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统一天下而松懈下来的情报网重新高速运作起来,李斯熬夜整理好信息呈交到了暴怒的嬴政面前:墨斗是妖道的消息就是在这三个月蔓传开的,传播人群主要是儒生与术士。
嬴政没说话,只是将墨斗的手攥地愈发地紧,墨斗手被捏地发白,但他也出声,只是无声地顺捋着嬴政的胳膊,让对方慢慢放松下来。
本来,以嬴政现在的性子和秦国现在的环境,墨斗是不担心对方会使用像历史那样暴力的手段,但是看现在的情况,墨斗心中没底了……
他似乎被当成了嬴政的突破口。
按理来说,墨斗推进了那么多改革,本应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只是他躲在幕后,一没官职,二没爵位,所以也没人找他麻烦。但在经过这么长时间后,一直没出面的墨斗也变得扎眼起来。
儒生本就看不惯嬴政的为政方式,而运用各种手段辅佐的墨斗在他们眼里自然也非善类,尤其墨斗拿出的东西几乎每个都在加速周朝旧秩序的崩溃……而术士针对墨斗的理由就更简单了——嬴政不信任他们有长生之法是因为有墨斗捷足先登了。
当初墨斗不小心被当成鬼的事情重新被提起,在经过二次三次传播之后,惊悚妖异地连墨斗自己都起鸡皮疙瘩,而上次的干面包实验也被下仆传扬了出去,传言的可怕程度比上一条谣言更胜一筹。
若是传下去,说不定真的有人会劫走一把火烧死。
墨斗本人是不在乎这件事情的,谣言既然已经被他们知道了,那么事情便不可能发生到那种地步,然而但他不在乎,嬴政在乎,无论墨斗怎么安慰,嬴政最后还是依然下令将人全都抓了起来,而以嬴政现在的情绪来看,之后事情的发展只会更加糟糕……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二天的朝堂上:在所有人不敢提一句淳于越的情况下,作为其弟子的扶苏出列,顶着嬴政不知是静是怒的眼神下,将自己的老师告了……
没错,是告了。
扶苏的准备很充分,他不仅弹劾了自己的老师,将有关联的儒生和术士都告了一遍,他仔仔细细地将每个人的罪状都陈列了出来,并指明了对方应获什么罪惩——大部分人逃离了死刑。
墨斗无官无爵,这些人自然不用承担太大的罪责,而有些人之所以获重罪,还是以因非议朝政,而损及皇帝威严、干扰政令运行的原因。
《秦律》维护的是皇帝的利益,按照律法来说,扶苏做得没错,但即便理智告诉自己按扶苏的做法是最好的,嬴政还是不愿接受这种做法,甚至隐隐有迁怒扶苏的感觉。
他的墨斗是为了谁差点被人当妖怪处理了?是秦国!而你是朕的儿子,是秦国的继承人,是直接受益者,结果就是这样子对待你的墨叔吗?
“墨叔说过,他虽不全认同旁人所言,但他愿以死护其言权,”扶苏直身立于阶下,不急不缓地陈述道,“孤也愿此。”
无论是谁,在听到这句话后,都不能否认蕴藏在其中的崇高。
良久的沉默,直到有人忍不住气往上瞧一眼,却撞上嬴政的逼视,仿佛在问他:‘你们这种人如何还有脸面站于此?’。羞耻感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直逼得所有人红了脸低头,偏偏阶堂之上又传来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更是让人羞愧难当。
“既然他这么说过,”嬴政低头叹道,“那朕亦然……”
嬴政无奈扶额,因你而起的怒火,最后为你而熄,折腾来折腾去,偏偏我还甘之如饴,还真是,还真是……真是爱惨你了……
明明想着这么‘悲惨’的事,但在群臣的赞颂之下,遮蔽在冕冠下的嘴角最后还是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第 158 章 番外(扶苏发配边疆篇)
在大自然法则中, 年轻的幼崽终究长大,在那个时候, 不仅仅他们自己会闯出世界, 父母也会将他们驱逐出穴。虽然人类进化出了自我意识打破了这一则法则,但作为代价,他们也要承担相应的反噬——比如说青春期遇上更年期的冲突与困扰。
一个孩子的成长总是在不留神间进行的, 但他的变化绝对是轰轰烈烈的,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转折点的话,那么大概就是在他父亲威严的形象崩塌的时候, 这个时候,他便会开始尝试去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而于此同时,生理上分泌的激素也会助增他的行为……总而言之, 扶苏的青春期来了。
昨天, 秋收大典,扶苏竟然提出了攻打匈奴的议案,把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老师气得地跳脚,师徒两人当场辩驳,最后被扶苏的一句“孔子曾言,当以直报怨, 匈奴欺我大秦子民,当以命还之”顶地说不出话来——一半是气的, 一半是噎的。
当时的墨斗表情比淳于越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至少在他印象里, 无论是历史上的,还是他和嬴政养大的,都是往翩翩君子方向去的……墨斗突然间有点明白了那些哀叹孩子长大变了样的家长到底是什么心理了。
相比于墨斗,嬴政倒是淡定得多,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听墨斗讲关于孩子青春期教育的问题,最后还得出结论:“照这么说,是上次朕惩处儒士时,扶苏才知晓他的父王并非全知全能的?”
看嬴政本人的表情,好像还挺自得的,毕竟这意味在前十几年,他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是保持绝对威严的。
墨斗撇了嬴政一眼,没好意思提沙盘的事情,不过心放下了一半,他其实对青春期本身并没有多大的担忧,每个人都有犯中二病的时候,包括嬴政,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嬴政当初就是凭着这股少年意气,开始反抗吕不韦并且最后取得成功的……
墨斗担心的是嬴政会不会因此而跟扶苏起什么冲突,不过照目前看来,事情似乎并没有向他料想的坏方向走下去,甚至任何一点父子相争的苗头都没有,要是按着历史上的君王父子关系列一列,说不定嬴政和扶苏还能排个榜首来——别人要么儿子又能又多,要么就一个蠢儿子,秦国的六代明君可不是吹出来的。
不得不说,不同阶级之间的差距真的是蛮大的草古矢豆,当普通人得中二病时,处在社会中下层的他们在发现无力改变现实后很容易会陷入到怨天尤人的情绪中去,然而扶苏作为秦国第一且唯一的合理继承人,当他想要做什么东西的时候,是真的能影响到一个国家的。
就拿攻打匈奴这件事情来说,扶苏的提议还真的得到了不少主战派的附议,尤其是扶苏提出的时间在秋收这个点上,更是取得了不少人的认同:作为游牧民族的匈奴,往往就是在秋冬之际来掠夺农耕民族的物资的。
况且,扶苏提交的议案写的是真的好,无论是从文案来看,还是从可行性上来看,都挑不出什么错来,在这一点上,绝对不负他的两个老师的辛苦栽培。
然后,墨斗就眼睁睁地看着嬴政在这份怀揣着少年雄心的公文上,写下了‘不允’两字……可以说是相当残忍了,墨斗甚至听到了梦想破碎了的声音。
墨斗有点看不下去:“陛下不写理由告知公子?”
若是嬴政没有理由地否决扶苏,估计他那威严的父亲形象就真的要在扶苏心中崩塌完全了。
“理由……”嬴政犹豫了一下,有些无奈,“还不如不说。”
嬴政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嬴他在着手准备征服南越的事情,虽然说因为后世的某些历史因素导致‘攘外必先安内’这个词内涵了一种嘲讽意味,但在某一方面来说,一个国家的政治策略的确应当如此,相比于和匈奴人打耗时耗力的游击战,还不如先拿下南方的版图。
身为一个皇帝,嬴政看到的是更加长远的利益,在这一点上,哪怕是知晓历史的墨斗,也差点着了道——在历史书上,秦始皇的功绩都是从‘北击匈奴’开始背起,然而若是按时间顺序,嬴政最先开启的是南越之战,历时整整九年,定下了两千年的半个华夏版图。
然而就是这个值得后世歌功颂德的决议,现在的嬴政还要偷偷摸摸地准备进行:打匈奴还有个还击的理由,打南越就真的是彻彻底底的是侵略行为了。
况且在这个历史节点,经济中心还未南移,南方纯粹就是茹毛饮血之地,秦国去打,颇有点发达国家攻打发展中国家的意味在,心气高一点的人绝对不会同意的。
嬴政以极其傲慢的姿态推平了六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心气有如何地高,事实上,出生异国质子的他眼里只看得见‘利益’两个字。
但扶苏不同,他出生在秦国征途的起点,接受的是以秦人为首的仰视,若是以他的人生的视角来看,甚至嬴政都只是他为政的铺路人。而与此同时,他接受的是儒家的教育,又处一个非黑即白的年纪上,结果便可想而知。
若是将攻打南越的事情传扬出去,少不得还有其他的牛鬼神蛇:那些好不容易摁下去的守旧势力又得冒头跟他讲分封制对于扩张版图的好处了——反正他们只要不干扰到朝政运作,只单纯地跟嬴政安利便行。
所以嬴政干脆就先跟心腹商议,然后直接让外面的官臣直接执行……如此一来,竟然隐隐有了内阁的模型。
墨斗思考了一番,觉得还是有些不妥:“陛下私底下跟公子说明白如何?公子会体谅大王的……吧……”
虽然是说烂了,但确实很多事情还是要等孩子长大成熟转化社会地位后才能明白,而这需要时间和经验的积累。
嬴政低头沉思,又联想到了之前墨斗讲的关于青春期的问题,也觉得不能如此放任下去……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嬴政眼前一亮,信心满满,“斗放心,朕会让扶苏明白的。”
墨斗有些狐疑,青春期的问题是相当尴尬的,即便是心理学家,对于家长和孩子的事情最多也只能做到调解,但看到嬴政如此信誓旦旦,墨斗也只好相信对方能处理好这段敏。感的关系。
……
嬴政做到了,扶苏确实没有对他的否决而有多大的异议,而是转头哭着脸找上了墨斗,虽然神情崩溃,但眼神相当坚定:“孤还不想大婚!”
墨斗沉默,该说不愧是嬴政吗,一般人怼青春期小孩都是‘等你以后大了,有孩子的便知道了’,而嬴政干脆直接让扶苏生孩子,干脆地在生理和心理上终结了扶苏的青春期……
扶苏还未成年啊,有这么肯儿子的吗!看着扶苏还有些稚嫩的脸,墨斗心中斥骂嬴政,口中劝慰扶苏:“公子……确实该生个孩子了……”
说来扶苏都十六七了,按古代算本该是两个孩子的爸了,嗯,嬴政三十多岁,也该当爷爷了……
扶苏沉默片刻,毅然决然地掉头离开,只留下墨斗一脸惆怅地算辈分。
……
在夺命连环催下,扶苏最终愤然收拾包袱,丢下自己的两个‘年迈老父亲’离家出走(划掉),是北上戍守边疆。
第 159 章 番外(大国重器篇)
很多时候, 人们总会下意识地认为六国的灭亡便标志着秦国的统一,但是对于嬴政来说, 秦国的大一统绝不仅仅于此, 事实上,抛却文化和经济这两个板块,秦国在嬴政眼里还是不完整的, 在墨斗给出的大地图上, 还有那么一片地区并没有归属到秦国的统辖范围内——百越,也就是后世的岭南地区。
让我们将时间线拖延至几十年后看嬴政的一生, 若是将他遭遇的对手历数一遍,我们就会发现,秦始皇嬴政遇到的最难缠的敌人不是赵国,不是楚国, 更不是匈奴, 而是百越。
前三者秦国最多耗费三至五年的时间,而为了征服百越,秦国耗费了整整九年的精力,尝试了三次,前前后后用了近八十万人。
水土不服,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但这其中包含了太多的不利因素:不熟悉的地形、上吐下泻的士兵、毒蛇虫蚁的侵扰、疟疾的肆意……
所以,当嬴政提出攻打南越的想法时, 墨斗并没有像所有人那样想的那么乐观,甚至有些忧心忡忡, 而他的想法当然是赢得了所有人,尤其是嬴政的高度重视,所有人被嬴政召集到议事厅中听墨斗的发言。
这可以说是秦国的最高会议了,任何一个人的名字放在史册里都赫赫有名:李斯、甘罗、尉缭,王绾、隗林……当然最重要的还有嬴政,被这么多大拿盯着看,稍微了解历史的人大部分都得脚软。
万幸,如今的墨斗已经练出来了,他相当淡定地扯过一张大纸,用铅笔粗广地划出一掉黑线,将纸面分割成连块,分别写上‘优’‘劣’两个字,然后在其下面罗列条件。
“以我看来,百越散乱无序,秦以陛下为首整合统一,此为优;南人守故土,定奋勇无惧,秦国离乡迁异,人心浮动,此为劣。”
铅笔在纸张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描画出一个个干净剑鸣的小赚,旁的墨斗不敢说,但是硬笔字他还是颇具信心的,连李斯都得承认这一点,甚至还怂恿过墨斗自创个字体,虽然最后还是被墨斗给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