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眼皮,这青年男子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咧嘴一笑:“金老板是聪明人,瞒不过您。只不过,您应该已经看出来了,这种车不需要什么……”
就在他解释的时候,忽然,那面色蜡黄的老仆风似得冲到了他身边,也不顾打算他没说完的话,直截了当的禀报道:“大少爷,三少爷带那位贵客来了。”
眉头瞬间紧锁,但墨大少爷还是没有显露出过多的抵触情绪,只是冲金水生客气的笑了笑:“是舍弟与陶少侠到了。”
话音未落,墨彬与陶陌一前一后的被傀儡仆带进了大殿中,走到了金水生与墨大少的面前。陶陌在墨三少的身边也是看得清楚,他起初脸色还不错,与自己还高兴的聊些傀儡术的事情,这越走近大殿,脸色越发阴沉,待走到墨栎面前时,整张脸已经阴的如同外面乌云盖顶的天空,险些就要劈下一道雷来。但墨彬终究是森罗山庄的三少爷,他恭敬的冲自己的兄长与金大财神拱了拱手:“金老板,兄长。”
陶陌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应该行个礼,但他看墨彬的脸色阴的简直铁青,一时间不知说何是好,可就在他为难的时候,那位坐在金老板面前的墨大少倒是先开了口:“快请坐吧,这位就是金老板带来的贵客,陶少侠吗?还真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金老板与我是多年至交,既然少侠曾救金老板于虎狼爪下,墨某必然不会亏待少侠。听闻舍弟带少侠浏览庄内风景,不知可否满意?”
浏览庄内风景……陶陌一听这话,顿时更加不知说什么。他这时终于明白,为何江湖中人习惯于说谎,毕竟太多时间不能实话实说,不然既给自己带来麻烦,更给他人招惹祸端,此时,他是绝对不能将墨三少带他进了森罗山庄重地,又误入天阁的事情说出来。陶陌有些头痛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墨彬,点了点头:“很好。”
毕竟从未说过几次谎,陶陌此时的神情极为奇怪,似是隐忍,目光飘忽不定,墨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脸色极为难看的墨彬,又对陶陌笑着说道:“若是舍弟招待不周,还请原谅。如是有时间,墨某还想请陶少侠再浏览一番山庄景致,只可惜如今天空不作美,委屈陶少侠了。”
说着,墨栎将手边的果盘推到陶陌面前,又招呼一旁的傀儡仆给他倒了一壶茶,做了个“请”的手势。在这期间,墨彬的脸色更差,似乎与兄长共同坐在一张桌子上,都让他心中的不满与愤恨二次发酵,他像根柱子似得杵在桌前,没有坐,也没有马上离开。面对他那不满的眼神,墨大少倒是无所谓似得继续剥了一颗葡萄,悠哉的对金水生继续说着刚才没结束的话题:“我这新制造的机关车,其中动力决不能与寻常机关甲同日而语,不需人力驱动,更不需畜力,金老板,您的天下第一商会是绝对用得到的……”
“咣当”一声,惊得同桌三人都是一愣,那方才放在桌沿边的木车模型“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只见墨三少爷转身就走,瞬间没入了宾客之中。
见状,墨大少爷抱歉的冲金水生笑笑,弯腰捡起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模型,摇了摇头:“我这位三弟啊,脾气也是大得很,两位见笑了。”
陶陌有些忧心忡忡的向身后望去,却再也没有看到墨彬的影子,心里顿时觉得空落落的,仿佛背叛了他似得。金水生心里知道陶陌在为难,但这一家兄弟不和,外人实在难以说什么,只好摆了摆手,将话题引开。
“怎么不见墨庄主?”金水生向殿内环视而去,一片欢庆热闹,却唯独缺了这寿宴的主角,他与森罗山庄很久之前就有生意往来,是山庄的座上客,参加庄主大小寿宴也不只几次,可到现在,总是一早就亲自来接待客人的寿星仍是缺席,实在反常。
心疼的将模型碎片捧回了盒子里,墨栎盖上木盒,略有些担忧的对金水生回答道:“父亲不太方便亲自接待客人,稍后我去请他老人家来。”他声音压的极低,但陶陌还是一下子听到了他的话。
不太方便亲自接待客人,或许是因为病重吗?陶陌虽是听见了,但也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白忘言与墨彬所说的确属实,这位墨庄主,看来真是强弩之末了……
金水生一瞬间紧锁眉头,他自然知道墨大少爷这言语中的含义,这墨庄主一旦去世,大少爷与三少爷这矛盾冲突更加剧烈。以他的角度看来,两位少爷虽然在技术上各有千秋,但相互关系极差,若是与其中一方合作,另一方必然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这庄主之位如果传给相对会做人的大少爷还好说,要是给了那位有才华却心胸狭窄的三少爷……自己这生意往来搞不好断了不说,这森罗山庄都会酿成一场大祸。
照墨彬早就看墨栎不顺眼的架势,很可能拿到庄主之位就要将大少爷“整治一番”。
想到这里,金水生明面上还是一副温和笑容,但内心却并不平静。
“原来如此,金某明白,”纵横商场几十余年的金老板点了点头,表现出一副同样担忧的神色,“这乌云盖顶,雨天路滑,大少爷多小心。”
听出了金老板的言外之意,墨栎连忙笑着拱了拱手:“多谢金老板提醒。”
窗外雨声渐强,豆大的雨点撞击着屋顶,发出闷声,乌云遮日,从屋内向外望去,厚重的雨幕阻挡住了视线,模糊一片。但屋内那欢庆的乐曲与喧闹的聊天声混成欢快的节奏,一直透过雨幕,缭绕在大殿之上。陶陌从未见过这种热闹的盛景,不管是小时候村里的重大节日,还是只有寥寥三人的师门庆典,都远远不能与这一位庄主的寿宴相比。想到这里,原本被这欢乐气息感染的陶陌,忽然觉得自己与这喧闹的场景格格不入,仿佛所有的欢笑都将他隔离在外。
在这陌生的坏境中,他终究是个外人。那能融入的环境,永远无法回去,那些与他亲密的人们,再也无法相聚。
“墨大少爷,金老板,白某来迟了。”
喧闹之中,这清冷的男声忽然在身旁响起,格外清冽。白衣书生穿过丛丛人群,安然站在桌边,冲在座的两位微笑着行了个礼,又冲一旁呆愣的陶陌眨了眨眼。白忘言翩然而来,似乎是精心准备了一番,虽是依旧白衣胜雪,但衣服款式比之前更为考究一些,乌发束于白玉冠中,琳琅环佩坠于腰间,白衣带暗云纹,样式精致,宛如世家公子。
知道这位白先生是自己三弟的挚友,可平日待人温和,墨栎对他的态度也并不敌意,大少爷终究是比三少爷年长一些,见白忘言走来问好,墨栎展开笑颜:“是白先生,快请坐吧。”
白忘言却是笑了笑:“白某还有事在身,谢过大少爷好意,”他目光流转到陶陌身上,“陶少侠,可否过来一叙?”
“哈哈,白先生,你这原是来喊陶少侠的,”墨栎笑道,“我看这位陶少侠真是惹人喜欢,三弟与先生都对他颇有偏爱啊。”
颇有偏爱?墨大少这番话,弄得陶陌极为不适,自来森罗山庄后,他置于这客套的赞美中,心中竟然泛出不满的情绪,他知道对方只是无意的客套,可对陶陌自己而言,他并不喜欢这样。他原本就面无表情,现在更为沉默。金水生看他默不作声,顿时明白陶陌这是不知如何应对,心里略有些无奈,但又不好让墨大少难堪,便抚须笑道:“大少爷不也对陶少侠青睐有加吗?”
“那是自然,毕竟是金老板看重的侠士。”墨栎笑了笑。
目光在墨栎手中木盒停了一下,白忘言攥了攥手中扇柄,笑着说道:“那白某就不打扰大少爷与金先生了,陶少侠,请您随白某来一下。”
“既然白先生有请,那我们也就不强留陶少侠了。”金水生点了点头。
他话音刚落,陶陌就站起身来,冲在座两人抱了抱拳,跟着白忘言离开了,他步子轻盈,竟似要逃离此地一般。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墨栎的手指在木盒上敲了敲,叹道:“可惜,这白忘言被三弟抢先结交了,不然……”
第12章 惊变
被白忘言从桌席中带出去,一路走到了殿外的长廊中,将喧闹的大殿远远甩在身后。雨水哗哗的淋着屋顶,从房檐瀑布般的流淌下来,明明不过午后,天却阴的如同黑夜,这长廊架在镜湖之上,朦胧雨幕下是被击打破碎的湖面,令人惊奇的是,即使雨势如此之大,这长廊内却丝毫没有染上一滴雨水。
白忘言带陶陌走在这无人的长廊上,先是冲他笑笑,之后从怀中摸出一枚缀着冰蓝色流苏的白玉佩,递给不明所以的陶陌。陶陌心下更为奇怪,不明白他这番举动的缘由,一瞬间没有伸出手来接那玉佩。白忘言见他一副极为戒备的神色,只好解释道:“陶少侠的玉佩遗失,我这里正好有一枚,若是不嫌弃的话……请收下吧。”
陶陌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我不能收。”
“陶少侠这是嫌弃白某?”白忘言苦笑道。
“不、不是,”白忘言这种苦笑,在陶陌心里却是觉得有些可怜兮兮的,他赶紧摆了摆手:“我不能无缘无故的收你的东西。”
可白忘言却一改平时温和的举动,极为强硬的将玉佩塞进陶陌手心里,叮嘱道:“这玉佩万不可遗失,一定要随身携带。陶少侠,实不相瞒,这山雨来之不善,方才我已经与子文交代过,让他尽快请葛先生与你会面,若是顺利的话,在寿宴开始之前能将你送出山庄。”
被他这么没头没尾的话说的更加奇怪,陶陌皱眉问道:“这与之前说的不一样?”墨彬之前承诺过,寿宴结束后,就带葛先生来见陶陌,可是此时白忘言却要求他与葛先生会面后在寿宴之前离开山庄?这又是有何用意。
可白忘言的语气却越发急促:“现在情况急变,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找子文去。之前是我大意,现在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忽然,一只木鸟刺透雨幕,直冲白忘言的方向飞过来,他扬起左手一抓,将那湿淋淋的木鸟摊在手心中,木鸟被雨水浸湿,但性能不减,猛地从他手中蹦起来,开了口:“我现在找不到葛先生,更糟的是,万象峰周围的铁索全部被雨水冲垮,现在是没法出去了。”
传信之人,正是三少爷墨彬。
白忘言的脸色一时间极差,秀眉紧锁,他长叹一声:“唉,终究是……晚了一步!”
陶陌虽然心中奇怪,但还是细细的思索了一番,这白忘言执意送他出山庄,却因为暴雨摧山,生生将出路断了,他们这些参加寿宴的人,如今是被困在大雨磅礴的万象孤峰之上,可陶陌记得,他来时由 倾情整理,更多精彩敬请关注见过那坚固的铁索机关桥,怎会因为暴雨就如此不堪一击?
“被雨水冲垮,”陶陌疑惑道,“怎么会呢?”
紧攥着手中折扇,白忘言眉心紧皱,似乎是在思考墨彬所说话的真伪,他思索了一阵,目光转到陶陌的脸上,幽幽的问道:“陶少侠,你一定要跟我讲实话,你的玉佩到底是在何处丢失?”
“这……”陶陌的目光一时间躲闪开来,他对旁人毫无信任,包括面前的白忘言,之前闯入天阁后那番诡异经历,包括那本千机录,他是绝不像与别人提起的,但如今这白忘言问的如此一针见血,他反倒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想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大概是落在傀儡室了。”
他没说过谎,但自从来森罗山庄后,说过的谎话如今不止这一个,可神情之中根本是无法遮掩,如白忘言这种聪明人,自然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可若是墨彬如此遮遮掩掩,白忘言必会指出后讽刺一番,但这说谎者是陶陌。
他拿陶陌是没有办法的。
白忘言皱眉看了陶陌一阵,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什么,却一无所获,白衣书生紧攥着手中扇子,低声说道:“你为何……如此不信我,白某并非想害你啊。”
这略有些委屈的口吻,却仍旧没有让陶陌转意,他终究是信不过面前这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纵使对方仿佛与自己相识许久,可陶陌知道,就算相识再久,最终能信任的人也只有自己与手中的剑而已。
“抱歉,”陶陌回答,“并非是觉得白先生害我,只是实在想不起而已。”
陶陌这哪里是实在想不起来!白忘言不用看他那躲闪的目光,光听这僵硬的语气就能知道他是在骗自己,但是并不能对陶陌如何。冷静下来,白忘言也想明白,对方有着那般经历,必定是信不过如今刚刚相识的自己,但这事出紧急,自己早就留心过,那傀儡室中并无陶陌的玉佩,搞不好那玉佩是被人拿走做了文章,这下可真是糟了!再加上现在想送陶陌离开这是非之地也是为时已晚,暴雨摧山?他才不信,肯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罢了,”白忘言越想越发觉已经一步步的走入了圈套之中,他长叹一声,对陶陌无奈道,“先回去吧。”
除此之外,他再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心情像平时那样悠哉的摇着扇,白忘言双手往后一背,率先往长廊下走去。陶陌低头看了一眼玉佩,这枚白玉佩自白忘言塞给他时,上面就有温暖的触感,似乎是被体温焐热,如今,这刻着精致图样的白玉佩,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中。与白忘言这种翩翩君子的温润风格截然不同,一只豹首龙身的猛兽,张牙舞爪的盘踞在这方寸玉佩正中,爪如金钩,尖锐齿中叼着一柄小剑。陶陌看了看这手中玉佩,又向白忘言的背影望去,心下有些怀疑这玉佩的主人到底是不是白忘言,但他还是暂且领了白忘言这点好意,将玉佩贴身收起来,跟在白忘言身后又回了千机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