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阁杀你不成,只怕又要派出其他杀手。”说到这里,白忘言的嘴角微微一翘,却是遮在扇面之后,“再加上神剑谷时,颂使殒命……”
陶陌闷闷的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不想让你受到牵连。”
“可你觉得九王爷可信吗?”白忘言摇头笑道,“你觉得他只是单单想结交你我二人?”
“这皇都之中,不能轻信任何人。”
第128章 暗面
微暖的晨曦映进楼阁之中,投下窗上妙曼的花影,将这昏暗的室内照的渐渐亮堂起来。
蝴蝶金色的翅染上了阳光,翩翩欲飞。头戴蝴蝶金钗,身材婀娜的女子倚在二楼的栏边,缦立远视。
光束成一柱,斜插进昏暗的屋内,可却不能将这里照的通亮,仿佛这里本就是滋生黑暗之地,而这光芒之中,也确实映不到任何人。
那坐在椅上的男子隐在暗处,即使面朝光芒,也仍是看不清他的面容。而他面前,光柱的另一端的黑暗中,站着另一名身着灰衣的青年。
这灰衣人身材高挑,宛如苍松,却相貌平平,叫人转眼就能忘记个干净。此时,他站在光柱之前,向那光柱后坐着的男人望去,丝毫没有回应那已然远望他许久女子的目光。
“叫你回来一趟,可真是难啊,岳雅言。”玉扳指叩在座椅扶手上,发出清脆声响,那男子向椅背靠了靠,叹了一声:“唉……这也是许久未见你了,近来江湖中不太平,阁内也是事务繁杂。若是你在,我也不会将这些事派给那些没用的东西。”
被称为“岳雅言”的青年低垂眉眼:“阁主因阁中事务操劳,夙兴夜寐,属下自当为阁主分忧,只是重托未成,恕不能回阁中。”
那男人惋惜的叹了口气:“唉……那么,三王爷所要的‘钥匙’,你寻的如何?”
“‘玲珑心’、‘剑魄’与‘神女泪’已经寻到,只剩下《千机录》中另外两件宝物,”岳雅言道,“可近日王爷刚取得的《千机录·卷一》竟是失了窃,属下几经调查,取走它的却不是‘摘星揽月’,而是另有其人,因而这第四件反而成了麻烦。而最后一件‘桃花扣’的行踪,仍需再潜入江湖中寻查一番。”
坐在椅上的男人听他如此回答,顿时沉默下去,良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唉……我手下‘风雅颂’三大杀手,竟是被派去做些寻东西的杂活,而剩下的那些渣滓,竟是连个小小的猴子都捏不死……唉,真是……”这么长吁短叹,男子不由得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他佝偻着,竟像是要把心脏都咳出来似得。
“阁主,不知近日出了何事?”岳雅言问道。
“唉……还不是你手下那条长虫,之前见他剑阁办事有功,便扔了个简单的小活让他活动筋骨,竟是丢了性命!”说到这里,男子摆了摆手,“堂堂阁中杀手,竟是让个耍剑的猴子杀了,说出去简直要被人耻笑!”
“这倒也好,阁中不需要什么杂碎,”那男子忽然又笑起来,他摇头叹气,“唉……既然是你手下的办事不利,只得让你出手了。”
听了这一番话,岳雅言却是低垂着眉眼,语气之中颇为平淡:“那人只杀了火赤链?”
“连同火赤链带去的十个人,”男子摊手道,“这猴子确实有点本事,能将三王爷的人一招全杀了,又杀了火赤链他们,不过……那些不过是蚊蝇之斗,若是你出面,应该不会再让我失望了吧?”
岳雅言抬起头来,直视着面前的黑暗,他淡然回道:“请阁主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听雅使如此回答,霜月阁主这才将上身完全的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唉……还是雅使最令我放心。想必取那猴子性命也是须臾之间吧,关于那猴子的事情,你去问下便知,既然你身负三王爷重托,我也就不留你了……”
“属下领命。”
岳雅言对霜月阁主行礼之后,便退出这昏暗的屋中。霜月阁外,阳光明媚,天蓝云远,他站在门外,目送那两扇大门将其中的黑暗隔绝开来。守在门两边的护卫见雅使走出来,均是浑身一抖,将戴着铁面具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岳雅言瞥了他们一眼,迈开步子向外走去,而就在这时,那早已候在门外的人迅速迎着他赶来。
“雅大人!”那同样带着面具的人小跑的走到他面前,猛地跪了下去,“风大人有请。”
岳雅言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随这人离开。待岳雅言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那两个守卫才敢抬起头来,却仍是不敢向他离开的方向投去目光。
这令江湖之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所在的‘霜月阁’,却是风景如画,完全不似平日双手沾满鲜血之人聚集的地方。正值春日,繁茂梨花争相怒放,清风吹拂,落下纷纷雪片似得花瓣,而霜月阁正立于这繁花丛中,天青气朗,碧蓝晴空将花中楼阁衬托的格外秀丽俊雅。沿着霜月阁外道路走去,踏过铺洒着洁白花瓣的小径,岳雅言随那带着铁面的人走到另一处院落之中,正有一苍青衣衫的男人在池边观鱼。
铁面人小心的走到那男人身边,轻声道:“风大人,雅大人到了。”
“辛苦了,你先退下吧。”苍青衣衫的男子这才缓缓地转过头来,对那铁面人笑着点点头,那铁面人顿时诚惶诚恐的退下去。清风微拂,荡起池中水波,池中鱼花色艳丽,簇拥在岸边,摇头摆尾的对岸上人乞食。
岳雅言向那苍青衣衫的男人走了几步,不远不近的站着,唤了一声:“大哥。”
“二弟,”那苍青衣衫的中年男人缓缓侧过身来,冲他摆了摆手,“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与我说,莫非与我生疏了?”
“怎敢,”岳雅言摇头,“事出突然,没来得及知会大哥一声。”
“哦。”岳风辞笑笑,“不打紧。阁主这次叫你回来,是因为火赤链那件事吧?”
“是,”岳雅言轻描淡写的回答道,“被人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阁主将刺杀那人的任务交给你了?”岳风辞的目光从岳雅言脸上移开,又投进了湖中乞食的鱼群上,“我可听说,那叫陶陌的年轻人深得无心剑君真传,不光一口气杀了承辉王的追兵,还将我们这边派去的人全杀干净了……”
“不过是江湖小卒,”岳雅言轻笑道,“能泛起多大波澜?”
“哦?”岳风辞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看着岳雅言的眼睛,“我可听说,之前在剑阁顶与三弟缠斗的人,可就是他啊……这件事,你知道吧?”
岳雅言只是摇头,平淡道:“那日三弟只是拿着剑魄重伤归来,并未提及与何人缠斗之事。再说,我记性不大好,大哥你是知道的……若是每个杀过或是要杀的人都要记,怕是记不过来。”
岳风辞“嚯”了一声:“这样啊……也是。对了,你今日来阁中,可曾见过大小姐?”
这话题转变的倒是很快,岳雅言却像是早已熟悉自己大哥这种问话方式,不紧不慢的回答道:“见过了。”
“她可是很盼望着你回来,”岳风辞摇头笑道,“你所说的‘见过’,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而已吧?那好歹也是阁主的掌上千金……”
想起那一直站在二楼栏边,向自己远望的女子,岳雅言却只是轻飘的将话岔开:“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对、对,二弟还身负重任,”岳风辞却没有拦他,只是笑着将手中鱼食洒进鱼群之中,他就这么站在岸边,看着群鱼争食,缓缓道:“只是常在江湖中行走,务必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有些人啊,混着混着江湖,连自己的身份都要迷失了……”
“呵,”岳雅言笑起来,“大哥真是多虑了。你我都清楚,从修罗场里出来的人,手上的血根本洗不干净,岂有迷失的道理?这霜月阁中人,不过就是活的兵刃罢了。”他一边向外走,一边笑着留下这样一句话。风吹过,一树梨花纷飞飘洒而下,余音未落,而那灰衣人却早已从飘落的花瓣中消失了踪影。
满树梨花若雪,花瓣纷飞,被微风送进雕花窗内,轻盈的落在澄明的酒液中。
陶陌伸手将酒杯拿起来,却看见上面凝着的白色花瓣,只得伸手将花瓣捻起,仰头将酒喝尽。
“哈哈,与陶兄喝酒就是痛快!”
面前喝的脸颊微微泛红,不住地大笑拍着桌子的道士,自然就是楼月鸣。
两人所在的正是皇都一处酒楼之中,靠窗的桌上,堆着早就空了的酒坛,楼月鸣大笑之余,又拎起手边的半坛酒,仰着脖子就往下灌起来,泼洒出来的酒液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流去,将破旧的道袍染湿大半。
陶陌将酒杯斟满,却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微微荡起波澜的酒液。
在他沉默盯着酒杯时,楼月鸣已经又将一坛酒喝空,他单手将那空酒坛往桌面上一放,大笑道:“痛快!陶兄,喝啊!”
而陶陌却始终不为所动,楼月鸣这才眯起一双半醉的眼睛,单脚踩在长椅上,身子向前倾:“陶兄,咋回事啊!心里有事嘛?”
陶陌将酒杯放在桌面上,却是摇头。可楼月鸣却没留给他回答的工夫,自己扯着脖子喊道:“你心里有事,我也有啊!这眼看着就到了师父跟那个老狐狸约定的日子了,那老东西可带回了神兵,这下真是!”说到这里,疯道士愤恨的一拍桌子,“这下可怎么办啊!那老东西缩在昆仑山里不知道又将那‘寒玉心经’练到了多少重,我真是……担心师父啊!”
陶陌听着他醉酒之中口吐心声,可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楼月鸣与云月羽一直为了“行云”、“流水”奔走,也当面见过白忘言的恩师……按“摘星”所说,那流水剑应是已经被两人寻到,交与他们的师父玄鳞子,而商秋暝已是取得了“苍玉沉霄”,这两个老对头与约定在下个月圆之夜于皇都中对决一番……
“怎么办啊,师父他们约定的日子……就是后天了啊!”楼月鸣将头枕在酒坛上,喃喃道:“月圆夜下,天心台上。”
第129章 对饮
月圆夜下,天心台上。
陶陌心中只觉得这话极为拗口,正在仔细思量其中意思时,楼月鸣却是一边喝酒一边道了其中含义:“下个月圆之夜,就是后天,而这天心台……哈哈哈!陶兄,你可知那帝王祭天之所?就是那登云殿!”
“登云殿?”陶陌不禁放下了手中酒杯。
楼月鸣伸手一抹嘴,竟是开始摇头晃脑的给陶陌讲了起来,用词之中竟是略有些文绉,一听便知是谁曾讲给他听过的:“登云殿前有一高台,名为天心台,为帝王与天对话之所。师父他们约战的地方正是这里!”
陶陌不禁有些愕然:“那里无人把守?”
楼月鸣随即摆了摆手:“登云殿在皇城偏北,皇都之中多是弯曲的胡同,很少有那种宽阔的地方,于城区之中比试总有些施展不开。况且现在离祭天还早得很,又恰逢后天宫里举办珍珑宝宴,银甲卫根本腾不出手来管远在北边的登云殿……”
这在皇都之中暂住了一阵,听得楼月鸣嘴里蹦出这么多新词出来,陶陌难免有些反应变缓,他费力的听着疯道士嘴里噼里啪啦的往外蹦字,一边伸手揉了揉眉心:“但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唉,这有何不妥,”楼月鸣哼笑,“这日子选的多好,我可是想看师父在天心台一战那老妖怪呢!”
楼月鸣的理由很充分,但陶陌心中总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他摇头问道:“你说的‘珍珑宝宴’又是什么?”
“那个啊,”楼月鸣咂了咂嘴,“师兄没怎么跟我提过,差不多就类似于宫里审察宝库的活动吧。在那天,皇帝会亲自盘查宫中宝库,并且挑选其中宝物送给往年功绩大的臣子们。”
“这还真是个盛大的活动。”陶陌沉声道。
“那当然,要么那群银壳子怎么会全聚集到宫中。”
陶陌听得越发觉得心中古怪。这是绝好的一天,皇上开宝库,武林中人择皇家祭天台比武,若是真出何事……他不仅一皱眉,中断了这段放肆的想法。大概是与白忘言相处得多了,凡事总要先仔细思量一番,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唉,陶兄,”这眉飞色舞的讲了一番,楼月鸣不禁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陶陌,“你到底去,还是不去啊?”
“去。”
陶陌听见自己这么说,紧接着,耳边顿时响起楼月鸣的欢呼,与他对店小二喊着加肉上酒的高喊。
在酒坛终于将面前的桌子将近铺满时,满脸通红的重玄派三弟子终于一头扎在桌上,醉的不省人事,陶陌只得将手中酒杯搁在桌上,唤了店小二付了酒钱,将烂醉如泥的楼月鸣架在肩膀上,摇摇晃晃的出了酒楼的门。
这开始于早晨的对饮,已是持续到了晌午之后。此时的皇都中,春意渐浓,微风之中略带有些暖意,和煦的阳光温柔的洒在皇都的大街小巷之中,花瓣飞舞,轻落在行人的肩头。沐着午后暖阳,陶陌搀着楼月鸣向下榻的客栈方向走去,可大概是酒意上涌,他一时间竟也记不太清那客栈所在的路。这顺着皇城之中蜿蜒的小巷走着,竟是闯入了一条格外芬芳的巷子里。
从两边的庭院向外延展出充满芬芳的枝条,茂盛的树木对着阳光舒展着枝叶,洁白的花朵被风一吹,送出淡雅的幽香,而巷子的墙根里,还颤颤巍巍的绽放着蓝白色的小花。就是这样幽香且绵长的小巷中,渐渐迎面走来两名女子。她们就像是蓝白色花朵而变的仙子,挟着花香与陶陌他们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