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说起杨文斌和熠皇叔两人私下的关系,其实又是个三天三夜的故事。只说朕登基以后,大齐北境有驻军三十万,便是他俩各持一块儿兵符,共同调遣,平日里两人便多有联系,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情。
这个联系方式其实很隐秘,也就是前阵子熠皇叔才跟朕说起过,朕才知道的。先前可是连朕的皇家暗卫,都没有查出熠皇叔和杨文斌有什么联络。就连朕以前都以为熠皇叔对北境三十万大军的调遣,会很困难呢。
谁知道。
再加上杨文斌这些年一直在北境守边,不常在京中出现,其实也难怪吴承寅会误会,会觉得杨文斌能因为自家弟弟被罢官,就产生谋逆的心思。
吴承寅没想到杨文斌入伙就是个圈套,更没想到两人合伙造反谋逆,结果杨文斌在宴会上,就直接被朕归还了兵符。那么亲切友好!端看杨文斌和朕的互动,就不难想到,杨文斌绝对是会动摇的。
毕竟谋逆是大罪,若是成了,也只是去书写胜利者的赞歌,史官可以杀,但是悠悠之口怎么堵。杨家又不像吴家,早就里通外国,犯下滔天大罪。
吴承寅自己心里也在打鼓。
朕眼看着吴承寅一杯杯喝酒,像是犹豫起来,似乎是想把自己灌醉装作无事发生——毕竟是合作伙伴临时倒戈,他一个人干不干得过太后娘娘和十三王爷,还真不好说。
哦,其实到了现在这个档口,吴承寅怎么想的不重要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吴承寅不动,自有人推他一把。
站出来推他的人,算是意料之中,却也超脱朕的预料。做吴承寅谋反这事儿推手的,是德太妃吴氏。
德太妃吴氏领了几十人,忽然出现在宴会上。
一开始宫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德太妃是宫里还算得脸的一位主子,她气势汹汹的要进来宴会,都以为她是病好了来凑热闹呢。
结果德太妃就这么气势汹汹的杀到了朕面前,哦,准确来说,是太后娘娘面前。忽然掏出一柄半臂长的匕首,眼看就要戳中太后娘娘,好在陈敬红反应快,以身挡刀,又推开了太后娘娘。
陈敬红虽然受了伤,却是抓住了德太妃,其他反应慢点的宫人连忙上前要摁住德太妃,结果又和德太妃带进来的几十人打在一起。
好好一个中秋宴,被搞得乱七八糟。
吴承寅看见自家妹妹冲出来,也明白没什么逃避的余地了。
不再继续给自己灌酒,而是摔下杯子,外头潜伏的人马便冲进了御花园,这回进来的人与德太妃的人手不同,大多都是穿着轻便地铠甲,手持开刃利器。
吴承寅喊出了他谋逆的口号:“诛杀乱政亲王,正我大齐江山。”
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问题不对,胆子小的女眷被吓得花容失色,胆子大的——
如榅皇姐。
直接厉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不经通传,擅闯皇宫!”
榅皇姐是混得极好的郡主,平日里就没什么人敢在她面前呛声,自打前些天杨家那姑娘离开京城,榅皇姐更是横行无阻。现在这一嗓子,倒是把闯进来的乱党给先震住了。
“诛杀乱政亲王,正我大齐江山。”不过进来的人嘴里喊着要杀亲王,竟然还是打着朕的名头来谋朕的反。
不得不说,吴承寅很有天赋。
朕在王喜福身后看着这一幕,不由得佩服榅皇姐,嗓门儿真大,有胆有识。
榅皇姐本身会些功夫,三五个乱党本来不是她的对手。
然后又被榅皇姐先声夺人,在气势压了一头。她也不等这些人开口,榅皇姐直接先下手为强,夺了其中一人的兵刃,反手砍了不说,接着高高跳起,从袖中飞出袖箭,又杀一人。
朕看着榅皇姐这一手,顿时觉得,平日里没有得罪榅皇姐真好。
朕跟王喜福说:“看着点皇姐,别让她——”陷入乱党包围。
朕话还没说完,只见榅皇姐且战且退,到了朕的身边。哦,朕坐的这里处于高台之上,除了闹哄哄的德太妃一伙儿人,还没其他人来对朕下手。
这反造的,两个主事儿的目标都不是朕。
榅皇姐凑过来以后跟朕说:“析弟弟,这可是皇宫啊,你的地盘,侍卫呢?”
这质问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榅皇姐,朕现在可是在被人谋逆中,你这么淡定是怎么回事儿?
朕还没回答,榅皇姐便说:“今天是怎么回事儿?吴家要造反?”
这事儿现在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吴承寅的人手便把在场所有官眷都给制住了。
吴承寅看着高台之上的朕和太后娘娘,又看看稳坐下首的熠皇叔。虽然心里头对事情太顺利犯嘀咕,但很明显的,胜利的喜悦已经萦绕在他心头。
比起吴承寅来说,更加兴奋的是德太妃。
“孟媛,本宫今天就要你为我儿偿命!”德太妃目眦欲裂,从她身边的乱党手中抢过一柄长刀,又是准备往上头冲。而太后娘娘身前挡刀的人,却是犹豫起来,今天的德太妃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
朕听着德太妃的话,觉得有点奇怪,四皇兄不是病重死的吗?跟太后娘娘有什么关系?
“偿命?”太后娘娘忽然被叫名字,有点不适应,过了片刻才反问。
德太妃并不解释,而是直接要上来杀人。
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根本抵抗不得,眼看太后娘娘要被德太妃近身,却是没人能看清熠皇叔的动作,他就直接拦在了两人中间。
德太妃虽然会些功夫,又有一股杀人的决心,可终究不是熠皇叔的对手。
熠皇叔只是轻轻动作,便制住了暴怒的德太妃。
“吴承妗,你有话说清楚,本宫什么时候伤过高梧。”太后娘娘拦住想要直接杀人的熠皇叔,问道。
“什么时候。阿梧可不是生来便体弱,你不会忘了吧!”德太妃说话间,杀意腾腾,丝毫不在意自己喉颈正被熠皇叔捏在手中。
太后娘娘和德太妃一人一句的battle,朕这边总算听了个明白。
当初太后娘娘还只是刚刚受宠的宫妃,遇到了先帝潜邸时候就生有儿子的王氏,那时候王氏是王嫔,太后娘娘是孟婕妤。
一个是风头正盛的新宠,一个是眼看就要色衰爱驰的旧爱,两人遇上可以说是针尖对麦芒。
结果这俩人没说两句就在荷花池旁边拌嘴起来,年轻气盛的孟婕妤和王嫔打了起来,还不小心弄翻了荷花池旁边的小舟。
这事儿本来也没什么,但时候孟婕妤直接使唤着宫人将小舟重新翻了过来,担心被怪罪,并没有上报修理,假装无事发生地回了寝宫。
偏偏就这么巧,只磕了一下,小舟破了个小孔。
倒霉的德太妃看夏天热,带自家刚刚周岁的儿子泛舟游湖,就那么巧,翻船了。因为是夏天,德太妃本人没什么事儿,但是小孩儿就不一样了,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婴儿被那么淹一下,从此身体落下病根。
朕听完经过,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朕能平安长大,还真挺幸运的。四皇兄也太惨了,朕以前一直以为,四皇兄是个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儿呢。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太后娘娘。
当然,这事儿朕说了不算,德太妃还是怒气冲冲,一边要砍太后娘娘,一边又要砍贤太妃。
说来还真是巧,贤太妃也活着,还被太后娘娘带来中秋宴看热闹。
德太妃张牙舞爪的说完,熠皇叔便用手摁紧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来。看向下头的吴承寅,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吴承寅看着自家妹妹闹了一场,也不着急,看着德太妃被擒,也不救人。
看大家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了,
“诛杀乱政亲王,正我大齐江山。”
吴承寅身后的人,口号喊得很齐,堪比朕上早朝时候,朝臣们喊那‘臣等无事’、‘臣等恭送陛下’的整齐程度了。而且这口号还别说,压上韵了,比朝臣们喊得有意思多了。
吴承寅嘴上说着要杀亲王,眼看现在局面,竟然是直接命令手下士兵放箭,全然不顾朕仅仅距离熠皇叔几步远,也不顾他妹妹德太妃还在熠皇叔手中。
兄妹之情呢!
在吴承寅放箭的同时,熠皇叔他直接扯着德太妃做了挡箭牌……
朕:“!”
眼看这状况,王喜福一脚踢翻面前的桌案,单手举着做盾牌,又拉着朕躲在后头,接着就要往朕身后的屋子后头撤。
王喜福拉着朕跑路,一边问道:“陛下,还不喊戚风大人吗?”
“朕想看看十三王爷的人马。”匆忙之中,一支乱箭射穿桌案,把朕和王喜福都吓了一跳。
两人面面相觑,觉得不能继续按兵不动了,正要叫戚风出来。结果下一刻熠皇叔的人手从后头把吴承寅包了个饺子,吴承寅还指挥着手下要杀人。却不想魏贤和郑家富两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人摁头,一人摁手,把吴承寅给降住了。
眼看有人带头,且为首的吴承寅被降住,其他朝臣互相眼神一对,纷纷就地取材,宴会上的杯盘碗碟被他们摔碎之后,就着手里的瓷片和乱党打了起来。
朕:“?”
我们大齐的官员,还真是,个个都身手不错啊。
混战中,原先在朕身边的榅皇姐也跑到了下头,抓了个侍卫打扮的人,朕一看,这不是吴宏闻嘛。
吴宏闻被抓着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明明他的打扮很不起眼来着!
榅皇姐说:“只要是本郡主的人,动动手指我都能看出来他想做什么。”
吴宏闻脸上表情变得五彩斑斓,对榅皇姐甜言蜜语道:“榅榅,我是担心,今日父亲伤害到你,才乔装打扮混在这里的。”
榅皇姐冷漠:“那刚才有人要伤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
吴宏闻吵架根本不是榅皇姐的对手,打架也没打过,只好温声细语的试图从榅皇姐这里争出一条活路来。
几乎所有乱党都被抓,后续的事情就处理得很快。
吴承寅的家眷有的跑得快,被唐孝乙蹲在城外的队伍给逮住,直接关天牢,而跑得慢的嘛,暂时先丢在吴家大宅,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这次吴承寅的谋反,纯粹是熠皇叔一手推波助澜,眼看着他疯狂,再下手将其灭亡。
三堂会审过后,吴承寅认下了所有罪责,被判斩立决。
不过他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他要见见朕,和朕聊聊天,交换条件是他会告诉朕,草原王的王帐所在。
大齐与草原人终有一战,若是知道飘忽不定的草原王王帐所在,到时候大战必然有利。
朕没有多考虑,便直接同意了他的要求。
光禄大夫吴承寅,先帝钦点的四位辅政大臣之一,落得如今即将死刑的下场,还真是令人唏嘘。
朕见吴承寅的时候,吴承寅要求其他人都不能在场,这些个其他人,特指太后娘娘和熠皇叔。于是朕便直接让人把他带来了朕寝宫里的小书房,甚至让王喜福给他倒了杯热茶。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吴承寅从天牢里走一遭,身形已经佝偻不少。向来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胡子,此时卷翘凌乱。如果不是要进宫来见朕,估计他身上还要邋遢一些,也不会有现在这身干净衣裳,虽然这只是件粗布麻衣。
吴承寅跪在下头,端茶的时候,两手微微颤抖。
朕起初以为是他激动什么的,后来才反应过来,估计是天牢里审问时候受过伤,手臂不见得能好好地抬起。
吴承寅大概也是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有喝茶的时候,端起茶杯的时候,跪坐在地上的姿势,倒是隐约可见几分世家风范。
“你想说什么。”朕对吴承寅开门见山。
吴承寅却是不怎么着急,他先给朕讲了个故事。
吴承寅他说,二十多年前他才刚刚踏入仕途进入官场,结识了一位翩翩佳公子,他才华横溢,像是一轮明月照在人心中,他感情真挚,像是冬日暖阳温热人心。明明五官不是多么精致,可周身的气质,却让人觉得,他是那么美好。
后来,吴承寅才知道,那是皇上的儿子,怡郡王高炽。
两人相识以后,相见恨晚,互相将对方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许下将来君臣相和、治理大齐的愿望。后来吴承寅助其被封亲王,夺得太子之位,成为君临天下的皇帝。
其实这事儿朕知道,当初父皇登基的时候,吴承寅出了大力气,甚至连自己妹妹都许给了父皇。
毕竟是朕的汤姆苏·大家的白月光·万人迷父皇,朝中大臣或多或少都和父皇有那么一段两段故事。
说起来,父皇宫中的妃嫔,也都和他有那么一个两个美好的回忆。
就比如被吴承寅送进父皇后院的德太妃,当年上山烧香,偶遇大雨弄湿鞋袜,在寺中正好遇见年轻时候的父皇,两人对诗互认知己……
吴承寅说完他和父皇的生死与共的经历,放下了茶盏,对朕说:“但是一切,都在他登基后就变了。”
吴承寅诉说着父皇登基以后,觉得吴家的支持不再重要,转而将目光投向秦虎、杨文斌甚至连唐孝乙都是父皇宠信的对象。
宛如一个深闺怨妇……
朕把脑子里对吴承寅的奇怪滤镜拿掉,还是觉得这人古古怪怪。皇帝身边不就是有各式官员,今天宠信这个,明天宠信那个,就是为了方便权力制衡。而且父皇变得最多的,难道不是因为他遇见了岳斯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