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归纳了许多易犯常犯的错,逐个进行了具体分析。
柳七当时其实只是为逗逗陆辞,才随口问问。
不想下一刻就爽快得了对方应承,沉甸甸的一大本放在桌上,翻上一翻,入目皆是陆辞费事费神整理出的心血时,他整个人顿时都懵住了。
从那次起,柳七对在学业上永远持有严肃认真的态度的陆辞,就隐隐多了几分敬佩。
况且将那本书倒背如流后,他的确获益匪浅,今回应试,就远比上回从容。
哪怕此回面对的是考官极偏重时务策的命题,也很快就找到头绪,在其他人的一筹莫展中,自顾自地奋笔疾书了。
听了柳七难得正经的大方话后,陆辞眨了眨眼,忽凑近前去,压低了声音,忍俊不禁道:“若柳兄所指的,是那几件抹胸的话,的确该好好谢我一谢。”
如果没有那件厚实的抹胸保暖,穿得颇单薄的柳七此时没跟其他人一样冻成冰棍或裹成粽子就已不错了,哪儿还能装模作样地在这大冷天里摇扇子?
柳七:“…………”
他就该想想明白,对这满肚子坏水,还专踩他痛处的小饕餮,根本不能好声好气!
陆辞笑道:“我原还想着,樊楼要价太贵,任店便已足够了。既然柳兄这般财大气粗,我也不好辜负你一番美意,那就还是订在樊楼吧。”
柳七嘴角抽抽,干脆放弃地向他拱了拱手:“听摅羽的。”
二人正说话间,朱说几人也已来到。
朱说面上平平静静的,唯有看到陆辞时,面上就不自觉地带上了高兴的笑。
易庶和钟元都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不住唉声叹气。
让陆辞出乎意料的是,连昨日还很是乐观的滕宗谅竟也未能幸免。
他愁眉苦脸,压根笑不出来了,看着陆辞,则是欲言又止:“摅羽弟啊,唉!”
碍于陆辞说过,在三日省试毕前莫要讨论这日所考的内容,省得影响次日的考试……此时最担忧的这三人,仍对策论这一场绝口不谈。
但其实不必多问,单看每人的精神气,多少就能猜出几分了。
连柳七和朱说,面上也不见半点轻松,倒是一副充满疲惫和凝重的模样。
见众人如此,陆辞也不愿再折腾他们了,索性叫了外送的热食,就让几人早早歇下。
看着他们的背影,陆辞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难道觉得那命题容易的,不是所有人,而真只有他自己吗?
……还是先别说话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第一本策论参考书出在南宋。
南宋人魏天应所编的《论学绳尺》一书,收录了宋人论三百五十六篇,还有《论诀》一卷,讲解如何破题。原题、讲题、使证以及结尾等等,是专供应举人学习参考用的。(《中国科举制度通史·宋代卷上》)p430
2.看到上一章有人疑惑,毛笔写字为什么会有声音。
答案是有的。
“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就描绘出了考场上举子应考时的动静,出自欧阳修的《礼部贡院阅进士试》
3.在两宋时,作为计时仪器的漏壶,经历了多次改良。
太平兴国四年(979),张思训在他所研制的浑仪中采用水银为动力,即他所用的漏壶以水银代替水,以克服“冬月水涩,夏月水利”的状况。
到仁宗天圣八年(1030),著名机械制造家燕肃发明了精美的“莲花漏”,使漏壶的时间计量的精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
此后沈括又有改进,为‘浮漏’。
(《两宋文化史》)
第六十二章
见连一向温柔详雅,面上总是带笑的陆辞都肃着脸,原是充满期待地等着郎君们回来的健仆们,心里也为之咯噔一下。
郎君们在简单用过晚膳后,就沉默地各自回房,徒留健仆们在外不知所措地守着,面面相觑。
——怕是都没考好啊。
他们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这一猜测,不免感到有些可惜。
这几位有多笃学业文,用心向知,在过去这几个月里,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况且这般与人和善,厚待下仆的雇主,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哪怕签订的只是一年的短契约,承过不少恩惠的他们,当然也盼着主家好。
陆辞倒不知连仆从们都忍不住替他们惋惜上了。
他虽配合其他人露出凝重神色,但真实心情还是轻快的。
因时辰还早,他沐浴过后,却不着急净面漱口,而是让厨子做了份酥皮蛋羹送来,作为宵夜。
在子时到来之前,他就一边尝着软软甜甜、煮得恰到好处的美味蛋羹,一边悠闲地翻着已然倒背如流的《春秋》,还给自己抽查了三十来条墨义题。
只是在他刚要歇下的时候,房门就不出意外地被人叩响了。
陆辞:“请进。”
门一开,一脸扭捏地进来的人,果然是钟元。
钟元将门轻轻关上,转过身来,也不坐,只清清嗓子,眼神飘忽道:“摅羽啊,我们也认识好些年了……”
陆辞听这万分艰难的开场白,就将他想说的话猜出了七八分,挑眉接道:“你是没考好,做好落榜的打算了,然后想让我向令尊替你说几句情?”
钟元咳嗽一声,飞快地点了点头。
在这两日的省试中,当他坐在椅上,对着考题一筹莫展,最后只掐着时间草草写了点不知所云的话交差时,就彻底明白了自己和其他人还隔着的巨大差距了。
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钟元在脑子一片空白地坐在那时,听着旁边人奋笔疾书的细微响动,就生出深深的悔意来。
要是当初陆辞督促他念书,邀他一起读习时,他不想方设法逃了就好了。
那样的话,起码不会似现在这样茫然无措吧?
明日虽然还有一场,但钟元对自己定会落榜之事,已是心知肚明。
陆辞实事求是道:“你年纪还轻,头回应举就能通过发解试,已很不易。令尊令堂虽望子成龙 ,但也极通情理,你不必太过忧心。”
见钟元面色渐转轻松,陆辞也不愿让他毫无紧迫感地一昧把心放宽,便皱了皱眉,强调道:“你也别摆出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结果未出,谁知如何?哪怕上榜无望,也决不可轻易放弃这难得的锻炼机会,仍当全力以赴。”
“毕竟能得些宝贵的省试经验,对你日后查漏补缺,可是帮助极大的,也不知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机会呢。”
钟元已全然忘了陆辞比他年纪还小的事实,虚心地连连点头。
在得到陆辞的承诺和安抚后,一直心里搁着事的他终于一身轻松,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模样,告辞回房歇息了。
陆辞笑着摇摇头,送他出门后,刚要熄烛,门又人小心翼翼地叩响了。
“……”
也不知是钟元去而复返,还是另有别人。
陆辞轻叹一声,只有披上外衣,再去开门。
门开后,赫然站着一脸紧张局促的易庶:“打、打扰摅羽兄了。”
“来坐下吧。”
陆辞邀他进屋后,并不急问他,而是先倒了一杯白水递去,解释道:“临就寝的时候,就不给你吃茶汤了,喝几口润润嗓子吧。”
“多、多谢摅羽兄。”
易庶受宠若惊地接过,礼貌性地立马饮了好几口。
陆辞莞尔一笑,轻快道:“难得见你单独寻我说话。可惜你来晚了些,要来早点,还能赶得上让厨子替你也做一份蛋羹来。”
在这无比温和的注视的鼓励下,易庶只觉眼眶越来越烫,越来越湿。
他深吸口气:“我——”
才说了一个字,他就再撑不住故意做出的坚强了,整个上身都伏在了桌上,在这个最让他感到安心和温暖的地方,堵塞的情绪一下爆发,直接呜呜呜地小声哭了起来。
陆辞眼皮一跳。
在这时候,倒不适合再问什么了。
陆辞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只不时轻轻拍抚他颤抖的肩背,递去干净的巾帕。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易庶那如霏霏春雨的低泣声,才渐渐减缓,徐徐收了势头。
等他神智回炉,意识到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到陆辞房里,结果一句话还没说,就已丢脸地哭了半天时……
整张脸顿时都如被火烧过一般通红了。
他发现还抑制不住抽噎,就更觉丢脸了,索性直接站起身来,向陆辞深深揖了一礼,飞快丢下句‘多谢摅羽兄’后,就手忙脚乱地开了门,飞速跑走。
这一串行动完成得如行云流水,根本不给陆辞反应的时间。
所以说,易庶到底是来干嘛的?
看着被重新关上的房门,陆辞不由失笑。
他可真是什么都没做。
当一前一后地送走情绪最不稳定、出考场时,脸色也最难看的这两人后,陆辞想着总算可以安置了,便将披着的外裳挂在一边,重新躺下。
然而他刚准备熄灯,门第三次被叩响了。
“………………”
陆辞这下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认命地坐起身来,再次披上外衣,平心静气道:“请进。”
这回进来的人,可大大出乎了陆辞的意料。
“柳兄?”陆辞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
和神色赧然的前两人相比,风流慵懒的柳七,可全然不似要寻陆辞谈心求助的模样。
他笑眯眯地进了屋来,故作鬼祟地将门掩好:“我便猜到,摅羽定还未歇下。”
陆辞哼笑一声:“柳兄若晚个半步,我这灯就已熄了。”
柳七大大方方地在紧挨着床的椅子上坐下,眼角余光扫到空了一半的杯子,心下了然:“刚才有人来过了吧?”
陆辞睨他一眼,实话实说道:“你是第三位。”
柳七忍不住笑了:“不愧是摅羽弟,果真深受众人爱重!”
“莫说笑了。”对柳七和朱说,陆辞就没那么体贴呵护了,无情撵人道:“夜已深,有话快说,要只是插科打诨,就给我早些歇息去。”
柳七这才正了正色,笑道:“我方才头回见你面带愁色,还以为你考试失利了。结果看你这精神气貌,想来是我多虑,倒是省了安慰你的功夫。”
听出话语中浓浓的关怀之意,陆辞有些意外地怔了怔,心里一暖。
他莞尔道:“多谢柳兄关心,我并无碍。况且不论前两场考得如何,都不当将杂念带到最后一场去。它看似最为简单,却也考校心细和基础,容不得半点大意。”
柳七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不禁故作懊恼道:“哎!我原想着,难得拾起兄长的威风,好生宽慰你几句,不想又被你给教训了。”
陆辞笑眯眯地拱了拱手:“柳兄大度,原谅愚弟的心直口快吧。”
柳七心思玲珑多窍,哪儿还瞧不出,陆辞非但没考砸,倒似考得很不错的模样,心顿时就彻底放下了。
他一本正经道:“既然如此,明日考毕,到放榜之前,愚兄建议摅羽再雇多几位健仆,以防万一。”
陆辞头个反应,就是京中局势是否有变,导致治安不宁。
但又很快意识到那不可能,便询道:“这是何故?”
柳七终于有机会摆出一副过来人的从容架势,向虚心求教的陆辞讲述道:“省试放榜时,榜下聚集得最多的可不是举子,而是生得火眼金睛的富贾豪商和朝中大臣。虽不比殿试放榜时再动手捉婿的那些达官显贵来得位高权重,但也不是区区五位健仆就能挡得住的。”
回想几年前省试放榜时,榜下多方你争我抢的光景,以及竟连七旬老者都不曾放过的狂热,就足够叫柳七感到记忆犹新。
上回错过陆辞被人当街捉走的狼狈情景,固然使他感到遗憾,但在这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京城里头,还是提前避免了好。
陆辞一时无语,半晌才无奈道:“柳兄之未雨绸缪,高瞻远瞩,愚弟受教。只是如此高看,我可担当不起。”
就算他这两场自我感觉是发挥不错了,但要想在七千多人中脱颖而出,成为被录取的一员,也绝非易事。
柳七却完全没听进去,兀自在双眼放光地喃喃自语道:“若摅羽中了省元,还是本朝中最年轻的一位呢……”
他在那嘟嘟囔囔,陆辞虽仅捕捉到只言片语,也一下明白了,顿时嘴角抽抽,实在忍不住打断了柳七的白日梦:“柳兄,夜深人静,要做梦的话,还是躺床上去做吧。”
三场才考了两场,距离放榜更还有十天半月,而瞧柳七这神神叨叨、对他信心十足的架势,倒像是想直接将那绝无可能的省元的印戳给盖他头上了。
陆辞自己的想法一如最初。
作为头回应举,只要全力以赴、不留遗憾,再尽可能地汲取赴考经验,就已经足够了。
是否登榜提名,倒不是重点。
柳七笑眯眯道:“与其为我操心,摅羽还是趁放榜前,多练练冬泅吧。”
看着柳七莫名其妙地对他抱有十足信心,陆辞在感到动容之余,就尽是哭笑不得了。
二人在说话时,早早就换好寝服,却因一直惦记着陆辞难得一见的消沉模样,而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的朱说,也偷偷摸进来了。
他原还隐约抱着扰人安歇的羞愧,随着看到灯还亮着、里头还有个厚颜无耻地捷足先登的柳七后,就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