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时那只奶狐狸是个意外。
他那天晚上睡不着,隐隐约约听见了小动物的呜咽声,等他循声找到凤仪宫内偏僻的一角,就看见了墙角的白团子。
小小一只,比成人巴掌大不了多少,看起来又可怜又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挂掉。
凤仪宫的墙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洞可以钻,所以祁温良猜测白团子是从墙上掉下来的,想到白团子从那么高的墙上掉下来了,祁温良心疼得小脸都皱成一团了。
年幼的他想不了那么多,所以他根本没怀疑过白团子的来历。
他倒是问过皇后宫里有没有人养狐狸,但是祁朝的狐狸意义特殊,“不能把狐狸当宠物养”是个默认的规定。
皇后还为此罚了他一个月不许出去。
嗯,正合他意!
他没觉得宫里突然多出了只小狐狸有什么奇怪,他满副心神都用去思考要怎么偷偷养这只狐狸。
他养死了太多小动物,已经不敢再光明正大地养这只狐狸,他只能找个角落把小狐狸藏好,然后一有时间就偷偷去看它。
凤仪宫的膳食向来不错,小狐狸也非常好养,靠着祁温良偷偷留着的羊奶和肉食,小狐狸个子窜得非常快。
小狐狸很健康,也很活泼,它还非常听话。
祁温良叫它不要乱跑,它就会乖乖待在祁温良安置它的地方,虽然它有时也会离开,但是每次祁温良来看它的时候,它都在。
它从来不让祁温良操心,也陪伴了祁温良两三年,没有其他人知道它的存在,但他是祁温良养过的活得最久的小动物。
但是祁温良七岁的时候,小狐狸突然不见了。
那段时间端妃重病,祁子安不能没心没肺地整日在外边跑,等到端妃病逝,祁子安也不打断再以狐狸的形态接近祁温良了。
在祁温良的记忆中,那只小狐狸就是跑丢了。
因为没人知道他养狐狸,所以他不能大肆寻找,他不知道小狐狸爱往哪里跑,所以他连去哪里找都不知道。
最后,他只能乖乖留在凤仪宫,期盼小狐狸能回来。
他害怕自己错过了小狐狸回来的瞬间,所以老是分神往墙头瞄。
狐狸没等到,倒是等到了一直爬墙的祁子安。
虽然他自己不知道,但实际上,小狐狸确实回来了。
时隔这么多年,祁温良在自己的梦境中,将两断记忆拼接到了一起。
原来,祁子安来得比他想象得更早。
原来,小狐狸在他的生命中从未缺席。
原来,它一直都在啊!
这是美好的记忆,所以它清晰地呈现在了祁温良的记忆里。
“对!”祁温良说,“我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你才这么大吧!”祁温良伸手比划了一下。
然后他极为震惊地站远了一点,又好好打量祁子安,“到底吃了什么,怎么长这么大了?”
“我的天哪!”祁温良露出现实生活中绝不可能露出的夸张表情,“我一直怕你失踪后没人照顾,怕你过得不好,常常担心得睡不着觉,现在知道你长这么大只了,终于能放心了。”
“可是……我们见面的地方……”
祁温良感觉有点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祁子安:“怎么会没人照顾我呢?皇兄怕我不长个子,除了仔细照顾我的饮食,还特地给我绣了小香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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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114.决定
“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好像有高高的围墙。”祁温良不解道。
“我怎么会在高墙之下捡到一只小狐狸呢?”祁温良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竹篱笆,眼睛里多了一丝不解。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在乡野长大,自家的院子由竹篱笆围成。
他认为,他只在入朝为官后见过高墙,他觉得自己小时候从未去过有高墙的地方。
这个“初遇”的话题牵引出了一段年幼时的记忆,这段记忆是美好的,所以祁温良可以很清晰地看见这段记忆。
可是……这一段记忆和他编造出的童年记忆是相悖的。
祁温良一时有些混乱。
编造的记忆本就不完善,只是祁温良愿意相信,所以他察觉不到其中的漏洞。
但现在,有一段断更真实、更详细、更深刻的记忆出现了,这段记忆又和编造的记忆相互矛盾,祁温良不禁有些怀疑。
至于他在怀疑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过,这个世界已经因为这份怀疑出现一个小小的缺口,即使他没有察觉。
祁子安提起初见的场景时,原本没考虑太多,但是歪打正着,他提起的事情,刚好起到了作用。
他并不知道刚刚的话对祁温良造成了什么影响,他只是顺着祁温良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不远处的小院。
哎,之前这院子还没出现的。
小院的出现,意味着这段路程的结束。
因为只要祁温良还想和他走下去,这院子就离得很远,他们一直都到不了目的地。但是如果祁温良想要结束,那目的地就会出现。
现在的情况其实也是这样。
祁温良脑中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所以他想要结束两人的相处时光,他需要自己独处,好理一理到底哪里不对劲。
所以,小院出现了,是时候说再见了。
大狐狸看见祁温良向他挥了挥手,便晃了晃尾巴作为回应。他一边晃尾巴,一边跟在祁温良身后一点点往前走,想要试一试今天能不能进去。
可惜,还是不行。
等祁温良进屋,他再一次被留在了院子外。
“不过,好像要更近一些了,”祁子安安慰自己,“说不定哪天就能进去了,说不定,那天就是皇兄敞开心扉的时候。”
他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还是有点失落,他在草地上躺下来,把自己蜷成一团,然后怀疑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提及祁温良不想听的东西了。
不过大团子蜷起着并不可怜,倒是挺乖。
祁温良一直没出来看,只有人形的祁子安神色不愉地在院门口看了他几眼。
这个世界里没什么祁子安喜欢的东西,除了祁温良。
所以他没心思四处逛。
况且,祁温良不在时,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四处逛,说不定其他地方都是一片虚无啥也没有。
他哪也不去,就躺在院子外的草地上,时不时看一眼院子。
端妃去世后,他就很少再化作原形了,更别提长时间化作原形。
但……妖毕竟是妖,化成人形总会有些不自在。
之前他在边关假扮汤圆,是没用人形,可保持缩小的形态也不够自在。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长时间保持天狐真正的形态,其实挺享受的。
他对这个世界也多了几分喜爱。
虽然睡在草地上看上去有点惨,但祁子安心里挺满足。
他默默盘算着要怎么延长每天的相处时光,时间过得飞快。
祁温良下午是要午休的,所以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下午可言。
晚上祁温良睡去后,祁子安也会陷入睡眠,所以祁子安没觉得等待第二日的早晨又多难熬。
不过,偶尔他也会看着闪烁的星辰不解:这屋子里都熄灯这么久了,皇兄怎么还没睡着呢?
一天两天也就罢了,怎么天天熄灯后,皇兄都会过一两个时辰才睡着。
这注定是他不能知道的秘密。
也幸好他不知道。
不然他非得炸了不可。
有一次他在回家的路途中问祁温良,问他怎么每天都睡那么迟,问他是不是失眠。
每天晚上都在“锻炼身体”的祁温良不好意思正面回答,只能说自己失眠。
因为这个原因,祁子安又陪着祁温良去村内,找村民问路之后,他们又一同拜访村里唯一的大夫。
这个小村子只有一个赤脚大夫,大夫医术不错,可惜药材不全,所以之后祁子安又和祁温良一起四处寻找药材。
这倒是让他们有了更多相处时间。
这样的相处给祁温良带来的影响是双面的。
一方面,他和祁子安相处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从前他们相处的时光,而他们相处的时光他们之间的记忆,和皇城是脱不了干系的。
相处越多,祁温良想起得越多,他的怀疑也就越多。
他清醒过来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可是,另一方面,他们俩在梦境中相处的时间越长,在这里制造的共同记忆也越来越多。
祁温良也越来越喜欢这个世界。
祁温良每到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会越来越完善、越来越真实。
这个世界因为祁温良的怀疑出现漏洞的同时,也在一点点变得更坚固。
所以好些日子之后,这个世界也没出现任何明显的问题。
祁子安慢慢对“带祁温良离开”这件事不抱希望了。
他不知道怎么劝,他找不到漏洞。
因为他不知道祁温良还留念什么,他不知道现实中还有什么是值得祁温良留念的。
这个世界里没出现的东西,是祁温良不屑一顾的;而祁温良在乎的东西,祁温良可以让它出现在这个世界。
从前,祁子安以为祁温良的执念是皇位。
但是这个世界,连皇位的影子也没有。
祁子安真的找不到诱导祁温良的东西了。
他找不到这个世界的突破口。
最糟糕的是,他开始认同这个世界。
他始终都很清醒,他始终都知道这是个虚假的世界,他也始终都明白现实中的祁温良一死,这个世界就会崩塌。
可……一切都是虚无,祁温良却是真实的。
祁温良的快乐也是实实在在的。
祁子安看得越多,心里也就动摇得越厉害;他和祁温良相处时间越长,他就会越发希望祁温良能继续快乐下去。
他很清楚,一但带着祁温良回到现实世界,他就很难再看见祁温良如初真心的笑容了。
有的时候他也会作出假设,假设带祁温良回去之后,就带着祁温良去隐居。
在现实中,他们也能找一个这样的小村子生活。
皇位什么的,让给祁盈也无妨。
但是祁子安骗不了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假设不可行。
祁温良若是清醒,他就会放不下自己肩上的责任,他不会抛下皇后和沈家,他会继续陷在权利的泥沼中无法脱身。
皇城就是个巨大的旋涡,谁在里边都跑不了。
就像祁盈,一但沾染了权利,不也脱不了身了么?
哪怕他曾经那么向着祁温良,现在不也是想尽办法在收拢手中的权利么?
不管祁盈给自己找了什么样的理由,他争夺皇位,始终是因为自己心动了。
他动摇了,以后之后越来越利欲熏心,改不回来了。
就冲着祁盈,祁温良回去后也不可能安心。
祁子安知道,就算他带着祁温良离开皇城,祁盈也未必不会再追究。
所以,只要祁温良醒了,他脸上的笑就会变成一张面具,而不是出自真心。
祁子安在梦境中生活了挺久,却始终找不到劝说祁温良的方法,反倒是把自己给说服了。
慢慢地,他动摇了。
要不……就先不回去了,就让这份快乐延续,让祁温良开心的时光无限延长。
他放弃了劝说祁温良,不再提任何和回去相关的事。
他和祁温良一起沉溺在这个世界之中。
他们每日四处闲逛,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祁子安越来越满足,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美好。
再过两天吧,再过两天我就回去。
祁子安常常这样想。
终于,有一天,天空传来阵阵巨响。
祁温良愣了片刻,说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雷来了,然后对祁子安说先去找个地方躲雨。
祁子安半晌没动,脸上露出了些许悲伤。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雷声。
这个世界从来不下雨,更不会打雷,这个他和尚云轻的暗号。
京城的局势瞬息万变,他没有太多时间,他必须按时醒过来。
他不知道祁温良的梦境有多深,也不知道时间比例如何,所以他和尚云轻约定好,若是两天后他还没醒,尚云轻就往这个世界发送信号。
这个雷声,就是他们约定的信号。
他必须要走了。
他也想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已经懂得了什么叫责任,他不打算逃避。
祁温良可以留下继续过悠闲的日子,但他不能。
他无法做到明明清醒却不理会那些责任。
他必须扛起自己的责任,还要扛起祁温良的责任。
从前,梁浅总是希望他接手妖族的势力,他也总是拒绝。
那时候他的理由可多了,说什么妖族需要自由,不该被他管着,但实际上,他就是不想负这份责任。
他的父母都是责任心极强的人,他们管理着上界,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曾逃避。
可是祁子安从前一直觉得,他们责任心那么强,其实就是傻。
要是他们不傻,怎么会为了什么所谓的责任,死守那个注定湮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