有人给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低声问:“做噩梦了?”
和四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半晌吐出一口气,疲倦地点点头,就着那人的掌心蹭了蹭,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那人环过他的肩,轻轻拍着他的背:“醒了就好。”
和四脑子里仍然划过许多凌乱的画面,每一幕都刺得他额头突突疼,更疼得是他后背和肩胛,那些鲜艳的纹路仿佛燃烧起来般炙热刺痛。
他情不自禁地用力按住右肩,目光落在一截麦色的小臂上,忽然愣了一愣,抬起头对上那双隐含忧虑与关切的眼睛,一头雾水问道:“你怎么在我床上?”
“……”
陆铮鸣浑然不觉自己半夜爬/床的行为有何不妥,他哄小孩儿似的一边拍着和四的背,一边极度敷衍地哄道:“这不是半夜听到你睡得不踏实,来看看你吗?”
隔了个堂屋都能发觉他睡得不踏实,和四没给气笑了,但发了场噩梦,他整个人精疲力尽,懒得踹人。
外头雨声刷刷,既热闹又衬得整个村子格外安静,连声狗叫都听不见。
陆铮鸣窥视着和四的表情,琢磨着这床他是赖上了,便安下心来,借着安慰的名头,施着揩油之事,却也一字不发,不问和四究竟梦到了什么。
和四哪里察觉不到他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可是他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说要睡精神却又分外亢奋。半阖着眼睛假寐了一会,和四突然主动开口道:“我方才梦见了一些过去的事……”
陆铮鸣安抚他的手一顿,脸上一时间复杂得让人摸不清他此刻的想法。
和四没有看他,兀自慢吞吞道:“我也不晓得究竟是不是过去的事,但都是些未曾见过却也眼熟的人和场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淡淡怅惘,“赵精忠说我曾大病一场,病后便忘了许多事。他说都是不重要的人事,我也如是这般想,既然能忘记,想必也重要不到哪里去。”
重要不到哪里去的某个人:“……”
和四说话的速度很慢,却让陆铮鸣听出了一丝曾经东厂提督的味道,那种不疾不徐,处惊不变的从容。
陆铮鸣有种隐隐的,无法描述的不安。
他鲜少有这种感觉,一旦有,多半便要有事发生。
和四似未发觉他骤然间的沉默,一边回忆一边慢慢道来:“梦里也是这样的大雨,一个妇人匆匆将我抱到艘船上。风雨如晦,我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她让我走,走得越远越好。那艘船的制式,与我大燕很不一样,倒像是……”
陆铮鸣突然打断他道:“你怎么知道那船与燕国的不一样?”
和四似被问住了,眼中浮出一丝迷茫,喃喃道:“是啊,我如何得知的呢?”他怔怔地看着陆铮鸣,低声道,“姓陆的,你告诉我,我之前究竟是什么人?赵精忠不肯说,只含糊地说我之前遭了大罪,现在要好好的修生养性。你既然千里迢迢找了过来,定是知道此前的我是何人。”
此时的和四一点都看不出疯疯傻傻的痕迹,他双眼亮得如划破夜幕的电光,瞳孔深处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洞察力,仿佛令所有谎言都无处可藏。
陆铮鸣竟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该和盘托出,如实相告。
之前的和四过得太苦了,与其回到那个杀人不见血的名利场中,不如此刻在山水间逍遥快活。
但是……
和四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几分,眼睛亮得慑人,声音低柔:“你告诉我呗~铮鸣~”
陆铮鸣险些被他这一声给叫得掉了魂,嘴唇一动就要张开,可一对上那双眼睛,他倏地醍醐灌顶般醒来。他似笑非笑地也凑过去,双唇间只隔着毫厘的距离,灼热的吐息都快交融到一起:“美人计啊,光叫一声可不管用?”
和四:“……”
和四克制了一下,才没破坏美人计的氛围翻个白眼给他。
陆铮鸣低沉沉地笑了声:“叫声好哥哥?”
叫你大爷!
和四险些破口大骂,这姓陆的平时看着是个憨憨,没想到居然藏着两幅脸孔!
他十分气愤,临到头来什么梦啊,过去啊都给忘到了一边,只觉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没上炕前一口一个要和他好好过日子,搞对象的。一上了炕,心眼比针眼还细。
陆铮鸣成功忽悠走了和四的注意力,可心下并未放松,显然随着和四身体的逐渐恢复,他的记忆也开始慢慢找了回来。
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头疼地想,该如何向前任东厂提督解释他前脚离京,自己后脚就将锦衣卫发扬光大,把他们东厂“取而代之”这件事。
更要命的是,现在京城包括大燕都知道,他陆铮鸣是萧巡手下的得力干将,心腹大员。
他怕和四记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绣春刀将他砍成八块,丢出去喂狗。
两人各怀心思地在雷雨声中相拥而眠,气氛诡异,倒也勉强算的上温馨。
可惜这份温馨维持不到一刻,陆铮鸣倏地撑起上半身,右手已按向藏在塌边的绣春刀,双目警觉而锐利地看向紧闭的窗户。
雷声依旧轰轰,泼天的大雨掩盖住了夜幕下的所有动静,可却依然让陆铮鸣发觉到一串紧促紧密的脚步声正往这栋小院而来!
第85章 可怜之人
雨势磅礴,仿佛将天要下穿了似的,窗户在雨水的敲打下嘎吱发抖。
没心没肺的和四本要闭上眼睡过去了,可大概是被陆铮鸣绷紧的情绪所感染,不自觉地睁开朦胧睡眼,咕哝了句:“怎么了?”
陆铮鸣竖起手指在他唇上比了个“嘘”。
和四眨眨眼,感觉压在唇上的那根手指糙得很,但又灼热得异常。他抿了抿嘴唇,忍不住,舔了一口……
陆铮鸣:“……”
即便知道眼下不是浮想联翩的时候,陆铮鸣脑子里仍是止不住划过一些很不适宜的想法。
他喉头不动声色地上下动了一动,极有忍耐力和威慑力地瞥了一眼和四。
和四的眼睛在闪电划过的窗下又亮又无辜,仿佛完全不懂陆铮鸣的意思。
蔫坏蔫坏的,陆铮鸣突然觉得自己对和四目前的评估可能有些错误。
噼里啪啦的雨声完全掩盖了夜幕下的声响,但陆铮鸣的双耳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窸窣的,隐秘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那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应该属于某一个他所熟知的组织,来意尚且不明,但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总归是让人觉得来者不善。
陆铮鸣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豹,潜伏在窗下聆听片刻,便对和四作了个躲藏好的手势。
躲好不过是自欺欺人,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这个小院理应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更或者这座院子之外的村落都已经是别人的掌中鱼肉。
陆铮鸣没有在风雨中嗅到血腥味,但雨水太大,再浓的血味也会被冲淡。他无法评估现在外面的情况,只能尽可能地保全和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