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弦当然不关注,但也对此了解一二,便换了个姿势坐着,离顾情稍微远了点。
“一辆车官府要收五两银子的税,顾某一次千百只车队。商人理当精打细算,这样一来,大王可也是重税压着顾某啊。”
吕弦也不知道税务收得这么高,顾情说的是实话,只不过他讲的是走私官盐的税,而不是正常大米的税,吕弦只知道顾情卖过大米,对他了解甚少,听顾情这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完,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所以呢?顾大老板想要什么?减税?”吕弦问。
顾情笑笑,“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吕王既然能想到给顾某减税,为何不干脆赐顾某一个可以自己减税的能力。”
吕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明白了顾情的话,自古权钱交易皆是如此,双方合作,各取所需,这倒让吕弦更加放心了,因为天上掉的不是馅饼,多半是陷阱,顾情这样开诚布公,倒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吕弦在乎的根本不是那能打的武将,而是手握江南和中原甚至整个天关经济命脉的顾情。
“你给我提供足够白银,我就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吕王果然聪颖过人。”顾情微微作揖,“若我那亲戚能活着回来,希望大王能按军功授爵位,”顾情嘴角扬起满意的一笑,“顾某虽不便入朝,但他可以,他在,顾某便在了。”
吕弦不住大笑,“闻说商人不做亏本买卖,顾老爷实在精明。”
顾情低头,“吕王过奖。”音落,手手指的关节在桌角轻磕了两下。
吕弦立刻警惕起来。
“你要干什么!”
“替吕王引荐我那痴傻的亲戚。”语毕,冬至端着一个盖着红色丝绸的东西走过来,在顾情旁边跪下,“老爷,来了。”
顾情点了点头,用手一点点掀开了红布,一块狰狞的修罗面具,就在那红布之下。
吕弦皱起眉,被面具惊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那傻亲戚不懂如何与人交流,也从来不和别人说话,而且脸上有疮,十分骇人,往后就让他带着这块面具。古有兰陵王极美而遮面,今天顾某惭愧,要效仿一番。”
吕弦只是盯着面具却没有说话。
良久,才开口问道:
“他叫什么名字?”
“无名。”顾情说“有鬼面将军一个称号足矣。”他笑着道。
城内大雪飘飘,城外的村庄却还阳光明媚。
飘摇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扇着扇子,用手把药的味道向自己扇了扇,感觉还没有熬到时候,就又百无聊赖地扇起扇子。
“不知道,忘遥那头下雪了没有。”飘摇一个人自言自语,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枪王听了个干净。
“第一个来的小伙子?”枪王问。
飘摇惊了一下,扇子差点扔到柴火堆里。
“师父。”飘摇语气里带着微微的埋怨,“下次过来,先招呼徒弟一声。”
“哼,这都走了一天了,我看你心神不宁的,药没给我抓错吧?”枪王说着打开了壶盖子,“烫啊师父!”飘摇还没来得及上前制止,枪王就已经松了手,盖子落回壶上,上上下下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飘摇又委屈地蹲下来,好像不太想和枪王说话,只是小声地嘀咕着,“抓错了我会闻出来的。”
枪王看他那样子,实在是看不过去,便在他前面坐下来。
“要不你去找他吧,顾成渊家里有的是地方放你。”
“我,我去人家干嘛啊。”飘摇别过头,只盯着药。
“给人家当媳妇去。”
“师父!”飘摇这才抬起头,走过去把扇子塞到枪王手里,“您自己扇吧。”然后就背着药筐出去了。
“这孩子。”枪王看看手上的扇子,摇摇头,飘摇的脸皮很薄,不熟的人说两句就不肯抬头,要是认识久了,他到是显出一些脾气来,枪王索性就过去自己扇了,坐在那才发现其实药已经熬好了,他也懒得再走,就干脆坐在那等着药凉。
刚刚把跟了他大半辈子的终焉送出去,老枪王也觉得心里发空,想起了他这一生最珍视的两把枪,竟然全送给了顾家。
“应该让怀风带带那臭小子,脸皮也太薄了。”枪王把扇子在手里把玩着,一举一落,向下一扇,柴上的火忽的灭了。
说起乘风侯顾怀风,应该是枪王这辈子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人,非要缠着他学手艺不说,还要把他的枪顺走。
枪王之所以叫做枪王,并不仅仅是能做得一手穿破万物的好枪,更重要的是能把枪用的出神入化,枪在他的手里,就好像有了自己的灵魂,乘风侯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知道老枪王用得一手好枪,却从不教学生,就提着一根木棍自己找上来了。
乘风侯不懂得程门立雪,倒是很明白怎么死皮赖脸。
当时飘摇还小,眼睛刚刚被治好,每次看见乘风侯来了,都哭着跑到屋里去。
枪王一身老骨头,教了乘风侯四五年的枪,却没听乘风侯叫过他一声师父。
“老头儿,”乘风侯那是不过十六七岁,眉宇间英气俊然,毫无礼数地双手把枪王按在墙上。
飘摇一出来,吓得手里的药碗都掉了。
“别想歪啊,小不点。”乘风侯回头对飘摇笑了笑,又转过身来看着枪王,“我想要您那把枪。”说着用眼睛瞟了一下立在所有兵器中间的“诛神”。
“就你?”老枪王不屑,身材虽矮小,但出手却快而有力,一拳向乘风侯的腹部打去,乘风侯反应甚快,双手别住枪王的手,却不料半式疏忽,枪王一掌如刃,带着风停在乘风侯喉结处。
乘风侯咽了口唾沫。
“别认真,别认真。”他赶紧笑道,退了半步,让老枪王自己走出去。
枪王坐下来,问他“你要它干什么?”
“打仗啊,我要参军。”
“哼,参军。干嘛呀?想当将军?”
乘风侯歪了歪脑袋,“当不当将军倒也无所谓了,能当最好,”他说,“我学了一身本领,理应保家卫国啊。”
枪王不屑,“一将功成万骨枯,就你,上去就是送死,死人不配用这么好的枪。”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是送死去,万一我就是那一将呢。”乘风侯还是不肯放弃,“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妻子,什么念挂都没有,我这样的人最适合去打仗,就算真死了,也不影响谁。”
枪王侧目看了看他,心里忽然有一丝酸楚。
“就当借我的,我要是死了,你就上战场上给他捡回来,我要是回来了,就证明我有那两下子,你就送我,成不成?”还没等老枪王回答,乘风侯又道,“有朝一日我成了大将军,我给你换个大房子,让你跟那个见我就哭的小兔崽子一起,享天伦之乐。”
枪王没有回答,良久,才抬起手在乘风侯脑袋上敲了一下。
“臭小子。”
乘风侯放声一笑,便走过去把诛神拔起来,“这把枪的宿命,是什么?”
“杀伐。”枪王说。
“正合我意。”乘风侯道,“我知道您还藏起来一个终焉,等我立了军功,回来跟您请。”
“就你,差得远了,赶紧走!”
诛神被拿走,枪王有点生气的样子。
乘风侯哈哈大笑,三步并两步地跑了出去,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
他脸上的笑渐渐没了。
枪王的气也渐渐消了。
两个人隔着一个空旷的屋子,灰尘自由地漂浮着,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乘风侯回过头,向枪王深深地鞠了一躬。
“徒儿走了,师父。”
第23章 惊鸿一瞥,一眼终生
越往南去,冬天来的越晚,走的越早,顾情人在中原,向北望去还有零星的飞雪,向南望去已经万物复苏了。
终焉没有被放进兵器库,而是立在了顾情卧室的门口,换做是冬至的房间,那个地方应该是放笤帚的。偶尔有下人进出顾情的房间,谁也没对终焉多看一眼,陆忘遥算是最常来的了,他对着那枪看了好久,不知为何总是能想起飘摇来,所幸也就不看了。
终焉孤零零的立在门口,陆忘遥觉得看不下去,就顺手带了把笤帚跟它放在一起了。
“情兄,咱费那么大力气给这大爷请来了,你怎么就这么招待它?”陆忘遥放下新熬的药,顾情正在练字,没有抬头,道“不是你拿的笤帚吗?”
陆忘遥歪头看了看终焉,“你看他现在挺干净的,到时候一杀人,啧。”
顾情摇摇头,“它只是兵器,杀人的并非它,而是我。”顾情停下笔缓缓说道。
“情兄,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就按吕弦的样子,就算你不在中间做手脚,我看他也未必能打赢。”陆忘遥听了顾情的话,心里一凉,非常不是滋味,打心眼里还是不希望顾情去打仗,虽说将军常饮血,但是从前的顾情最怕的就是杀生,杀条鱼都得太傅亲自动手。
“也不能太小看吕弦了,先王十四个皇子,他非太子,能最终走上来,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陆忘遥噘着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顾情,只是想到小时候的事情,还是不禁叹了口气。
“你说你真的到战场上去杀人,那血肉横飞的,你受得了吗?以前咱家的鱼你都不敢杀。”
顾情轻轻一笑,“杀鱼和打仗,怎么能混为一谈呢,月渚的士兵,在保卫家园,天关的士兵,在为君尽忠,各有所衷,潇潇英雄血,有何所畏?”
顾情说完,忽然停住,心中有一丝钝痛,陆忘遥也没再说话,把药推了过去,“这是那天飘摇给我的药,我已经提前喝了两天了,没有毒,也没那么苦,以后喝这个吧。”
顾情回过神,把药端在嘴边,有微微的麝香味。
“让你担心了。”顾情轻轻说。
陆忘遥不知为何鼻子一酸,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还和顾情窝着股火,一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万一顾情和太傅一样离他而去了,在这世上他就再没有亲人了,他就是不想顾情出去打仗,但是又没法阻止他。于是什么都没答,在哭出来之前转身走了。
顾情一个人慢慢的把药喝完,经过多日的调理,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将目光投向立在门口的终焉。
他之所以这样放枪,是因为在他印象里,贴身的宝贝就应该这样放着,就好像十几年前,乘风候总是把那惊世名枪“杏花酒”放在门口一样。
岁月的浪潮一遍一遍的覆上来,将顾情记忆里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渐渐抹去了,时间往后一点,他对乘风候的记忆,就少一点,而总是留下的那些东西,就变得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历历在目。
所谓常胜将军,终究是不存在的,从没打过败仗的乘风侯,最后还是死在了战场上,顾情想到,自己说不定也会死,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软弱的想法,他摇头笑了笑自己。
把心上人的手握在手里,与他耳鬓厮磨,亲吻他,说爱他,看他迷离的双眼,绯红的脸颊,体会他的体温和柔软的嘴唇,只要一次,就会让人食髓知味,渴望更多。顾情看着终焉,心里五味杂陈,于是便又坐下来,提笔给詹星若写了一封信。
童年时代的顾情,是个没机会当纨绔子弟的小侯爷,顾母对他的教导十分严格,又有乘风侯那个不着调的爹总是把他带到战场上去,因为这件事,顾母和乘风候吵了很多次,乘风候每次都认怂,但是下次打仗还是要鬼鬼祟祟的把顾情偷渡过去。
后来大火一烧,将他在侯府的生活印记抹了个干净,他一路奔逃,然后被太傅带走,开始了另一段生活。
太傅家里面并不富裕,但是好在有三人份的田地,本来规定着孩子成年了才能授田,但是皇帝见太傅给什么都不要,既然独独请三份田,那就一次都给了,太傅谢过隆恩,就带着陆忘遥离开了京城,后来出来找到顾情,又把顾情带了过去。
太傅用积蓄建了个私塾,也不向外人透露自己曾是太傅。
“太傅为何要这样呢?告知他人也无碍。”顾情不解道。
“为了安全。”太傅说,顾情隐约的感觉到可能是因为自己,便低下了头,“让您受连累了。”
太傅摸摸顾情的头,“好孩子。其中复杂,不是你的错。”他说。
太傅刚离开不久,躲在树后面的陆忘遥就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在后面拍了顾情一下,吓了顾情一跳,他便咧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神秘兮兮的笑。
“忘遥,怎么了吗?”顾情问。
“你刚才,又跟爷爷说什么呢?”陆忘遥问。
“没什么。”
“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陆忘遥不高兴的撅起嘴,还没等顾情解释,又笑起来,“但是我不跟你记仇,你跟我来,我有好东西。”陆忘遥说着牵起顾情的手,就带着他去了前屋。
前屋的桌子上放了两个大箱子,一个箱子里是做衣服的布料,另一个箱子里是宰好的肉。
陆忘遥过去用手碰了碰肉,又闻了闻,“这肉应该是附近买的吧,挺新鲜的,而且箱子都不一样。”
顾情轻轻叹了口气,又是这个人。
“从京城那么远送来,肉早坏了,当然是附近买的。”
“对对对,哎呀,张军师真是好人啊。”
“是詹。”顾情纠正道。
“情兄,你说这个詹军师,应该长什么样子?”陆忘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