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夫人确实病亡了,”墨斗眨了眨眼,然后调皮地一笑,“说来,昨日工坊里招收了一个清的女匠,还没来得及列到资产清单上, 大王不会介意吧。”
嬴政了然地挑起眉,他说当初清夫人怎么会突然转性呢, 原来是和墨斗做了交易……
“所以清夫人便是以巴家换取了自由?”
墨斗苦笑了一下:“差不多吧……不过这些资产是用于购股的,日后可按占比分红。”
当初墨斗是想着清因为家族束缚的原因, 肯定是愿意答应条件的,却没想到对方并没有直接应下,甚至为了巴家反而要拒绝这个条件。
‘虽然清此刻困于巴家,但终究是夫家让清走上了炼药之路,如此绝情断义之事,清不愿做。’
巴家领着她入了炼药的世界,为她提供了全部的条件,她断然没有为了自己的自由,将整个巴家拱手让人,断送这么一大家子的命脉。
见此情况,墨斗这才拿出了股票分红的条件,虽然清并没有狮子大开口,但是还是有些肉痛,毕竟研究院的股份可不是分红这么简单。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笔交易做得公平,”嬴政不置可否,刚刚他看纸时已经知道这个条件了……不过就算如此,墨斗这个手笔大得不行,甚至连他也拒绝不得,嬴政盯着纸沉吟片刻,最后确认了一遍,“墨斗当真舍得?”
“就这么送人当然舍不得,”墨斗坐直身体,认真脸,“我有几个要求。”
嬴政见此也认真起来:“斗请讲。”
“第一,这一次工坊内的资金大王可调取入库,然此后不得任意挪用,当用作研究之用。”
“第二,牛叔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我私自给他留了点股份,还望大王见谅。”
“第三,这工坊是我的心血,大王接手之后定要好好经营,不得敷衍了事。”
墨斗低眉将条件列完,然后将笔递到嬴政眼前,直视对方的眼睛:“以上三点,大王若是能做到,便在纸上画押签字,我和工坊便一起交到手上了。”
而然,嬴政并没有接过笔,而是摇头道:“再加上一点。”
对上墨斗牙医的眼神,嬴政的目光柔和下来:“墨斗经营工坊有功,当执一半股份在手,另外,这资金也当取走一半。”
一半?这太多了!
墨斗刚要拒绝,被嬴政拦了下来,他道:“这江山本也该归你一半的,已经是委屈斗了,若是墨斗拒绝,寡人也便没有什么脸面盖章签字了。”
墨斗只好闭上嘴,看着嬴政拿起笔在纸上添上了这么一个条件,然后被烙上艳红的章印,怎么感觉送出去了一个工坊,结果赚地更多了呢……
清夫人的‘病逝’所引发的震动并不小,尤其是当她的遗嘱被公开之后,更是在咸阳引起了不小的震荡。
巴家人当然是拒绝这么莫名其妙的交易,但是奈何这里不是蜀地,这里是咸阳,是嬴政的地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嬴政带着士兵,一板一眼地按着遗嘱中所说的,将巴家的资产统统收走,只留下一点聊以过日的资金,用来住人的宅子,还有一张看起来没什么用的股份证明。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怀疑是不是嬴政做的手脚,但这两个月清夫人都是来往交际于富商之间,活在人们眼皮子底下,一些无端猜测也便被早早否认掉了,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狗仔队的功劳。
李斯悠闲地穿越在大街小巷,不时与路人交谈几分,所聊之事皆是家常,不过李斯却相当满意:这几日风声不断,大王下令让他好好处理,现在看来这份工作完成地不错,李斯表示很开心,不仅仅只是因为自己任务的完成,还有嬴政对谣言的日渐重视——当初利用谣言搞死李牧让嬴政尝到了不小的甜头。
果然大王还是英明的,不像某个呆子,连变通不不知道!
或许背后说人家坏话确实是使不得的,李斯刚刚在心中采一捧一完,当街就遇上了韩非和墨斗,这两人看起来详谈甚欢。
李斯眯起眼,迅速上前插足:“两人好久不见,不知二者在商谈什么?”
“是李先生啊,”墨斗停下与韩非的交谈,他转头道,“没什么,就是在谈度量衡的问题。”
李斯好奇地问:“哦,怎么会想起这个?”
韩非好心情地插话,刚才墨斗的想法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寻觅到知音的感觉非常好:“阿斗去、去买石玉,发现度量、度量不统一,故而、故而……”
“故而有此一说,”李斯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韩非的话,他继续问墨斗,“斗可是被人给坑了?”
这个时候度量衡并不规范,东边的一斗粮食也许能让一个士兵吃到饱,但西边的一斗米可能就只能煮碗米汤,在这种环境之下,不少人便会钻这个空子,平常商贩总爱强换算法谋取小利,而若是涉及到朝政拨算,不饿死人就算良心了。
“确实,”墨斗笑了笑,“说好一斗,却没想到对方说的是齐国的一豆。”
秦国的一斗是十升,而齐国的一豆却只有四升。
“的确,度量衡不齐终为祸害,”李斯一边附和一边暗自咋舌,这墨斗出手够阔绰啊,一买就要买一斗的玉石,虽然很好奇对方买这么多玉想干嘛,但他还是明智地没有问下去,“斗接下要往何处?”
李斯暗暗警惕,不会是要去韩非家做客吧,要是让这俩受大王宠爱的人混到一起,这还会好?
还好,墨斗并没有打算和韩非深交下去的打算,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了,我还要去一趟千金阁,你们好好聊,我先走一步。”
说罢便行了一礼,转身便走,步履匆匆,看起来要办什么大事一样。
这个墨斗又又又要搞事了啊……
李斯心中感概,不过墨斗并不会阻碍李斯的步伐,李斯便也不在意,他转头想回家,结果看见了韩非亮晶晶的眼睛,他抽了抽嘴角:“师兄这是作甚?”
韩非欣喜道:“师、师弟果然还、还是师弟,你也是、也是觉得应当、当统一度、度量衡对、对吗?”
前些日子无论是姚贾的事,还是韩地的事,对方都不站在他一边,他都快忘记那个曾经在学馆和他谈天说地的李斯了,现在对度量衡统一的看法,又让韩非燃起了希望。
他的师兄还是这么天真……
李斯沉默地看着韩非欢欣鼓舞的表情,然后突然笑了,他道:“当然,否则那姚贾也不可能私吞如此多的财物了。”
“私、私吞财物?”韩非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他皱起眉不满道,“姚贾当、当真这么、这么干了?”
李斯满脸悔意,语气亲切而又和善:“对,看来还是当初的师兄高瞻远瞩啊……”
韩非握起拳:“我、我这就、这就告诉大、大王。”
李斯连忙拦下:“师兄何必如此着急 ,不如等到明日上朝如何,届时我与师兄一起弹劾姚贾。”
韩非看了看李斯关切的眼神,信任道:“好!”
明日,他就把那姚贾拉下马来。
第 122 章
在经历了几个月韩非的纠缠之后, 嬴政在这一次朝会上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 对方竟然会揪出姚贾的事再说一通, 什么克扣黄金,私交敌国,而且竟然还真的拿出了证据来。
韩非仔仔细细地将对方的罪名罗列了一遍, 最后要求道:“还请大、大王召回、召回姚贾。”
嬴政抿嘴不说话, 说实话,他不想召回姚贾, 即便对方私扣银财——就在昨天,他收到消息,对方已经成功说服了魏王拒盟韩国。
哪怕韩非说尽千言,无论姚贾为人多么卑贱, 只凭这一点, 在秦国真正恢复元气之前,嬴政便用定了他。
韩非见嬴政没反应,便又重复了一遍:“还请大、大王召回、召回姚贾。”
连结巴停顿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嬴政无奈地转移话题:“韩先生是从何得知消息的?”
韩非坦言道:“是、是李廷尉告、高诉微臣的,正、正是如此,微臣、微臣才得以知晓。”
嬴政一边头疼要如何洗白姚贾,一边随口问道:“是吗?”
“当、当然, ”韩非理所当然道,他希冀地看向李斯, “李廷尉也、也希望大、大王废、废用姚贾,是、是吧?”
随着韩非的明亮的眼神, 众人的视线也随之汇聚道李斯的身上,众所周知,姚贾还是李斯亲口推荐上去的人,现在这是要打自己的脸了?
一开始便一直低头沉默的李斯终于抬起头,他对上韩非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透彻,明明洞察了事件所有的黑暗,却依然还是容不得一粒沙子掉在里面。可惜,对方澄净如初,但他从一开始便是凡事间的尘土,纷扰流离,只想为自己谋取一片天地。
李斯缓缓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并未告诉你任何消息,你从何得知我并不知晓,而据我所知,姚贾的任务完成地很好,秦国已不用担心与魏国敌对冲突。”
韩非错愕地看着李斯,茫然不知所措,顷刻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韩国旧日的时光,所有人都反对他推行的政策,即便他说的都是正确的,是能救国的,但是旁人不知为何,就是从头到尾拒绝他的指引。他曾以为这是韩国亡国之象,却未曾想,如日中天的秦国也是如此。
当真是他错了吗……
韩非眼中的光黯淡下来,嬴政皱起眉,开口道:“看来是有人故意挑拨,此非韩先生之错,寡人……”
“大王,”李斯开口打断嬴政对韩非的维护,他开口道,“臣以为挑拨之人并非旁人,就是韩非。韩非自前几个月来,便一直劝大王,先伐赵地后伐韩地,大王不从,故而……”
“李斯!莫要乱语!”
“大王,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吞并韩赵,韩非怀旧仇国怨,此人之情也,臣并未乱语,”李斯步步紧逼,就凭嬴政对韩非的维护,他今日就势必要将韩非拉于马下,“臣听闻韩非每见其父,定孤身前往,遣散下人,此非密谋又是何事?去年微臣还见他头上有伤,怕不是办事不利,被父责罚了罢。”
韩非听到李斯提起自己的父亲,浑身一颤,他冒着冷汗,越发紧张,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没、没、没有……我、我……”
李斯嗤笑一声:“如此作态,怕是被微臣说中了。”
嬴政没理李斯,他看着韩非,安慰道:“韩先生慢慢说,寡人听着。”
然而,嬴政的安慰并没有任何效果,原本还能发出声音的韩非此刻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李斯见嬴政到这时还在维护韩非,一忍再忍,终于彻底爆发出来,他冷眼看着韩非,向嬴政上前一步躬身道:“大王,韩非向来敏锐,他若是说姚贾有错,那对方肯定有问题,大王要是觉得韩非无辜,那此言定为真,不如召回姚贾查一查?”
嬴政握起拳,这已经不是简单看韩非是否忠诚的问题了,这是李斯,不,这是李斯和韩非一起给他准备的选择题:是用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忠臣,还是用一时有利的小人。
“不必了,”嬴政吐出一口气,断声道,“韩非行径可疑,当先明察之!”
嬴政不是魏王,他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徒,他从来都明白,想要统一天下,他必须得要用能人,无论是忠是义,是奸是邪,即便为此,他要做出错误的决断,但是他依然走在统一的路上,便够了……
秦国,咸阳宫内。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处在青春期的前夕,在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是幼稚而又调皮的,但是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之下,总有些人成长地与众不同,比如说扶苏。
他的身量还未抽条,但言行之间却已见早熟之态,他熟练而仔细地将纸上的算数题做完,然后双手交给在一旁的甘罗。
甘罗迅速地浏览了一遍,颇为欣慰:“公子于算数一道已然精通,微臣教不了公子什么了。”
扶苏微微一笑,他摇头道:“夫子谦虚了,是孤也就只能到此了。”
甘罗笑笑,并没有反驳扶苏,确实,真要说起来,以数学的精妙,现在的扶苏也不过算是入门,只是身为储君,学习算数本就是为了一个数字的概念,也不必再耗费精力学下去了。
“既然如此,微臣明日便与大王言明,公子日后可以腾出更多精力来做想做的事了。”
扶苏喜欢志怪奇事,只是苦于甘罗和淳于越两线高压教学,所以只能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爱好。
“孤也在此先恭喜夫子入朝堂了。”
算起来甘罗十二岁成名,一直挂着一个上卿的空名,直到现在,都快熬到三十岁了才终于进入政治中心,也是蛮不容易的了,不过这么多年也不是白熬下来的,到时甘罗一进去,秦国的财政权就会直接落到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