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疏桐七弦

作者:疏桐七弦  录入:07-12

  这番说辞实在是匪夷所思,楚韶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但又觉得金明镜实在没有刻意放他离开的理由,只得暂且作罢。
  他本想再寻个机会试探地套一套话,不料第二日便有人把遍体鳞伤的金明镜扔到了西院典刑寺门口。听闻金将军受的大多是皮外伤,最重的伤是断了一只手,被割了一条舌头。
  楚韶同周兰木一起到典刑寺指认,牢狱中的金明镜似乎精神有些疯癫,见到二人来的时候恨得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他“呜呜”地指着楚韶身后的周兰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二人与西院的寺丞一同指证完了,正打算离开,寺丞先行出去,周兰木却回了头,含义不明地对身后的金明镜说了一句:“金将军,保重。”
  楚韶略一迟疑,却是转头走了回去,凑到金明镜耳边说了一句话。周兰木看到金明镜面色大变,连着咳了好几声,几乎呕出血来,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他模糊而凄厉的嘶吼。
  他十分好奇地歪头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楚韶一摊手:“左不过是一些从前的事——当年我二人在玄剑大营闹得水火不容,如今他自食其果,落得这个下场,我高兴得很。”
  “是么?”周兰木漫不经心地回道,“我还以为小楚将军不会那么记仇呢。”
  “这你可错了,我是这全天下最最记仇的人。”楚韶瞥他一眼,似有玩笑似地道,“所以你千万不要得罪我,要不万一你来日落得这个下场,我也只会站在一旁干笑的。”
  这话说得极度无礼,甚至有些诅咒的意思,周兰木眼皮一跳,却仿佛全然不在乎,甚至冲他敛目行了一礼,笑道:“那我可要时刻自省,必不得罪将军。”
  *
  戚琅近日倒是对那周四公子大为意外。
  金明镜是废太子在典刑寺十年训练,在鹦鹉卫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佼佼者,当时他能劝得此人背叛,也是下了大功夫的。
  所幸此人在定风之乱后安分守己,除了值守之外,几乎从不插手别的事,但他心中总是有根刺挠着——能背叛第一次,保不准就能背叛第二次,此番牵扯出他的一番动作,可见此人根本不如表面上一般安分,就此除了,也是好事。
  此案毕后,那周四公子又情意恳切地向他写了一封万字进言书,条条款款地罗列了金明镜近年来的可疑之处,又向他举荐了几个可继任之人。
  只是……这周四公子虽有意讨好他,但毕竟心思不明,他举荐的人,用起来风险实在太大。
  戚琅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沈琥珀宣进了宫。定风之乱后此人一直赋闲,从前也是从不参与政治斗争的,比起周四公子举荐的人来说,似乎更安全一点。
  沈琥珀推辞再三,倒让戚琅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最终还是让他接手了大内鹦鹉卫。毕竟鹦鹉卫中他还有个心腹秦木在,就算此人有异心,也能及时处理。
  他在宫中冥思苦想之际,周兰木却正提着一把铜金小壶,在园中兴致勃勃地浇水。
  从前楚韶怠懒,不肯好好照顾庭院,他倒是有闲心,平日里没事便去院中打理花花草草。在他一番布置之下,倒让这院子有了几分生意。
  楚韶躺在廊下的太师椅里,目光不明地盯着他。
  一旁方子瑜在低声说道:“他的确是没什么动作,除了平日里自己出去散步之时守卫容易跟丢之外,几乎寻不到破绽。只是……有人说府中似乎进过什么人,没抓到过,只瞧见过影子。若不是他们看错,此人武功应该极好。”
  楚韶低着眼睛,没什么表情地回:“你继续盯着他,小心些,别落了痕迹。”
  “是,”方子瑜答道,往院里瞥了一眼,又道,“元嘉,金明镜一事,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有地方不对。”
  楚韶“嗯”了一声:“你说。”
  “你之前把前因后果给我说了一遍,乍看倒没什么不对,只能说这四公子聪慧过人,可是……”方子瑜迟疑道,“照这么说,金夫人拿簪子去刺金将军,该是没有得手的,那么最初,四公子从井里捡来的簪子是哪里来的?”
  “我记得那簪子上血迹很重,”楚韶想了一会儿,喃喃道,“你这么说,倒真有几分不对,我从前怀疑过,却没细想。”
  “还有,为何他只是拉着你随意进了一家青楼,就能遇见被金明镜包了的小倌儿?”方子瑜说,“此案能破,全是因为那只簪子,因为最初四公子在水桶里捞出来的那一粒红玛瑙。但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毛骨悚然,万一——”
  他缓缓地道:“从一开始,那粒红玛瑙,那只簪子,就在他的手里呢?”
  楚韶蓦地睁开眼睛,扫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金明镜倒台,全是他一手布的局?”
  “我只是猜测,”方子瑜道,“毕竟这也太巧了些,但万一真的是,你要想清楚他的目的——他真的会为了讨好你,讨好戚琅,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吗?”
  楚韶转头去看,庭院里周兰木正在与那只大白狗玩儿。那狗自金明镜一事后便被他抱了回来,取了个名叫“胡饼”,这狗又白又胖,憨态可掬,倒是十分讨喜。
  他收回目光,起身往屋中走去,语气低沉:“我知道了。”
  方子瑜却站在原地没动,他抬起眼来往园中看去,恰好撞上周兰木含笑的双眼。
  对方冲他垂了垂眼睛,他便也回了一个礼,带着了然笑意进屋去了。


第15章 惊梦·二
  倾元十六年,秋末,中阳城,春深书院。
  书院取名于“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奉旨兴建于倾元十五年,是皇帝听从承阳皇太子的提议,为赐恩典特设。院首为御书院大印第一文人甘洗心,书院也只招收各世家并皇室子弟为学生。
  风歇本不必跟来,只是甘洗心是他自小的老师,若多在春深书院,难免有时寻找无门,倒不如跟来一同做学生。
  自五年前一别,风歇千头万绪,再未找出时间去看那个眼睛黑亮的小世子一次,如今小世子也十四岁了,听父皇的意思,似乎想要让他为自己做伴读,此次跟来,也有顺便照料的意思。
  况且……他本就该照料他的,只是想起得太晚,这次若非父皇提及,那些久远的记忆……想必还会封存更久。
  他缓步走进刚刚建好的春深书院,只是这次跟着他的,变为了萧俟的儿子萧颐风,与他同岁。颐风颐风,想必萧俟为他取这个名字,就是要他忠于大印,忠于风氏王朝罢。
  书院门口几个书童从前都是甘洗心身边的人,与他算是熟识,见他进来,连忙作揖:“太子殿下万安。”
  “老师在何处?”风歇微微点点头,问道。
  一个书童回:“甘先生正在午睡。”
  “那我就不去打扰了,”风歇一笑,随后迟疑道,“那么……书院的学生们都在何处?我想去寻烈王世子,今日他可按时来了么?”
  “今日太子殿下来书院,自然是所有人都来了的,”另一个书童恭敬道,“只是没料到太子殿下竟来得这么早,他们恐怕还在快意堂后,未曾出来迎接呢。要不殿下再次等候片刻,小童去将他们请来?”
  风歇摆摆手:“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快意堂原是甘洗心授课的讲堂,风歇与萧颐风从堂中穿过,左侧门处挂了一块甘洗心手书的木牌,只写一句“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
  他刚从左侧门中绕出来,尚未穿过面前郁郁葱葱的竹林,便隐隐听得有些喧闹声,伴随着叫骂、劝阻和厮打,萧颐风一惊,转头去看,只见风歇的面色已然沉了下来,他一言未发地朝着竹林后走去,脚步很轻。
  半个时辰后。
  甘洗心赶来时便看见快意堂前站了一溜儿八个孩子,其中七个身上都挂了彩,小世子最重,连嘴唇都破了一块,另外六个也没讨到好处,鼻青脸肿地站着。只有一个着深蓝色缎衣的公子看着老成些,想是去劝架的,没有受伤,只是身上沾了些灰,瞧着狼狈些罢了。
  “以众欺寡,以长欺幼,自恃身份为所欲为,我且问你们,这是何道理?”风歇站在八人面前,低声喝道,“你们都是世家子弟,将来袭官袭爵,为天下人表率。如今尚未弱冠,便欺凌弱小,不觉得这为家族蒙羞吗?”
  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是这世家子弟六人先在院中遇见了世子,寻衅滋事,说了没几句就动起手来。小世子虽打起架来有一股狠劲儿,却不是这六人的对手,幸好那蓝衣公子过来,温言劝了几句。
  想到这里,他不禁转过头多看了一眼。
  深蓝衣袍的公子瞧着与他年岁极为相似,不过十七八岁,见他转头,便深深一拜:“戚氏戚琅,拜见太子殿下。”
  风歇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思索片刻道:“是戚氏的长公子?”
  戚琅答道:“是。”
  “不必多礼,”风歇随口说了一句,转过头,重新看向面前几人,“我记得多年之前,你们与世子一同觐见之时我便见过你们,怎么,出了金庭皇城,这话便成了耳旁风?”
  说到这里他内心忽然一阵奇异的愧疚,当年倾元皇帝将小世子接回来,不过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便赐了宅子,许他同中阳世家子弟一同接受教育。只是世子本就无依无靠,皇帝态度又不冷不热,早知应该早照料些的,看如今这群人都敢直接对他动手,这些年还不知吃了多少苦……
  “阿韶,过来,”他朝小世子招了招手,他比那小世子大了三岁,五年前见他还是小小一团,如今竟长得这么快了,“你可还认识我?”
  “再不来找我可就真不认得了……”楚韶低着头嘟囔了一句,却还是乖乖地走了过来,“我当然记得你,太子哥哥。”
  他当年不爱说话,如今瞧着性子却是大不同了,说话的时候,他不经意间抬起了胳膊,衣袖滑落,露出了一截手臂。
  风歇几乎是立刻便看清了少年人手臂上的累累伤痕,有淤青,有疮疤,瞧着甚至有些可怖,他抓住对方的手,低眸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打紧啦,”楚韶抽回了手,冲他嘻嘻一笑,满不在乎地说,“平时我也常去教武场嘛,刀枪无眼,留点疤多正常……要不是我平日在教武场和这群人打架,今日他们还不会趁我没武器来动手呢……”
  风歇眉心抽搐了一下,缓缓抬起了眼眸。
  在他回朝后忙于学习政事的几年当中,那些世家子弟们也渐渐地长大了。其中,以戚氏、卫氏旁支加上其他家族的六位恶少年最为著名,此六人在中阳城中无恶不作,被中阳百姓戏称为“中阳六大害”。
  面前站着的八个,除了楚韶同戚琅外,恰好是这六个人。十七岁的太子殿下鲜少动怒,如今面色却沉得可怕:“跪下。”
  那六人见他面色不好,连忙慌慌张张地跪下了,“六大害”之首卫千舸抬头冲他讨好地一笑:“太子殿下莫气,我们同世子也不过是……互相切磋罢了,小磕小碰是免不得的。”
  “小磕小碰?”风歇拉起身后小世子滚烫的手,冷笑了一声,“方才我过来时,你们六人将他按在地上,下手半点都不留情。听他方才言语,你们还是趁他没有武器之时动的手——瞧这伤痕,平日里没少‘切磋’罢,这叫小磕小碰?”
  楚韶见他动了怒,忍不住在身后扯扯他宽大的浅金色袖子:“太子哥哥,不要生气,我没事的……”
  父皇不便对这孩子好些,自己却是不该疏忽的,风歇见他脸上漾满的讨好笑意,反而想起了五年前中阳的雪天,他第一次见这个孩子的时候。即使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他依旧沉默内敛,冰冷如霜雪,与现在截然不同。
  “中阳六大害”在中阳城中横行霸道,家仆众多,与他积怨如此之深,定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甘先生,”风歇转过身,低头行了一礼,“此六人不守书院规矩,该受何责罚,您尽管罚便是了,若是世家差人来问,便让他们寻我问罢。”
  说着拉着不知所措的楚韶向外走去,边走边问:“以后我护着你,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你如今住在何处?”
  楚韶老老实实地答道:“皇上拨了个小宅子,没什么下人,我也不常回去……”
  风歇眉头轻蹙:“我前几日见了父皇,父皇说,要你来为我伴读……你可知此事?”
  “啊……”楚韶张大了嘴看着他,十分惊喜,他如今似乎能够十分讨巧地利用他那张令人喜欢的脸,做出各种或引人发笑、或十分可爱的表情,“真的么,可是我还不知道……太好了,从今以后就有人陪着我读书练武啦,太子哥哥你都不知道,从前我自己在这儿,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他欣喜的居然不是“太子伴读”这个令所有世家子弟艳羡的位置,而是“终于有人陪着我”,风歇摸了摸他的头,温言道:“今后你必不会嫌平日无趣,昨日我已同父皇商议,允你搬入我府里来了。”
  楚韶一惊,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还没说出话来,风歇便再次开口:“颐风,上个月我交待收拾的园子,可收拾好了?”
  萧颐风低头答道:“殿下放心。”
  楚韶一手拽着他的袖子,生怕人跑了一样,小声地说了一句:“可是……我本想过了十四岁,就去军营里历练的,太子哥哥,我若是去了军营,还能为你伴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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