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还记得薛肆闲虽已年过古稀,却依旧一身结实的体魄,嗓门洪亮为人豪爽,送剑来时特意交代秦筝,神武行认可的人,须得以仁义之心掌控手中凶器,否则杀伐不断造业太多,他们会收回神兵断剑明志,从此和此人势不两立。
秦筝是广寒山庄年轻一辈里唯一一个得此殊荣之人,恭恭敬敬的接下厚礼送走了薛老,之后还听宿涵提起过,他爹不惜花万金之数想给宿涵也买一把绝世好剑,结果连神武行的大门都进不去。
宿涵眼馋断虹剑许久,也不知这些年放下没有,也许那柄封在广寒禁地的断虹,师父会交给宿涵也说不定。
“神武行……不知薛老可还安好。”秦筝放下帘子,叹道,“他要是知道我来了,恐怕会想亲手杀了我泄愤,有神武行兵器的人里,就我一个名声如此差的吧?”
温庭云面色有些古怪道,“不,有两个。”他把寒牙刀鞘脱开,晃了一下刀背抬到秦筝眼前,上面刻着小小的“神武”二字。
秦筝一惊,“寒牙竟然出自薛老之手?!”
温庭云讪讪道,“咳……嗯,他是不得不给我做。”
秦筝瞧他神色不对,追问道,“神武行锻造兵器向来不论门派与出身,薛老自然是认可你才会给你做,不得不做是何意?”
要是别人问起温庭云倒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秦筝问他,他突然就有点惭愧了,支支吾吾道,“我知道哥哥有一把那样的剑,我也想要。可是第一次出谷我才十七岁,刚刚当上谷主,那薛老儿不知道我是谁,瞧我年轻资历不够,死活不给我做。我就……”
秦筝咽了咽口水,预感不妙,问道,“就什么??”不会伤了人吧……
“我就下了战帖,神武行若有谁能在十招之内赢过我,我不要就是了,要是他们输了,就必须给我做!”温庭云理直气壮道,“薛老儿以为我夸下海口,都没问我来自哪里,就应下了。”
秦筝笑道,“结果你赢了?”
温庭云眉毛一挑,“当然。从神武行大门一路打到他们熔炉殿前,没一个是我对手。可那薛老儿大概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恼羞成怒了,非要亲自下场跟我比试。”
秦筝心里一抖,薛老虽然造器手艺不错,但武艺确实不精通,跟温庭云打肯定捞不着什么好,何况一老一少先天缺了体力优势,薛老又没什么实战经验,哪里打得过呢。
温庭云面露惭愧,“他一把老骨头,铸剑锻刀还行,打架就别了吧。可是我拗不过他缠着我,只能随便打一打。一不小心就……”
“把他腿打断了。”
秦筝:“……”
“我想着他断了腿,锻刀岂不是耽误了,想法子给他把骨头接好了。”温庭云还觉得自己很无辜,“谁知道他气急攻心,死要面子,就是不给我做。还骂我臭小子,不懂尊重长辈。我嫌他啰嗦,拿刀驾着他脖子逼着他锻了一把给我。”
秦筝愕然,“薛老恐怕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用武力强迫索要兵器之人。”
寒牙光听名字就透着一股邪气,神武行名字都取的正气凌然,怎会突然造了一把妖刀出来,温庭云说出原委秦筝就明白过来了,拿刀架在脖子上锻出来的兵器,吸纳了薛老浓浓的怨怼,自然就成了一把绝世妖刀。
“子卿你也太淘气了,威逼利诱不成怎么还把人给打伤了呢,薛老要是宁死不从你难道要杀了他不成?!”
温庭云委屈道,“我不是故意的,哥哥你信我,我出手一向不分轻重,哪知道他骨头这么脆一打就断啊,而且为了弥补我一时手重,我不辞辛劳待在洛阳给他医了大半个月呢。”
秦筝暗道,可真是辛苦你了。
二人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外有人回禀,“九爷,万商钱庄到了。”
温庭云低低道,“你们在外面等我。”
秦筝不知道他来钱庄做什么,想着万一是取钱那就不便跟着去了,可温庭云非要拉着他一起,秦筝只好一同下了马车。
迎面见一肥头大耳,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作着揖走了上来,对着温庭云毕恭毕敬点头哈腰,“九爷近来可安好啊?哎哟喂您小心些走,最近我可听了不少九爷的光辉事迹,崇拜得紧,正说着您就贵客临门了!”
温庭云神色冷淡,低头睨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就熟门熟路带着秦筝直接往里屋进。
万商钱庄是洛阳第一大钱庄,掌柜姓王,是个左右逢源善于经商之人,正邪两道通吃。不过又有传闻说王掌柜并非钱庄的主人,幕后老板另有其人,因多年来生意往来从无差池,商场上打交道,人家老板不露面,也没有人不识趣非要把人给揪出来。
不过万商钱庄几年前就换了老板,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只在地藏神教闹出不小的动静。
因前任老板正是六谷主周术,自温庭云接管九谷之后,把钱庄从六谷手上抢了过来。支撑六谷大半开销的钱庄一朝被人抢走,几乎断了六谷命脉,可是周术敢怒不敢言,温庭云是明着抢,且放话出来,他缺钱养家,要是不服可以去无忧谷找他,打服了为止。
周术打不过只好认栽,但凡温庭云不在教内,他逢人便哭穷,说温庭云断人财路不得好死害得六谷教众靠啃树皮苟活,二谷主沈钦原架不住他日夜哭诉,曾经找温庭云理论过一二,试图让他分一杯羹给六谷,一家人和气生财。
听完这番话,温庭云奇道,“谁和他一家人了!小时候九谷穷得吃土,他六爷连问一句都没有。怎么现在我好歹留了树皮给他啃,他还嫌塞牙吗?!”
“……”沈钦原不解,地藏神教各谷虽然都有自己的产业且自负盈亏,但若是哪一谷日子确实不好过,大谷主也是会支援点银钱足够开销,什么时候又委屈过九谷的人吃土了?!
“九爷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无忧谷当时是苏耽统领,既有困难怎么不跟大谷主提呢?你看如今六谷难以为继,这才求大谷主优待,我是想着人人都去找大谷主要钱,他也很为难,这才先来你这说道说道,看可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温庭云依旧笑脸迎人,“我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开粥厂的,六爷要是真活不下去了,你不妨跟他商量商量把六谷给我吧,我勉强养一养他的人就是。”
沈钦原噎住,眯起眼道,“九爷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你们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打的什么主意吗?何必明知故问……我又不是老七,一肚子弯弯绕绕。”
温庭云虽然一脸笑意,眼神却沉了下来,道,“趁火打劫周术最拿手,我不过效仿他罢了。只多不少,绝不客气!”
“既然没得谈,二爷也不必为他劳心劳力了。”
沈钦原被温庭云噎得不轻,可同为谷主并没有干涉他谷事务的权利,他只能气哼哼地瞪着温庭云。
温庭云不紧不慢地绕着手上的玉佩穗子,一眼未抬,根本懒得多话,淡淡道,“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
秦筝的剑名字由来是引用了杨维桢的《鸣筝曲》
断虹落屏山,斜雁着行安。
钉铃双啄木,错落千珠柈。
愁龙啼玉海,夜燕语雕阑。
只应桓叔夏,重起为君弹。
下一更在6号~这章走剧情~
第32章
温庭云丢出一句逐客令, 让二谷主颜面扫地不说,也把曾经和温彦舒有仇怨的谷主拉到明面上彻底对立起来。
他摆明了就是要翻旧账,谁也别想好过。
自那之后, 他更是肆无忌惮地用武力掠夺他谷资源和支柱产业, 惹得众人怨声载道又拿他没有办法。
这便是万商钱庄易主背后的故事,温庭云带着秦筝在钱庄后面的内院里绕着楼台水榭, 一边跟他粗略地说着钱庄来历。
直到在屋里坐下喝上了茶,秦筝依然有些难以置信, “子卿不但武艺卓绝, 竟还是个商界奇才?”
温庭云压下得意, 淡淡道,“不得已而为之,九谷人多靠我养, 何况我也得给自己攒点老婆本。”
秦筝赞不绝口,“男人就是要这样担起责任来,哥哥我甚是欣慰啊!”
温庭云只道他是夸自己攒老婆本很有担当,低头偷笑,王掌柜却在这时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见二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 他也不敢坐下, 站在门口道, “几月不见九爷, 风采依旧!好似更胜从前了呢!”
温庭云眉毛一挑,斜眼睨着肥头大耳的王掌柜道, “别院弄好没?”
“一应俱全,就等九爷入住!”
温庭云满意地点点头,“嗯,我大概会住十天半个月的,缺个管家,你过来伺候。”
王掌柜身形肥硕,一看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被人伺候惯了的主儿,秦筝想着让他来当管家,谁伺候谁还不一定呢。
果然王掌柜一脸为难,“小的做事不周到,怕伺候不好九爷,要是九爷不嫌弃我当然是万死不辞!!!”
温庭云冷笑一声,“上个月周术找过你,我说过六谷的任何生意往来万商钱庄不可参与,你倒好,辗转过了四道手硬是把银子贷给他了。虽然利息高于市价,算你还有点脑子,但是经此一事他们那破烂摊子又倒腾活了,我还是不大高兴!”
王掌柜心中一凛,果然是被知道了,他一拍脑门,“扑通”跪下求饶,“九爷饶命!饶命!!”
温庭云取下腰间寒牙,未脱刀鞘,抬起来拍了两下王掌柜的肩,害得他膝盖更软差点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生意人,自然不会放着发财的买卖不做。看在你见钱眼开的份上我饶了你。”温庭云即使没有出刀,但摸着寒牙给人的压迫感也实在不好受,王掌柜头也不敢抬大气不敢喘,边听边点头,汗如雨下。
“这回阴差阳错解了六谷燃眉之急,别人见你肯借,会以为是我授意的。那只有劳烦王掌柜与各家知会一声,但凡六谷产业,借贷可以。”温庭云继续道,“利息必须往上加,以万商给出的最低为限,翻四番利息。顺便你转告他,欠我的银子,时间一到要是收不回来,地契我也不稀罕,我要他六谷的人头。”
温庭云拍了拍王掌柜的脑瓜仁道,“一百两一颗,让他合计合计整个六谷砍得一个不剩够不够抵债的。”
王掌柜做错事还被发现,一声都不敢吭,只顾着点头。
然而温庭云犹嫌不足,眯眼想了会又提道,“别家高于我们的利息,多出来那部分你全部找人给我收回来。”
“啊?!”王掌柜愕然,别家是别家,他拿什么理由去找别家抢毛利?
温庭云开始蛮不讲理了,道,“好好跟人家说,这高利贷是黑心钱,不该他们赚的就还给我。要是谁不听你也别强抢,就说我改日登门拜访亲自去要就是了。”
秦筝在一边听得想笑,温庭云的强盗逻辑,放在他那个云淡风清的脸上说出来毫无违和感,没想到堂堂一个魔教的谷主,竟然窝在钱庄里精打细算放贷成本,要是把他身上这身玄黑劲装换下,寒牙收起来,给他穿个掌柜的衣服,倒也像个大户人家的富贵小公子。
王掌柜只得点头答应,硬着头皮保证一定把事情办好,温庭云这才挪动大驾起身去别院。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巷终于停了下来,秦筝下车后,印入眼帘的竟然是个别致宽敞,山水错落的大宅子,大门敞开着,灯笼透着暖光,上印一“苏”字,而匾额上写的正是苏府。
“苏府……”秦筝恍然大悟,“这是子卿的宅子?”
温庭云轻轻扯着他的袖子往里走,道,“小私宅,去年才修好的,哥哥别嫌弃屋子简陋,将就几日吧。”
“何来的讲究,我简直是跟着你享福来着。”秦筝走马观花地看着宅子里的景致,“原以为来洛阳一趟凶险异常,没想到还能来子卿家里做客,这么好的地方,倒让我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温庭云目视前方,眼底氤氲着柔和的水汽,喃喃道,“你要是能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我会很高兴的。”
一路上温庭云给秦筝把老底都交了,私宅有五处,天南地北中但凡他觉得有意思的地方都修了府邸,不过只有洛阳的宅子挂上了匾额,其他的还有别的打算。至于其他,钱庄商行有,万商是最大的一家,现在也是九谷主要的经济来源。还有赌坊酒肆和客栈,遍布中原最热闹的城镇,具体有几家他也没数过,早已分给谷里的人打理了,打理得好直接赏给人家当养老的资本,正因如此,人人想来九谷效忠温庭云为自己后半生捞点好处,可他看得上眼的人又少之又少。
秦筝听他神采飞扬地说自己有多少家底,暗暗赞叹,“你当上谷主才两年多,竟然为九谷盘下了这么多生意。”
温庭云道,“给自己提前准备好退路,顺便也给别人留点路。”
“到了。”温庭云引着秦筝来到最大的后院,二人缓慢步入。
院子里放着数盆牡丹,地上有点着蜡烛的琉璃盏引出一条夜路直通里屋,下人远远的跟在后面,当下只听得见二人脚步声和蝉鸣鸟叫,惬意无比。
进了屋,秦筝微微有些气喘,他赶紧坐下喝了一口酒,自嘲道,“现在跟个姑娘似的走两步就喘,要不是洛阳有神武行震着,恐怕我俩刚进城就要跟人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