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我说不对啊爻楝,这——”
雌兔妖是难得胆大敢撩竹涧胡须的一只,她锲而不舍央求道:“仙君大人,你这般神通广大,不可能这点事也做不到,求求你了。”
“边儿玩去,滚蛋!”可惜竹涧一点怜悯心都没有,他嫌弃地避开小白兔伸过来要抓他衣摆的手,取走爻楝手里的米汤换成闻着都刺鼻的药汁,“爻楝,谁让你三言两语把裘融忽悠走的?裘融别听他的,你别乱跑,就老实待着儿给他治病,村里头的人我替你去问。”
“就你?”爻楝挑挑眉,他难得有如此鲜活的表情,尽数给了面前的剑妖,“怕是不止什么也问不出来,说不准刚问两句就气到把人砍了。”
他目光越过竹涧落在床角伤了腿的小姑娘身上,看她气鼓鼓的模样颇觉有趣,“你是叫团团?”
雌兔子掀起眼皮,红眼睛晶莹剔透,“昂。”
“你或者阿球若是真想去村落里转转,我倒是有一个办法。”爻楝指着竹涧道:“这位仙君有个储物袋,里面有个青色的飘带,系在手腕上便能将你变得同掌心般大小,不过我先前在里面储存的法力不多,至多能撑四个时辰,但借予你们二人,分别让裘融带着出去转一次定是够了。”
“……”“……”
团团和阿球对视一眼,疯狂举手喊道:“我去!”“我先去!”……他们打成妖起还没出过山,对山外的世界好奇惨了。
竹涧自“抢”走这储物袋,还没来得及翻过一遍里面的东西,他一边找着爻楝口中的飘带,一边啧啧称奇道:“行啊爻楝龙君,好东西不少。”
“……别叫我龙君。”
“还认不清现实呢?”竹涧少顷便从储物袋里摸出那根青飘带,他旋即对爻楝露出一个图谋不轨的笑容,后者刚鼓足勇气喝完了苦到窒息的药汁,硬生生被这抹笑意吓得脊背一凉,爻楝警惕地床头退却,却被竹涧一把抓住手,下一秒飘带便不容置喙地绑上他的手腕。
自从被莞月师尊在手腕间加了束缚锁链,导致他被万界门人徒手挖了妖丹之后,爻楝对这些困在他腕上的东西都深恶痛绝,他眼疾手快地握紧左手,再使劲往后一拉,咬牙切齿道:“住手!”
竹涧脖颈上瞬间出现一根勒进肉中的黑绳,他越挣扎越紧,掐得他满脖子都是凸出的青筋,“……你竟然阴我!这玩意……居然还不是一次性的!”
“哼。”爻楝微微放松左手心无形的绳索,趁着竹涧捂着喉咙大声咳嗽的时候问道:“你给我绑这丝带是要做什么?你不喜被人强迫,同样的我也不喜。”
所有人都以为竹涧要大开杀戒的时候,他反而似乎因爻楝最后这句话触动,将心比心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暴怒,他咳红了眼角,瞪着爻楝恨恨道:“把你变小放我袖里,我带着你去村落里打听消息。”
“……”
爻楝倒是没想过这个方法,细细想过后之后,他竟觉得这样更好,毕竟所谓攻击兔族仅是他一家之言,妖怪接下来的行踪更大可能还是去村落里继续偷人类娃娃。
让裘融去打探消息,万一和妖怪撞个面对面,或者遇上凶恶难缠的凡人,到底还是没竹涧来的稳妥。毕竟竹涧退可化魂剑逃,进可攥剑气打;而裘融呢,只能飙泪逃窜或者尖叫求饶。
思及至此,爻楝点点头道:“也可。”
竹涧闻言一愣,然后猛地扑上床沿大声问:“你说什么?你同意了?你居然同意了?”
与竹涧的惊中带喜相反,团团和阿球一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双手啪啪地拍床铺,就差仰天喟叹。爻楝将药碗搁在竹涧发顶,“嗯,我同意了,以后倘若再有什么想法,你需得先问过我,不准再做这种直接系我手上的事情了。”
竹涧能答应吗?必然不能啊,他随口哼哼两声把这茬混过去,再将药碗还给阿球,随后大力抽一把裘融的兔尾巴,“裘兔子,今天份的治疗呢?快些呀,最好立刻就能医好他,明天我要带爻楝去帮你族打探敌情呢。”
“啊,哦。”裘融顾不得生痛的尾巴尖,捂着锭坐到爻楝身边。
“麻烦你了裘大夫。”
“不麻烦不麻烦,既然仙君最后是这般打算,那我今日便将妖力耗空为你医治,不过,晚上值夜的事情就得仰仗竹涧仙君了。”
“没问题。”竹涧满口答应说包在他身上,结果半夜睡得比谁都香。
昨晚他能精神抖擞地熬过一夜,全赖着有裘融陪他说话,然而今夜所有人都睡了,裘融更是妖力耗尽,整个人几乎是在床上晕阙过去,竹涧百无聊赖之下数了上千颗的星星,不一会便对着月亮也打起了瞌睡。
万籁俱静之中,一只细小的身影从草丛钻了出来,它通身淹没在黑暗之中,只有一双狭长的眼睛在夜里泛着幽幽绿光,形若鬼魅,它静静地等了一会,看一眼棚下打盹的老驴,再悄无声息地探头,去确认场院里那名貌似已经睡着,对他威胁最大的全身仙气的男人。
而这一眼竟吓得它全身一颤,场院里根本空无一人,黑影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它赶紧头也不回地飞速隐进草丛中。若是它再慢上半秒,随之而来的凌人剑气定能将它的前肢全都斩断。
枯草还未停止晃动,竹涧就冷着脸从墙檐下走出来,他看着地上残留的剑气坑,缓慢地眯起了眼睛,深邃的黑眸暗沉沉的,一如头顶高悬的夜幕。
“……算你跑得快。”
※
翌日晨,爻楝方醒就又被裘融拉起,不管爻楝以顾虑他身体为由再三推拒,裘融就是铁青着脸要用仅剩的妖力再医治一次。
爻楝后来下床喝粥时才明白事情原委,竟然是竹涧半夜发现了可疑人物在茅屋附近埋伏,裘融大清早得知后坐立难安,冒着灯尽油枯的危险也要赶紧将爻楝治好,方便竹涧早些动身,去村里查探。
“真的不是你梦中看见的么?”爻楝夹了一块阿球送来就粥的咸萝卜干,竹涧冷哼着从他筷子间夺走,“吃你的粥去,别说话。”
此番治疗结束,爻楝明显感觉到身轻体健,不但腹内再无疼痛感,胃口也大了许多,米糊、粥之类的食物再难饱腹,他一连喝了好几碗,还是觉得饿。
与爻楝截然相反的是忧国忧民的好心裘大夫,他就宛若即将西去的老槐树,医治结束后一脸干枯蜡黄,最后干脆直接和病床上的爻楝掉了个位置,改为他睡床爻楝坐椅。
即便疲惫至此,裘融临死前仍不放心地叮嘱道:“仙君,请你们务必打听清楚,救我们蔓山兔族于水火之中。”
“勿用如此紧张,”爻楝被裘融这郑重其事的态度搞得哭笑不得,他掖好被角,将裘大夫魁梧的身躯捂得鼓鼓囊囊,“仅是猫犬大小的黑影,或许是迷路的动物呢?”
他还想多安慰几句,却被一旁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竹涧一把抓住手腕,一缠一绕,再系个死结,爻楝只感觉全身倏然一轻,周围所有的物体瞬间都变得硕大无比,脚下地面又软又晃,他不由得半跪下稳住身形。
“真的变小了诶,好玩儿!!!”一大早就来裘融家蹭饭的团团惊叫道,她扒着竹涧的右手看个不停,爻楝就感觉两只大若红月的眼珠子对着他直转,团团好奇地吹了口气,他立刻被掀倒摔在了竹涧食指和中指的缝隙间。
“莫要胡闹!”爻楝严肃地板起面孔,他扯开挂在龙角上的几缕乱发,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手从袖口伸出,一本正经地整整衣摆,结果刚收拾整齐就被竹涧拎着后颈提起来,对方漆黑的眼眸眯成狭长的线,唇角也微微扬起,“确实有趣的紧。”
爻楝很不舒服地拉扯勒住喉咙的前襟,在前后摇晃之中动了动脚,低声道:“让我呆在你肩上。”
“行。”竹涧爽快地把爻楝往颈侧一扔,再回头挥手告别屋里的两只兔子。爻楝落地之后小手攥着衣襟匍匐前进,终于在竹涧出门之前钻进了他的领子里。
爻楝在外袍和中衣之间找了处褶皱,拍了拍再把自己安放进去,脚踩住锁骨,手勾着肩膀,姿势稍显别扭,却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方一开门,屋外寒冷的空气便直直灌进领口,竹涧大脸朝天毫无所觉,但爻楝被冻得小脸煞白,他赶紧屈身勾腰,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数日不见,竹涧使用的依旧是同之前在君湖岛逃命时展现的那种——上天入地猿猴猩奔袭赶路法,他怕爻楝过于细小被吹风跑了,半途中还周到地拿手掌盖住领口凸出的那个小包,而等到了村口外面,再低头爻楝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竹涧赶紧把人放在自己手心里,又从旁边嫩叶上捞了一手晨露洒爻楝脸上。爻楝脑袋晕晕沉沉,身体里憋了一肚子闷气,恨得张口就咬上竹涧的手指。
“诶,爻楝仙君!你可是仙君!哪有仙君咬人的!”竹涧夸张地哎哟一声,话音未落,只听他们用来遮挡身形的矮坡后面传来另一道男人的叫喊:“哎哟!你怎么咬人的!松口松口!再不松口我打你了!”
爻楝和竹涧对视一眼,一人迅速松口,令一个则把人托回自己肩头。竹涧悄无声息地向前两步,探头查看村口那条你路上的情况。
那里有三名高瘦胖矮不一的男人,将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围住,他们似乎在争抢少女怀里的油纸包,而女孩力气比不过男人,无计可施之下便死死咬住其中一人的胳膊,牙龈都撕出了血也死不松口。
男人们并不因为这是名女子便手下留情,被咬住的人狠狠地踢她小腹,他的同伴则跩她的背,女子撑不住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她忍着痛迅速用手肘爬到油纸包前,蜷缩着用身体死死地护住它,宁可被男人们拳打脚踢也不肯放松。
“就知道偷,就知道偷!这么大姑娘了,手脚这么不干净,怪不得嫁不出去,谁娶了你谁倒霉!”……
拳拳到肉的闷响声回荡在空地上,而坡后偷窥的二人姿势都没变过,过了一会,爻楝开口问道:“……你不去帮她?”
闻言,竹涧嗯了一声,奇怪地反问道:“我要去帮谁?男的还是女的?”
“……没事了。”
“听你这口气绝对有事,说!”
爻楝叹口气,“救那女的,然后送她回家,有了救命恩人这层关系才方便从她嘴里套出实话。”
“……好咧。”竹涧说干就干,他猛地从坡后面跳出来,结果就他们说话的功夫,三个男的早已经打完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而女孩用手背抹一把脸上的泥,捧着地上皱皱巴巴破了口的油纸,竟然露出了笑容,她连忙欣喜地小跑出了村。
“跟上!”爻楝拍怕身下的坐骑,竹涧立刻如影随形地跟在女孩身后,一路尾随者她,眼瞅着小姑娘绕了个大圈,最后踏进了村尾外的破庙之中。
竹涧背贴在庙前缺个眼睛少个鼻子的石狮子前面,悄无声息地露出半个脑袋往门里看,只见女孩子进了庙门忽然变得拘束起来,脚步放慢,还刻意压低她细细的嗓子小声喊道:“你在嘛?……我偷……我买了烧鸡来,你……你吃不吃呀?”
爻楝嫌站在竹涧肩膀上看得不清晰,转身拽着他的长发,一个巧劲跃到了竹涧的头顶。
女孩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复,她也不气馁,用着轻柔的语气继续哄道:“香喷喷的烧鸡哦,”她说着自己先咽了口口水,吞咽的声音有点大,女孩啥时羞愧地红了脸,嘀咕道:“……我把腿留给你吃,我吃个脖子好不好。”
终于,在这时阴影之中有了动静,满是灰烬的菩萨像后面钻出一只黑不溜秋的狐狸,浅蓝色的瞳孔平和沉稳,就这么安静地望着眼前这名竭尽全力讨好它的小姑娘。
“……你果然还在呀,吃嘛?”
庙外,竹涧猛地攥住头顶的爻楝,他下蹲将自己完全遮掩在石狮子后面,用气音道:“就它!我昨晚见到的就是这么大一只四爪动物!”
爻楝一脸平静地被竹涧死死抓在掌心里,他生无可恋道:“那你还等什么,去把它搞死啊。”
“……我不能确定,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
“……”该果断时不利落,该冷静时死冲动,爻楝真想弄死这只令他产生无数‘甜蜜’小烦恼的死剑灵,“你觉得这只狐狸很正常吗?”
“不正常。”
“那你到底在等什么?”
“……”
女孩拿油纸垫着扯下一条鸡腿,推到狐狸面前,鸡皮酥脆鸡肉软烂,光是香气就令人食指大动,狐狸低下头嗅了嗅面前的肌肉,它没有下口,反而用吻将它推回女孩脚下。
如此唯美的场景就在下一刻被一名可恶的剑灵打破,竹涧宛若从空气中走出的那样突然出现在狐狸身后,他左手蓄着满掌剑气,右手猛地下伸,本两人都做好了第一击落空的打算,没想到竹涧竟是一把就抓住了狐狸的后颈皮,再轻而易举地将它给提了起来。
竹涧:“……”
狐狸:“……”
女孩:“……”
爻楝:“……”
庙中氛围十分凝滞,狐狸丝毫不挣扎地被竹涧抓着,女孩也呆愣愣地站在那儿没反应过来,爻楝警惕周围有诈,竹涧则和狐狸对视半晌,倏然皱眉道:“这么简单的吗?你这偷婴儿的狐妖怎么能弱成这样?”
“不,不是的!它不是狐妖!”女孩赶紧喊道,她知晓竹涧不是寻常人,很是畏惧地看着他,却强忍着不逃跑,“它只是只普通的狗狗!”
“狗……狗?”竹涧满脸的逗我好玩吗,“那你说说,为什么普通的狗会藏在这种地方,而且见到你也不叫唤?还知道把烧鸡让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