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淼微微皱眉,想了想说道:“我怎么听着,这人有些印象,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可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沈清的眼神闪烁,语气冰冷的说道:“我大约知道是谁了。”
崔淼一怔,连忙问道:“沈大哥,是否是我们军中之人?”
沈清点点头,说道:“是,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燕山前卫千户张明。”
崔淼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谁,他疑惑的问道:“我想起来了,可我与他从无过节,他为何要加害与我?”
第34章
洪武十四年八月,崔淼和沈清随孙秀一起赶到家中,谁知还是晚了一步,家中老少一共五口,全部遭遇不测。从孙秀的口述中,沈清猜到了挑拨孙秀暗杀崔淼的凶手。
“若我没有猜错,此人应该是燕山前卫百户张明。”
崔淼想了半晌才想起这人是谁,苦笑着说道:“原来是他。可我与他从未有过恩怨,他为何要暗害与我?”
沈清淡淡的说道:“有时想要害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
若以沈清的性子,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人,他是不会放在心上,为何会偏偏对这个张明印象深刻,是因为张明就是他们渡河时,阻拦薛禄帮助崔淼救人的那个千户,所以沈清便记下了他。之后他因延误战机,被降为百户,却记恨在心,以为是因渡河时的口角,沈清蓄意报复,所以才会被降职。张明想要报复,奈何沈清与他的身份太过悬殊,而崔淼却被他当成了软柿子,顺理成章的成了报复对象。在他想来,若不是崔淼逞能,他也不会与沈清发生口角,自然也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
因为当时崔淼一直在昏睡,之后又因为打仗,没人提及,所以这些事崔淼并不知情,沈清自小便被朱元璋待在身边,这种事看得太多,联系之前的事,沈清一下便看透了张明的龌龊心思。
“沈大哥,我还是想不通,就算我在无意间得罪过他,他想报复我,也没必要拿孙平的事来害我,这不是自爆身份么?”
“人的嫉妒心一旦达到极致,很难说他会做出何事。”沈清看向孙秀,说道:“到底是与不是,只要他随我去一趟北平,一切便已明了。”
孙秀悲愤的问道:“大人,我全家是否也是遭他毒手?”
沈清实事求是的说道:“虽不敢肯定就是他所为,但与他定然脱不了干系。”
“大人,可否容我安葬好家人,再随您一同前往北平?”
沈清想了想说道:“我们只有一日的时间,此事越早越好。”
孙秀点点头,说道:“只要能为他们报仇,我想他们能谅解。”
孙秀强忍悲痛,在崔淼和沈清的帮助下收敛了尸首,又雇了些人手将几人安葬,忙活了一天总算完成。孙秀没有报官,身为捕快他清楚,这样的案子很难查到凶手,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里,还不如随沈清一起去北平,无论他的家人是不是张明所杀,他都有希望从张明口中得到线索。
是夜,月凉如水,,明亮的月光照在宽敞的院子里,却显得有几分阴森。崔淼睡不着,从房间中出来,看着天空中的漫天繁星,不禁在心底感叹:这就是命如草芥的时代啊!
“怎的还不睡?”沈清看着崔淼的背影,在月光下是那么不真实,就像下一秒他便会消失一样,沈清迫不及待的打破平静。
崔淼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沈大哥,你是否想过,没有战争的时代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想过。”沈清回答,接着说道:“纵然没有战争,也一定有权利的倾轧,有倾轧便会有牺牲,因为人的欲望便是如此。”
崔淼沉默,不得不承认沈清看的很透,纵然在现代社会,没有了战争,但权势的争夺依旧存在,牺牲品自然也无法避免,这就是人的天性,被欲望驱使的天性。
向来喜静的沈清,此时却讨厌这种安静,他出声说道:“大朗,明日你和我们一起返回北平吧。”
崔淼明白沈清的担心,眼神微缓,笑了笑说道:“沈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离家近两年,不知母亲过的怎样,况且我们行军打仗,也不知下次假期会是何时,我不想因为此事耽搁。”
沈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你在家多待几日,我处理完此事,马上赶往凤阳,到时我与大朗一起返回北平。”
崔淼为难的说道:“可我的假期只有七日,若迟迟不归,便是违反军纪,就算王爷不怪,也定会落人话柄。”
沈清坚持的说道:“这个你不必管,我会跟王爷禀明。”
崔淼迟疑的说道:“若沈大哥一时赶不回,该如何是好?”
“一定赶回!大朗务必等我!”
崔淼见状无奈的点头,说道:“好,那我便舍命陪君子!”
三人在孙秀家中住了一晚,一大早便分道扬镳,沈清和孙秀一路往北返回北平,而崔淼则是一路向南前往凤阳。一路快马加鞭,临近傍晚,崔淼便进了凤阳的地界,再有半个小时便能回到家中,崔淼却勒了勒缰绳,让战马慢了下来,或许是近乡情怯吧,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翠兰。
崔淼不得不承认,这个为了儿子可以牺牲一切的母亲,不知不觉间早就走进了他的心里,如今的分量,可以说与崔女士不相上下,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与她血脉相连的原因吧。
慢悠悠的走了一阵,崔淼调整好心态,加快速度向家中赶去。来到家门前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翻身下马,敲了敲院门,牵着马站在门口等待着。
没过一会儿,门前传来动静,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谁啊?”
崔淼一怔,随即答道:“华儿,是我,大哥回来了。”
虽然近两年未回,但书信却每隔一段时间就写一封,李翠兰非常喜欢王华,每每夸赞他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便做主收王华为义子,所以才会有如今的称呼。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又响起了响动,应该是取下门栓的声音。“吱呀”一声,大门被拉开,王华小小的身子出现在大门前,待看清门口的崔淼时,一下便扑了过来,抱着崔淼的腰身,哭着说道:“哥,你可回来了,母亲、母亲她病了。”
崔淼闻言一怔,急切的问道:“何时病的?可有请大夫?”
王华哭丧着小脸,泪眼朦胧的说道:“请了,大夫请了好多个,药也吃了不少,就是不见有起色。如今母亲都下不了床了。”
崔淼拉着王华往院里走,把马匹栓在牛棚外的柱子上,快步来到李翠兰的卧室门前,崔淼唤道:“母亲,儿回来了。”
躺在床上的李翠兰怔了怔,随即看向王华,苦笑道:“华儿你瞧,母亲又想你哥了,总觉得你哥回来了,就在你身边站着。”
王华擦了擦眼泪,拉着崔淼来到床前,说道:“母亲,哥回来了,这次是真的,不信您摸摸。”
李翠兰看着崔淼,浑浊的眼神亮了亮,伸出枯槁的双手有些犹豫的伸向崔淼的脸,被崔淼一把抓住。崔淼眼圈泛红的说道:“母亲,是儿子,大朗回来了!”
温热的体温让李翠兰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就是崔淼,她声音微颤的叫道:“大朗,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好,好啊!”
李翠兰原本便苍老的面容,现在更是没了人色,两鬓斑白,只有稀疏的几根黑发,握着的双手皮包骨硌得人生疼,身上传来混合着药味的奇怪味道,崔淼没想到她竟病的这般严重。
“母亲,您病的这般严重,为何不让人稍信给儿子?”
李翠兰摸了摸眼角,温声说道:“母亲知晓你在外打仗,处境凶险,又怎么忍心再让你分心?况且家中有钱,请得起大夫,你回来不过是徒增烦恼,多个担忧的人而已。”
崔淼明白即使李翠兰稍信,自己身在云南也定然收不到,但至少心里有数,若不是这次他获准归家,还不知能否见李翠兰最后一面。“母亲,待明日我去城里打听打听,定请个好大夫给你治病。”
李翠兰浑浊的眼睛更加黯淡,叹了口气,说道:“大朗,不必麻烦了,母亲的身体母亲清楚,已是强弩之末,能在临死之前再见你一面,已经是老天的恩德,母亲很是感激。家里的钱都是大朗用命换来的,留着给你们兄弟二人置办产业,娶妻生子,没必要浪费在母亲身上。”
王华没忍住哽咽出声,虽然和李翠兰相处时间不久,但李翠兰的真心相待,早就让王华心里的隔阂消失,他是真的把李翠兰当做了母亲,奈何天意弄人,如今李翠兰竟病的这般严重。
崔淼强忍着泪水,说道:“母亲,您这么说,儿子有愧啊!”
李翠兰紧紧抓着崔淼的手,眼泪也流了下来,说道:“大朗,在母亲心里,无论是以前的少不更事,还是如今的成熟果敢,大朗是最好的。母亲这辈子无甚憾事,唯一过不去的,便是那年犯得过错,以至大朗不能科考,日日游走于生死边缘。母亲愧对崔家的列祖列宗!”
“母亲,儿子现在很好,受王爷赏识,赏赐不断,锦衣玉食。多年来未能在母亲膝下尽孝,是儿子不孝,若母亲再为那件事苦恼,儿子心里会更加愧疚。”
李翠兰说了半晌话,精神有些不支,脸色看上去更加难看。
“母亲,您休息会儿,儿子就在床边,哪儿也不去。”
崔淼坐在床边,握着李翠兰的手,看着她沉沉睡去。
第35章
洪武十四年八月二十,崔淼已经回来五日,七日的假期,今天是最后一日,可他却没有回去的打算,不说与沈清的约定,即便为了李翠兰,他也不能在这时回去。两天里除了第一天去请了次大夫,便再也未曾出门,一直守在李翠兰的床边,尽心侍候着。
“令母病入膏肓,现已药石无灵,也就这几日光景了。”
大夫的话历历在耳,崔淼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心底发酸。崔淼想哭却不敢,他不想李翠兰最后的日子过得期期艾艾。邻家的叔伯,也过来探望,见到崔淼都显得格外生分,尤其是崔贵那一支,每每见到他都会怒目而视,却碍着崔淼的身份不敢有何作为。
洪武十四年八月二十三,这天清早,崔淼还未起床,便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他躺在床上醒了会儿神,便起来穿衣,打开房门向院子里看去,只见风尘仆仆的沈清正牵着马进来。崔淼出声问道:“沈大哥,我记得昨晚锁了门,你是如何进来的?”
沈清面不改色的答道:“翻墙开门。”
崔淼无语,过去将缰绳接过,牵着马拴在牛棚的另一根柱子上,问道:“沈大哥,王爷那边可曾禀告?”
沈清眼神闪了闪,淡淡的说道:“王爷那边不必担心,我已如实禀告。现下未有战事,耽搁些时日,并无大碍。”
崔淼闻言不由松了口气,神情却黯淡了几分,苦涩的说道:“不瞒沈大哥,家母现下病重,也就这几日光景,即便没有你我的约定,这几日我也回不去。年幼时亏欠母亲太多,现下也只能守在床前尽尽孝,不然我心底不安啊。”
沈清怔忪了片刻,问道:“多请几个大夫,说不准还有希望。”
崔淼垂下眸子,难过的说道:“已经请过很多大夫了,没用。”
沈清伸手想将崔淼揽进怀里,却停在半空,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说道:“生死皆有定数,大朗切莫太过忧伤。”
崔淼收拾好心情,看着沈清,问道:“孙秀的事调查的如何?”
沈清如实的答道:“张明死了,在我们回到北平的前一天。王爷震怒,势必要查出真相,这次回去,王爷应该会召见与你。”
崔淼一怔,随即问道:“沈大哥的意思是王爷想让我查?”
“你之前太过注目,在王爷心里是最合适的人选。”
崔淼苦笑,“看来以后要收起锋芒了,否则就是自找麻烦。”
“大朗,谁来了。”房门被推开,已有十天未下床的李翠兰,竟从里面走了出来,而且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崔淼见状心里‘咯噔’一声,鼻头泛酸,眼眶发红,他明白这样反常,大抵是回光返照。崔淼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连忙迎了过去,搀扶着李翠兰,担忧的说道:“母亲,您怎么起来了?”
李翠兰拍了拍崔淼的手,笑着说道:“母亲觉得今日精神大好,身上也有了力气,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便出来看看。原来是阿清来了,你也是回家探亲的么?”
沈清躬身行礼,应声道:“伯母,清的父母在幼时便已过世,今日归来,一为拜祭父母,二为探望伯母。”
李翠兰叹了口气,心疼的说道:“原来阿清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别站着了,快屋里坐。”
崔淼有些懵懂的看着两人,疑惑的问道:“母亲和沈大哥认识?”
李翠兰笑着说道:“大朗去北平之前,不是让阿清捎带过东西么?怎么,这才多久就给忘了?”
“捎带东西?什么东西?”崔淼越发疑惑。
沈清接口说道:“就是王爷赏下来的东西,你回家时忘了带上,清正好来这边办差,你便让我捎带回来,忘了么?”
沈清说到这般地步,崔淼哪还能不明白,感激的看着他,配合的说道:“哦哦,想起来了,没想到母亲的记性这般好!”
“若是换成旁人或许母亲就记不住了,只是阿清长得太好看,想不被人记住都难。”
“母亲这般说,是觉得大朗长得不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