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广逸道:“当下外头都在传,说这件命案与当朝司天监魏洛有关。”
“魏洛?”这两个字又唤起了甄子彧的记忆。金久奇的贴身随从也叫魏洛,那孩子从小跟着金久奇,如今已经能够独挡一面。
缪严道:“子彧,你认识魏洛?”
为了引起不必要的猜测,甄子彧赶忙摇头,道:“不认识。”甄子彧琢磨,想必是同名吧。魏洛怎么可能在这里?此时此刻,魏洛应该在北平。估计他正在和晓枫找金久奇和甄子彧,两个都是可怜孩子,以后便无依无靠了,希望他们能够相互扶持渡过难关。
“成魔杀人”的说法甄子彧不信,金久奇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神仙鬼怪,金久奇留过洋,看问题颇有见地,金久奇说的话,他信。
缪严也有怀疑,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鬼怪,无非都是奸人作怪罢了,再说,魏洛在双溪镇颇有威望,为何要回来行凶杀人损坏名声?事情尚无定论,你切不可人云亦云。”
缪广逸道:“知道了祖父。”
缪严招呼甄子彧和缪广逸用饭。缪家人丁凋零,只剩下祖孙两人相依为命,甄子彧的到来,让略显清冷的堂内有了生机,缪广逸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说来说去又绕道双溪镇惨案——
据说,大约十年前,司天监魏洛孤身一人来到双溪镇,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只知道他偶尔到镇上为人卜卦,卦象也不是特别灵验,只能勉强换些吃食,还经常要遭人取笑。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魏洛结识了当时的司天监廖开智,不知为何,魏洛突然变得有如神助,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那廖开智的门客。魏洛助廖开智夜观天象把脉国运,无一漏言,十分灵验,自此一路飞黄腾达。
魏洛到了京城之后,得到了皇上的赏识,没过多久他便顶替了廖开智成为了司天监,人称“魏神仙”。
魏洛这个人,性格孤僻,不喜结党,整日守在司天台,传言他是要修道成仙之人。
传言,五月初五,戌时,也就是前天夜间,魏洛望着夜空说了一句:“十年了,还不来吗?”他话音未落,夜空中祥龙现世,天边红光闪动,待到红光散去,魏洛已经消失不见。此事,司天少监和灵台郎亲眼所见。
是夜,双溪山发生三户灭门命案。民间都在传,说是魏洛修仙,走火入魔,回到修炼地双溪镇,杀了二十二条人命,遁入了双溪山中。
缪广逸如说书一般,详略得当,铺陈夸张,把关于魏洛的传闻都讲给缪严和甄子彧听,“昨日卯时,有猎户进山,瞧见了魏洛的身影,当时他满身都是血污,正在双溪边洗脸,据说,当时溪水都被染红了。那可都是亡者的血啊。”
说完,他自己先打了一个寒颤。
缪严道:“坊间传闻,听听便罢,不能当真。饭都冷了,快用饭吧。”
甄子彧须发过长,生活十分不便,他稍微用了些饭,便放下了碗筷,闲聊间,对缪严道:“缪老前辈,我想去双溪旁看一看,不知是否方便。”
缪严道:“想去寻你那幅遗失的画?”缪严记得,甄子彧醒来之时问过缪严,有没有见到他随身携带的一幅山水图。
甄子彧道:“寻画之事不急,寻友却是很急。”
“寻友?”
“嗯,子彧与友人结伴远游,在双溪山与友人走散了,我想回去寻友,还请广逸相助。”
甄子彧想,无论如何他都要寻到金久奇。既然,此世的缘分从双溪而起,那就回到双溪,探踪寻迹。这一世,不知要过多久,更无法预料归期,孤身一人,漂泊无依,除了这一丝牵挂,生命能还剩下什么意义?
人生在世走一遭,无非就是为了那一人,重生此世又走一遭,心中依然还是那一人,那人在,他乡也是故乡,那人失,便再了无牵挂。
缪严道:“广逸每日卯时上山采药,你可与他一同前往。”
甄子彧起身,认认真真拱手,再次道谢,“多谢缪老前辈照拂,子彧感激不尽,多谢广逸。”
缪严道:“子彧莫要见外,老夫近日旧疾缠身、腿脚不便,不能陪他一同上山采药,你随他一同上山,正好做伴。”
缪广逸道:“对,我一人上山无聊至极,仙人刚好与我做伴。”
甄子彧道:“广逸,为何频频称我为仙人?”
缪广逸道:“子彧兄突然就出现在了双溪山,而且须发飘然宛若神仙一般,可不就是仙人?”
甄子彧笑道:“承蒙夸赞,但我不是仙人,只是普通人,上山之事还请多多关照。”
缪广逸拍着胸脯爽朗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只两三句话,甄子彧便又开始想金久奇。“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甄子彧不知怎的,就凭空想起了这句话,虽然他是个男儿身,可他此刻却想让金久奇看到自己长发飘逸的模样。
若是他看到,会喜欢吗?他最会说鬼话,肯定会说喜欢,或者说“子彧好看的不得了,惊为天人”,甚至用词更浮夸,他也可能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然后再眉眼笑得弯弯,把子彧捧在手心里亲昵,他总是有办法把人哄劝开心,让人不知不觉便心甘情愿的着了他的道儿。
太喜欢那个人了,甄子彧不知道,没有他该怎么办?晚间,躺在陌生的夜色下,甄子彧想,那人就是他的命,找不到人,命就没了。
次日,卯时。
缪广逸带甄子彧进山,两人找到一处清澈的山间小溪。“子彧兄,我就是在这里看到你的。”缪广逸指着甄子彧晕倒的地方。
甄子彧寻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一块光洁生辉的圆形大石,清澈凌冽的溪水自山顶而下,穿越山涧青翠,伴着鸟鸣兽语,一路曲折向前,行至大石处,水宽不过仗余,溪水击打石面,泛起熠熠波光。
甄子彧暗自忖度,如此坚硬的大石,若是从天上落下来,摔到石面上该有多疼了,想到金久奇龇牙咧嘴皱眉,他心尖掠过一丝疼痛,若是从石中幻化出来,应该会好受一些吧?不知道,金久奇是怎么过来的。
缪广逸见甄子彧望着那块大石沉默不语,问道:“子彧兄,你在想什么?”
甄子彧道:“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广逸,这山叫做什么名字?”
“双溪山。”
“这水~这水该不会是叫做双溪吧?”
“猜对了。这山上呀,还有个双溪观呢!”
“双溪生在双溪山,双溪山上双溪观,双溪山下双溪镇,真是有趣,不过,另外一条溪水在哪里了?”
“这山上只有一条溪水。”
“只有一条溪水,为何叫做双溪山?”
“这个呀~”缪广逸神秘一笑,“等你跟我爬到高处便知道了。”
缪广逸生在双溪山长在双溪山,爬山就像走平地那么从容利落,两人拾级而上,沿路的每一块石,每一株树,他都了如指掌。
“我们要多久才能爬到山顶?”甄子彧身子还有些虚弱,不多时,汗珠便顺着脸颊往下流。
缪广逸停下脚步, “快了,我们不用爬到山顶,只需爬到半山腰即可。这山石陡峭,你可要当心,前几日祖父就是爬这个坡摔了腿,现在都没办法跟我一起上山。”
甄子彧抬手抚着衣袖擦了擦汗,道:“你每日自己在这大山里来去,不怕么?”
“怕什么,见到猎物刚好拾掇回家。这是座宝山,方圆十几里好多猎户指着它讨生活呢,白天上山也经常能碰到熟人。”
甄子彧玩笑道:“那要是碰到妖魔鬼怪呢,比如说~那个魏洛。”
“我有护身符。”缪广逸从自己腰间抽出一个布袋,翻腾着找出一张纸画符,这是前些日子我跟祖父去观澜学院看病,顺道讨来的,据说非常灵验。”
甄子彧道:“观澜学院也在双溪山?”这里的人真有意思,坐落在仗余的小溪边,就能自称为“观澜”,这境界还真是超凡脱俗。
“对,就在~你看到对面那座最高的山峰了吗?在那个山峰背面。观澜学院里面教习探案的本领,那里的学生个顶个都是神捕快,就连大理寺也得仰仗观澜学院,等我攒够了钱把祖父安顿好也要去拜师学艺的。”
缪广逸言语间十分向往观澜学院。
这里还有教习探案的学院?若真如缪广逸所言,观澜学院那么厉害,肯定会在古籍中有所记载,甄子彧不记得自己看到过类似的记录,心道这孩子可能描述地夸张了一些吧。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甄子彧分散了些精力,竟然没有觉得很累便到了目的地。
“就是这里啦!”缪广逸停住脚步,带着甄子彧来到一个视野开阔没有遮挡的位置,他抬手指着山涧里的溪水道,“子彧兄,你从这里往下看。”
甄子彧低头看下去,真的是“双溪”!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那溪水竟自然一分为二,左边青蓝,右侧墨绿,泾渭分明,十分神奇。
“没骗你吧,这就是双溪山得名的原因,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据祖父说打从他小时候就是这样,这溪水奇怪的很,站在山脚下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到这半山腰却能幻化出两种颜色,人们都说这山这水有灵性呢。”
缪广逸没有听到甄子彧答话,他回头一看,甄子彧正在出神地望着对面山峰。
甄子彧迎风而立,屏气凝神,脊背挺直,长发飘逸,宛若入画一般。站在他的视角凝望对面那座山峰,再俯视山脚湍流急水——这不正是戚氏丢失的那幅唐代山水图吗?
一模一样,那山水图描摹的就是这幅景致。
绝对不会错,甄子彧记得清清楚楚,那山石的造型一模一样,起伏的叠嶂一模一样,双色的溪水一模一样,就连太阳所到之处折射的斑斓都一模一样,同一座山,同一个时辰。
那幅山水图没有署名,原来画的是这双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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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自画中来。
甄子彧找到了自己的穿越路径,十分欣喜。
他反复回想那副山水图,一丝一毫,丝毫不漏。
不对,还差了一样东西。
甄子彧指着面前的山岭道:“广逸,那两道山岭之间,以前是不是有一座寺庙或者道观?”甄子彧记得戚氏的唐代山水图上,有一座建筑居于山岭之间,云雾缭绕,若隐若现,意境悠远,是整幅画的点睛之笔。
缪广逸道:“没有啊!子彧兄何出此问?”
甄子彧道:“没什么,我见那两道山岭俊美异常,苍翠遮蔽之处似有开阔之地,如若在绿树掩映之中修建一处居所,倒是个不错的世外桃源。”
缪广逸道:“子彧兄,你竟然能看到对面山坳?好眼力。”
甄子彧但笑不语。缪广逸单纯,亦未追问,只道:“子彧兄要是想看世外桃源,有机会我带你去观澜学院,那里有双溪山顶好的风景,而且观澜的建筑也都十分的气派。”
“好!”甄子彧正有此意。
他要寻找“鬼九”的下落,恐怕接下的一段时间,这双溪山方圆十几里他都要搜寻一个遍了。
甄子彧道:“广逸是否还要去镇上送药,如果方便的话,我想随你同去,顺便打听一下我那朋友的下落。”在这大山里找人不是易事,还是得走一些捷径,甄子彧想去镇上打探一些消息,或许说不定,鬼九也被好心人给救了去呢?
缪广逸欣喜道:“好啊,我整日一个人独来独往无聊至极,有子彧兄相伴甚好。”
……
双溪镇。
“不是妖魔作乱。”走进凶案现场,章豫青第一时间推翻了狄敬鸿之前的论断。
若是传言的妖魔杀人,场面定然混乱不堪,章豫青见到了两个死者,挣扎迹象并不明显。
狄敬鸿见院中死者惨状,义愤填庸道:“太残忍了,不是妖魔胜似妖魔,我狄敬鸿发誓,一定要将杀人凶手捉拿归案,移送大理寺之前先暴打一顿,定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刘博恩道:“敬鸿兄说的对,观澜三杰一出,不管他是魔是妖还是人,都要乖乖向正义低头伏法。”
狄敬鸿和刘博恩信誓旦旦,口若悬河,互相吹捧,章豫青频频摇头,也不与他们争辩,只管查验现场搜集证据。
这两人每次都是同一论调,章豫青已经见怪不怪,这才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果不其然——
“啊!”狄敬鸿惊呼一声。一具尸体,面目污青,死相难看,他看了一眼便开始浑身起鸡皮疙瘩。
“又开始了。”刘博恩念叨一句,“豫青兄,我还是绘图吧。”刘博恩绰号“玄冥画师”,按照分工,他负责把三户人家的居所格局和尸体位置描摹成册,作为推演案情的依据。
章豫青带着狄敬鸿继续查验现场,狄敬鸿跟在章豫青的身后,哆哆嗦嗦揪着章豫青的衣袖,很不凑巧,他无意间一回头,又对上了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登时,腿脚有些打颤,“豫,豫,豫,豫青兄,查验完毕我就先,先,先,先走了。”
章豫青无奈至极,狄敬鸿这种胆量,竟然能在观澜书院奇迹般生存,至今未被赶出院门,也算是人间奇迹了。
狄敬鸿面露难色,临阵脱逃的确不甚妥当,但他就是害怕啊。他想象二十二个鬼魂向他迎面扑来,二十二……冷汗瞬间渗出额头,竟然拽着章豫青的袖口瘫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