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疏桐七弦

作者:疏桐七弦  录入:07-12

  周兰木一怔,笑容僵在了嘴角,片刻之后,他才轻轻地说道:“怎么会,只是怕你不自在罢了。”
  “我曾经遇见过一个人,”楚韶仿佛有些出神,用一种几乎可称得上深沉的语调自顾自地说道,“他说,他心悦我,我当时太过年轻,满心只有一些旁的、无关紧要的事,不仅伤了他的心,还把他害死了。”
  手指不自觉地紧紧蜷缩,面上却未露出分毫,周兰木云淡风轻地问:“哦,然后呢?”
  “我很后悔,”楚韶闭上眼睛,一时间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有时候我想,他若是从来没有遇见过我就好了。”
  “恒殊,你也一样,我也希望你从来没有遇见过我,你根本不知道,我会带给你什么。”他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周兰木,“从前戚长公子许你住在我的府里,是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可如今我能看得出,你确无什么不轨的心思。待回中阳之后,我定仔细向长公子汇报,从此以后你便可以如你所愿,寻个保命的官职,顺遂无忧地活着了。”
  周兰木低笑了一声,认真地道:“是么,你就这么希望把你身边所有人都赶走吗?”
  楚韶伸手,帮周兰木拉紧了白色大氅的领口,露出一个疲倦的微笑:“我出生那一日,父亲便死了,后来是母亲、朋友、爱人,如今我已经不想再接近任何人了。恒殊,我不想毁了你,你只要离我离得远远的,一定可以……长命百岁,一生顺遂。”
  周兰木听了这番话,微微蹙了蹙眉。
  这是什么意思,为何靠近些便是“毁”,他又为何急切地排斥着周身所有接近的人……他听这语气并不像敷衍的借口,可楚韶到底在想什么?
  总不至于……为自己守寡罢?
  这念头一出,倒让他自己先笑了出来。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呢?过去的伤害已经烙印结痂,若不是他运气好些,恐怕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难道生者几句轻飘飘的“愧疚”,便可以把发生过的一切都抹杀?
  周兰木转了转眼睛,顷刻之间便平静了下来。
  良久,楚韶才见他转过头来,微微地笑了,目光中含着一层轻盈的水光:“我本来只想与你做个朋友,你倒好,一番话说的,连做朋友的机会都不给了——哪有这么小气的人?”
  他故意把话说得俏皮了几分,想要活跃两人之间的气氛,楚韶岂能听不出他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道:“当然,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必然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了,”周兰木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帘子,飞快地回道,“只是……今后职务之故,少不得要与元嘉共事,还望你不要在意这些事,如往日一般才好。”
  “这是自然,你放心。”楚韶松了一口气,对着他的话语也带了几分郑重,“路途还长,你若身子不舒服,便再睡一会儿罢。”
  周兰木点点头,不多时,便枕着身后的软枕重新睡了过去。楚韶抱着剑靠在车壁上,忽听得昏睡中的周兰木喊了一声“元嘉”。
  他回头去看,本以为自己听错了,周兰木却又低低唤了一声:“元嘉……”
  他在床榻旁蹲下,声音压得很低:“你说什么?”
  白衣的公子眼角突然沁出一颗晶莹的泪水,顺着他微红的眼角滑了下来,顷刻便消失在枕畔当中。他眼角自从方才一本正经地说话之时便一直红着,只是楚韶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不敢看他,才没发现。
  周四公子,真的有那么喜欢他么?
  楚韶轻轻抬手,为他拭去了面上的泪痕。
  他内心太乱,片刻便觉得自己待不下去,匆匆出去换了白沧浪进来,所以并未看见周兰木在他出去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轻轻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冰凉又嘲讽的微笑。
  白沧浪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周兰木倚在软垫上无声地笑着,他回头看了一眼,以腹语道:“你们说了什么,外边太乱,我没听见。”
  他一边说一边走近,在周兰木身边坐了下来。
  周兰木凑到他耳边,轻轻地道:“无事,说了几句漂亮话儿,讨他一点同情罢了。”
  白沧浪瞥他一眼:“瞧你精气神不错,身子好全了?”
  周兰木道:“自然,早说了是小病,从前都熬得过来,这点小病小痛算什么?”
  “所以你计划今日动身,还要不要继续?”白沧浪低声问道,“你与他情真意切地讲了许多,真的半分都不心软?”
  “开什么玩笑,我不会心软的。”周兰木懒懒地垂下眼皮,笑道,“至于计划……继续,当然要继续,跟他玩了这么久,我总得讨点东西回来罢?”
  一路无事,傍晚时分三人顺利到达了十二桥附近。
  十二桥是座小城,顾名思义,进城前横亘的河流上有十二方小桥。这桥都是古桥,粗细不一,石质栏杆上雕着各式各样的花纹。
  传闻当年早前大印与东南外族混战,十二桥百姓为迎中阳军队入东南,特意架了十二方桥。借着这十二方桥,玄剑大营用最快的速度平了东南之乱,领兵的戚映也因此受封平王。
  可以说,十二桥是东南境外最后一座城。
  过了十二桥再行几里,便可以见到东南的第一座城——鬼城荒阳。
  只是传闻荒阳城夜间不能行路,因此三人倒也没急着动身,在十二桥随意寻了个旅馆,草草住下了。
  为怕尴尬,从那日之后楚韶再未与周兰木同住一间房过,所幸一路上人烟稀少,不似刚出逝川那个驿馆一样拥挤。
  楚韶如寻常一般洗漱之后,刚刚脱了自己的外袍,便听见隔壁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咚”。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隔壁突兀一阵剑风,白沧浪似乎看见了什么人,怒喝了一声“别跑”,便破窗追了过去。
  两人的身影从他的窗外一闪而过。
  楚韶一惊,立刻推门出去,却见周兰木披着宽大的外袍,正站在他的对面,见他出来,便解释道:“方才我与沧浪下棋,下到一半,忽然有人敲了一下窗户。”
  想必他方才听见的,就是敲窗户的声音。
  楚韶还在思索,头顶灯光突然一晃。
  小旅店十分偏僻,客人很少,整条长廊空空荡荡,只有头顶的烛光。楚韶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叩剑出鞘,一手把周兰木扯到了身后。
  周兰木一怔,随后贴近了些,在他耳边轻轻道:“方才有人过去了,与敲窗户的不是一个,这个人脚步更轻一……”
  他还没有说完,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便从他身后的窗户中跳了出来!
  楚韶沉着脸,反身接了他一刀,剑尖砍在刀刃上,发出“叮”的一声响。
  那黑衣人沙哑地笑了一声,翻身便从窗户中跳了出去,楚韶不假思索地去追,周兰木披着外袍,跟着二人一同翻了出去。
  黑衣人似乎也不是诚心要跑,他逗鸟一般,跑两步便回头与楚韶缠斗一阵,三人一直纠缠到城门边的十二座桥上。
  十二桥上尚有积雪,两人拂一扫过,便扬起一大片雪花来。楚韶动作略缓,看了身后的周兰木一眼,那黑衣人却注意到了他这一眼,见缝插针地朝周兰木扑了过来。
  周兰木还有些虚弱,不想动手,背着手连退三步,堪堪倚在栏杆边缘。黑衣人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却没动作,居然飞快地从他身边掠了过去,飞掠到离两人较远的栏杆上才停下。
  他的声音同春来客栈那个黑衣人一样喑哑难听,想必是用什么特殊的方式改变了音色,楚韶见他停住,便谨慎地没有靠近,一手握着剑,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一抬手,用一个复杂的手势向虚空中行了一礼:“嘿,你们来到平王殿下的地盘上,竟还问我是何人?”
  楚韶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周兰木神色如常,淡淡问道:“这么说,平王殿下已经知道我们要来了?”
  “兰公子此事未免做得太不地道,”那黑衣人哑声答道,“我家主人既说改日会请你前去,何必这么心急?你二人私闯东南,让我家主人很是不高兴,这才派出了我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把小匕首掷了过来。
  周兰木伸手接住,见小匕首上穿了一封信,楚韶也低头去看,不禁面色一变。
  信笺上以金箔印了浅浅一个篆体的“风”字,这是中阳金庭皇城来的信!
  戚琅若想送信给他们,一般会派出脚程较快的鹦鹉卫,将信直接送到二人面前。这些鹦鹉卫平素并不现身,便会把信留在二人肯定能发现的地方,想必这信本送到了十二桥的驿馆,只是被面前这人截了胡。
  “主人道,来者是客,既然已经到了东南外城,便来见你们一面也无妨。”那黑衣人见二人面色不定,便继续道,“中阳既遣了人默不作声地来,便休怪他手下无情,若两位诚心要见,七日之后,十二桥头,且等着罢!”
  他退了一步,腿一扫,再次在二人面前扬起一大片雪花:“告辞了!”
  楚韶刚往前冲了一步,黑衣人的身影便在一片雪雾当中消失了。
  周兰木在原地站着没动,他面色凝重地拆了手上的信,只见戚琅的字迹:“鹦鹉卫秦木重伤,事态不明,元嘉且留东南,四公子速归。”
  楚韶低眸,明白定是卫氏族人动了手,可戚琅尚不知情,召周兰木此时回朝,大概是想让他借机查一查到底是何人所为。
  而让他暂且留在东南,说明戚琅对平王真的有所猜疑,恐怕此时召周兰木回去,也有支开的意思。若他没有想错,周兰木动身之后,戚琅便会有另外的旨意给他。
  周兰木看起来倒不像是想了这么多,他瞧完了信,伸手一攥,脆弱的信纸便在他手间碎裂,化为粉尘落在了脚下的雪地中:“秦木重伤,莫不是卫氏族人所为,他们怎么知道的?”
  楚韶道:“我也不知,长公子此时叫你回去,恐怕有自己的打算。”
  恰好周兰木此时也道:“想必长公子是有了什么打算,才叫你留在东南。”
  楚韶点点头,道:“平王既说七日之后……”
  周兰木:“此地离中阳四日路程,若快马加鞭,应该只要三日。我回去见长公子一面,将此案查了,七日之后,我可带鹦鹉卫回来。瞧方才那人的意思,平王对你我二人此行颇有不满,若有不测,也好抵御。”
  楚韶道:“如此甚好。”
  周兰木也答:“那我明日一早便动身。”
  两人沿着十二桥缓缓往回走去,楚韶瞧了他一眼,咳了一声:“叫白兄跟着你一同回中阳罢,你身子尚未好全,若路上遇见什么人,也好抵御。”
  周兰木抿了抿嘴:“我想叫他留下来和你一起的,十二桥此地偏僻,平王虎视眈眈,万一对你动手……”
  “他不敢,”楚韶打断他道,“既说七日之后,想必他不会食言。况且我是上将军,承国之运,贸然对我动手,对他没有好处。”
  良久,周兰木才“嗯”了一声。
  两人踏着积雪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直至到房间门口,楚韶才迟疑地道:“你此行……万事小心。”
  周兰木避开了他的目光:“将军放心。”
  楚韶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被从走廊另一侧走来、骂骂咧咧的白沧浪打断了:“逗老子玩呢,只跑不动手,真没意思,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
  他见两人在外站着,便问道:“嘿,你俩瞧见方才闯进来那人没有?”
  周兰木冲他微微笑了笑:“沧浪,你先进来,我跟你商量些事情。”
  白沧浪瞥了他一眼,侧身进了屋,楚韶瞧着周兰木伸手关了门,低低地说了一句:“保重。”
  关门的动作一顿,他听见周兰木冷玉一般好听的嗓音。
  “你也是。”
  第二日周兰木便与白沧浪一同动身回了中阳。
  楚韶一日在十二桥百无聊赖,只好窝在房中睡觉,他本以为戚琅支开周兰木之后会让他去做些别的事,可一连五日,他都没有收到来自中中阳的信笺。
  莫不成,戚琅真的只是召周兰木回中阳办案么?
  秦木虽是他在鹦鹉卫中最大的心腹,可也不至于特地将远在东南的周兰木召回去,更何况周兰木在戚琅心中,恐怕还算不得可以完全托付的人。
  往坏些想,戚琅有可能发现了什么,支开他,要把周兰木灭口。
  再或者,连中阳的来信都是伪造的,卫公想要灭他的口。
  总之把他从周兰木身边支开,绝不是什么对周兰木有利的事。
  他或许如今境遇十分危险。
  楚韶越想越不对,但还是决定等两日后与周兰木约定之日到来了再说,若此人没有回来,他便不管那劳什子平王了,动身先回中阳再说。周兰木身边有白沧浪,或许出不了什么大事,可万一……
  约定当日清晨,楚韶起了个大早,推了房间的窗户往十二桥看了一眼。
  十二桥上空空荡荡,雪都化了,连日来一直晴天,完全看不出下过雪的痕迹。
  既没有人在,也没有人来。
  楚韶心中的不安陡然浓重,他关了窗户,打定主意要即刻动身回中阳,可他刚刚将包袱摊在榻上,身后便传来一声细微声响。
  咻——
  楚韶连头都没回,甩手用带着剑鞘的剑往后一敲,门被破开,转身他便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房门处掠了过去。
  又是平王身边那群神出鬼没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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