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直愣愣地看着逐渐暂停生长的‘黑面包’,即便它已经暂停反应,但是它本身的存在便已经足够摄魄人心,墨斗安静地等着清回过神,直到一声惊叫声打破了暂时的沉默。
“妖、妖……”
不仅仅只有清看见了实验,刚刚入门打算打扫的仆从也看见了全过程,此刻他惊恐地看着墨斗,不知该叫对方妖道还是妖怪。
墨斗无奈地揉揉脑袋,这好像是他第二次被人看成是妖魔鬼怪了,他不管那个已经软了腿瑟瑟发抖的奴仆,转头问似乎反应过来的清:“我可以教你……”
“我应了。”
只要对方能教她……不,哪怕只是一份硫酸的配方,所有条件她都能答应下来!
清死死盯着案几上的物件,她没有一点畏惧,只有眼中有亮光隐隐闪动,通过着这双眼睛,人们仿若仿若能看见那朴素而永恒的定律。墨斗大概明白自家的傻小子为什么会心动了。
……
解决了清的问题,墨斗心中放松了许多,虽然将清放到那个位置上有点对不起对方,但是一旦涉及到嬴政的立场,墨斗便毫无理由地偏倒到了嬴政的边上。
墨斗心中想着事情,迎面撞上了也办事回来的扶苏,两人撞地不轻,大概是因为扶苏也没好好看路……
墨斗下意识地想要去扶起对方,但结果却迎上扶苏的手,对方扶着他关怀地问:“墨叔没事吧?”
墨叔……
以往还不觉得这个称呼奇怪,但现在一听,怎么感觉就这么老了……
莫名沧桑的墨斗默默地将自己的手从扶苏的手上移开,干咳一声,转移话题缓解尴尬:“我没事,倒是公子魂不守舍,所为何事?”
墨斗只是随口疑问,但扶苏还真有事,他迟疑了一下,抛出了一个相当敏。感的问题:“请问墨叔,权利是什么?”
第 154 章
扶苏的问题确实很容易引起一些误会, 在墨斗皱着眉低声劝戒扶苏不要心急后,扶苏才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说这种话有多歧义。
“孤是在想秦国律法之事, ”扶苏解释道, “韩先生近日在著律书。”
他关注的不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利,而是天下士人的权利,或者说是他们的言论权。
扶苏毕竟是淳于越所教导出来的, 他个人比较倾向于臣子进谏劝导君王的政治体系, 但韩非子在书中所写的‘轻罪重罚’、‘行赏告奸’、‘扩大株连’等君主专权主张,无疑对于臣子的进谏行为极为不友好, 虽然可能嬴政相当吃这一套。
毕竟一个帝国最终的走向终究是大一统,哪怕是奉行中庸之道的儒家,后世也照样走向了极端化,更何况是手段向来激烈的法家——按韩非编写的律法, 一但有人触犯到君王的权势, 下场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而偏偏淳于越一直走在这条作死的道路之上,要是按着律法来,绝对能获个妄议之罪。扶苏是最直接的观感人,在思考几日后,还是觉得若是以韩非的手段处置老师,总有什么地方不妥, 却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这几日便一直魂不守舍。
墨斗暂时放松下来, 虽然并没有放下他的眉头,这件事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历史上的悲剧又要上演,虽然嬴政现在也只剩下了扶苏着一根独苗苗……
而且这件事在后世也颇有争议,出去那些捣乱术士的存在,一部分人认为嬴政的处置手段带过残暴,而依然也有许多人认为这些儒生确实阻碍了社会的进步,嬴政并没有做错。
不过在墨斗的眼里,讨论嬴政焚书坑儒的正确与否在某一方面就是在浪费时间,事情其实很简单:有人阻碍社会进步,嬴政处理这些人有错吗?
没错。
直接把人杀了,把书烧了做过有错吗?
错了。
所以有价值的问题是,嬴政在哪一方面做错了,又该怎么处理。
“其实,我也不甚认同韩非所推崇的严苛酷法。”墨斗沉思片刻,开口说道,至少,以后世的经验来看,都是乱世用重典,而现在秦国已经统一了天下,乱世已经结束了。
“各地百姓深受战乱之苦,他们需要的是秦国的安抚,而非愈加严苛的生活环境,以我看,韩非所想有些甚至于秦有害。”
扶苏问:“所以那些议论父王的人无错?”
墨斗反问:“何错之有,公子与我不也在议论大王,难道我们错了?”
“可……”扶苏还是忍不住想要反驳,“他们煽动旁人拒行国令,还损害了父王名誉。”
“那他们便是错在了造谣和诽谤上。”墨斗沉默片刻,还是将千年后伏尔泰老先生的话搬了出来,他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但我誓死捍卫他们说话的权利。”
他们可以因为造谣或是诽谤而被处死,但一个人的话语权绝对不能因此而被剥夺,嬴政错便是错在将术士欺君之罪和儒生诽谤之罪混为一谈,一同坑杀,后又借着焚书禁了百家之言。
扶苏怔在原地反复咀嚼这一句话,大为震动,朝着墨斗深深的一拜,墨斗心虚地干咳一声,解释道:“这是我曾听老先生说的一句话,觉得颇有道理,也烦请公子将此言告知韩非。”
不管怎么样,这句话包涵了启蒙运动自然权利学说一定的思想哲理,转告韩非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扶苏点点头,立马返回原路找韩非去辩论了,而就是因为这句话,牢狱中的韩非似乎是产生了启发,又在墨斗刻意的引导之下,编出了第一部具有□□性质的《秦律》。
……
嬴政看着拿着韩非手写版《秦律》爱不释手的墨斗,挑起眉:“斗的意思是,将明鬼奖颁给韩非?”
墨斗认真仔细地将带着韩非签名的书放到一个小盒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到高阁之上,才有空回答嬴政的问话:“之后法律法典皆可依此法修著完善,如此难道还不值一个明鬼?”
这盒子里的东西都是宝贝,可不能摔了。
嬴政眉头挑地越发高了,他承认,这个法典确实有用,不说别的,秦国现在处在百废待兴的尴尬时期,《秦律》就像是母法一般,秦国以此可以迅速产生出大量的子法:《盗律》、《囚律》、《置吏律》、《仓律》……
短时间内,秦国在刑事、民事、诉讼、经济、行政方面构建好一个新的律法,这一切韩非功不可没,但这不代表嬴政的心情就能好起来,至少他看墨斗这这本破书和他送给对方的六国降书和六国货币放在一起的时候,更是不爽到了极点。
他送给对方的也就这点东西没退回来了!韩非的书有什么资格和他的礼物放在一起!
嬴政磨着后牙槽道:“寡人是怕韩非不肯从牢里出来……还有,斗就这么把书拿走了?”
墨斗摆摆手,一点都不在意:“只要人活着就行,至于书,以后我再抄录一份给大王就是了。”
反正天志奖都要颁发给一个女子了,再加上一个不出席的人又如何?tenderlines。
嬴政顿了顿,开口故意为难:“寡人要在典礼前看见一千份《秦律》。”
墨斗干脆地点头:“好。”
嬴政不甘心地加重语气,仿若怕墨斗没听清:“一千份。”
墨斗依然很淡定,他大概明白了什么,眼中带笑:“嗯,一千份。”
嬴政气急,不说话了,看得墨斗一阵好笑,他扯了扯嬴政的袖子:“吃醋了?”
嬴政不明所以,没理他,墨斗困扰道:“可我喜欢啊……”
毕竟可是第一部系统完整的□□,还是韩非子亲笔写的,还有签名!若是真的被他流传到后世了,价值绝对比汉莫拉比法典还要大!
嬴政忍了忍,还是抵挡不住墨斗的撒娇,他转过身来,冷着脸道:“既然斗喜欢,那就拿去,但寡人是有条件的。”
“一千份书?我应……”
“寡人要小玉人,墨斗样的。”
墨斗沉默片刻,之前嬴政不是没提过这个要求,但是雕刻自己实在太过羞耻,被他一口否决了,却没想到嬴政依然没有放弃:“那我要是不应呢……”
“寡人自己……让人做,”嬴政本来想说自己雕,但一想到自己的手艺,活生生地将话吞回了肚子改口,却意外发现了一个骚操作,越想越觉得可行,“到时寡人不仅做小的,还做大的……等身的!”
那不就是兵马俑吗?!
墨斗两眼一黑,仿若看见了后世的专家看见一坑子自己模样陶俑的表情——惊恐到昏厥……
第 155 章
古代礼官的工作向来繁多复杂, 他们需要掌祭祠礼仪、掌历法记事、掌祈祷、掌神事、掌占卜……为此周朝甚至设立不少的官职来承担这项职务。
不过,这些事情在秦国的礼官眼里都是没在怕的。
他们主持过十三岁少年的继位、直面过嫪毐的叛兵、适应过竹简过渡到纸张的变革, 更接下了嬴政赏赐当堂改度量衡标准的应急。更不要说在短期内接连举办了齐国的投降、嬴政的生日、墨奖的颁发和秦国的统一的庆典, 在这期间他们还在嬴政的受益下顶着守旧派的压力硬生生地将文字改用了小篆!
在经历过这些事情的磨砺之下,他们还有什么典礼是什么不能举办的?没有!
然后他们看着嬴政给他们的颁奖名单颤抖了……
如果说在筹办典礼之余他们还有精力配合嬴政变革官员体系的话,那么当他们接到嬴政给他们的颁奖名单时, 脑内只剩下了干脆辞官罢工的想法。
这么多祭祀典礼举办下来, 他们根本就没经历过一个平民女性进宗祠的先例!更没有主人公沉迷坐牢以至缺席的情况!
要是他们真的按着这个名单策划典礼,绝对会有大臣将他们喷死的!
然而, 在嬴政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他更不接受自己的决定被迫变动,因此礼官们除了咬牙筹办之外, 别无选择。
大概人真的都是被逼出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礼官最终放弃了自己的一些原则,他们破罐子破摔地选择模糊掉清和韩非的信息,一切就等生米煮成熟饭,而这正是嬴政所擅长的——他就是喜欢心血来潮。
典礼前夜,一切准备肃穆以待, 尚黑的秦国将咸阳城布置地愈发尊严,将布紫霞的黄昏衬得混沌起来。随着夜幕的降临, 来来往往的人们心中逐渐萌发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大厦将要倾倒了, 又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这种感觉随着黎明的到来愈发清晰,墨斗也感受到了,天色阴影透光,他无声无息地醒,怕吵到身旁的嬴政,也不敢动,就僵着身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直到一双温热的手盖住他掌心的冰凉才堪堪回神。
“醒了?”
醒来的不只有他,还有嬴政,他醒的其实比墨斗还要早。
墨斗干脆坐起身子,问向嬴政:“起了?”
一切不必多言,就像所有的早晨一样,墨斗最先穿戴完整,然后转身帮助嬴政处理那纷繁复杂的礼服,除了天色太早,除了衣服更加繁杂:先穿素纱中单衣,再披玄衣大裘:日、月、龙纹织于肩,星辰、山海绣于背,火、华虫(风)、宗彝现于袖,天下尽属其身。
腰束白罗大带,连着赤红的黄蔽膝,藻盘隐于腰,粉米现于膝。六彩的大授小授挂于腰间,玉钩、玉佩清脆碰响。
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墨斗抬手,嬴政低头,沉重的冕冠晃动着旒安置于顶,下颌微微抬起,艳红的缨丝盘绕在指尖,灵活地盘扣成一个结,带着体温摩擦着柔软的皮肤。
墨斗后退一步,歪头打量,似乎有些迟疑:“大王……”
碍目的延旒让嬴政有些看不清墨斗的神色,不知怎么的,嬴政竟然生出一丝紧张感,于是,他干脆打断了墨斗的评价:“说来寡人还是觉得泰皇不好听。”
正在绞尽脑汁想赞美词的墨斗愣了愣:“嗯?”
嬴政嗤笑道:“此名无以称成功,传后世,”
墨斗怔怔看着嬴政,笑了:“那……大王觉得自己是何功绩?”
短暂的安静,嬴政沉吟片刻,说实话,那句话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天色渐明,流珠被晨风微微扫开,一不小心,嬴政便撞入了墨斗期待与鼓励的眼神中。于是不再迟疑,嬴政展开双臂,一字一句道:“寡人德兼三皇,功盖五帝。”
不再需要任何的溢美之词,仅需两个字,墨斗便能尽数道出嬴政此时的风采,他俯地叩首,开口说出两千年年来象征着至高顶点的称呼:“皇帝。”
与此同时,雕刻着龙兽之纹的木门被人依次推开,晨光尽数笼罩在嬴政的身上,礼官率领着侍从,逆光跪伏:“大王,典礼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