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扶着秦筝让他站稳,缓缓道,“问他!”
秦筝尴尬地笑笑,“是这样的……”
“我来说吧!”金芝语抢在他前,到桌前坐下,把背囊往桌上豪气地一掷,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本人逃婚了,顺便离家出走,从此和金家断绝往来,秦公子失约导致我不得不嫁给他师父,错在他自不必说,所以他助我逃出来,往后也算是两不相欠。”
秦筝:“……”
温庭云轻轻地哼了一声。
苏耽意味不明地“啧”了好几声,盯着秦筝看,那眼神好像是说,你看看你,四处勾搭把人都搞进家来了,对不对得起咱们谷主!不要脸!
曲尘摸着手里的雪貂,没听太明白,问道,“秦筝失约是何意?金小姐,你这样逃出来可想过后果吗!”
金芝语头一撇,淡淡道,“秦筝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去问他,至于逃婚离家,我早就想好了,就算他俩今夜没有私闯梅庄,我也会想法子跑,这下正好!”
“金小姐,容我问一句,何事让你非得和金家恩断义绝这般决绝?是因为金老庄主逼你完成比武招亲的承诺你不肯,还是另有原因?”秦筝一边说一边把门关上,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惑。
金芝语原本就是打算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解释的,于是道,“比武招亲的擂台两年前我同爹爹说过,一切以我心意为准,他绝不干涉,哪怕对方是个无名之辈,只要我喜欢,对方也有本事赢下擂台比武,爹爹作为梅庄的主人,会一视同仁,接纳其为金家的一员。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如今又说话不算话,擂台第一轮就设置了门槛,非是名门弟子不得参加,身世不清明者拒之,所学非正道者拒之。能参加第一轮的都是所谓的名门之士,各个都是盯着我金家的权势地位而来,真心求娶的又有几个?反倒是第二轮能参加的还有些真心,可是能够入围下一轮的机会十分渺茫。如此一来,比武招亲明面上是为我选婿,实则是给金家结盟。爹爹如此不顾我的心意,让我好生失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都是江湖儿女,可金芝语生在金家,婚姻本就不是她一人之言说了算的,金老庄主以嫁女为筹码结盟,在很多人看来都无可厚非。
秦筝和曲尘都闭嘴听着,温庭云反而发问了,说,“我看你也不是没脑子,难道一早不知道你爹打的什么算盘么,为这事要跟金家决裂,说不过去吧?”
金芝语冷笑一声,纤纤玉指转着茶杯的边缘,沉声道,“养育之恩在上,如果只是为了这点事就要死要活,确实犯不着。可是比武招亲擂台之前,广寒山庄的卫庄主曾带了他那个得意弟子宿涵同我爹爹密谈,我偷听到一些事情,卫庄主好大的志向,誓要称霸武林,血洗魔教,若我爹爹答应把我嫁入广寒,那两派自然就是姻亲,往后在武林中梅庄同广寒山庄就能平起平坐,均分天下。”
曲尘道,“论实力,少林武当两派都是不可忽视的强者,就算广寒拉上梅庄,也不一定能和少林武当抗衡,均分天下之言恐怕也太不自量力了。”
“我清楚这些,难道我爹爹就会被人三言两句给蒙蔽吗?可卫庄主言语间似是已将武林纳入掌中那般自信,且有些话我没有听全,只记得他说答应过我爹爹的事会言出必行,能助梅庄彻底摆脱旧日污名,只要梅庄肯依他出力找到他所需之物,他愿意和我爹爹共享。而后先下魔教,后扳少林武当,也算轻而易举之事。到时候就算江湖上有人不服羽×兮×读×嘉。也不得不归顺在广寒势威之下。”
秦筝听见了重点,问道,“师父要梅庄助他找什么东西你可清楚?”
金芝语摇摇头,“不知。”
曲尘对中原各派秘辛不是太了解,便问:“我从未听说过梅庄旧日曾有什么污名加身,可卫庄主一提及此事,似是开了个诱人的条件想让你父亲答应,恕我冒昧,此事若事关重大,金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到底是什么旧事让金老庄主这么在意,甚至不惜和广寒结盟与大派针锋相对?”
金芝语无奈地看着各位,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反正爹爹听完这些话,爽快地答应了卫庄主的要求。爹爹虽还有些忌惮少林和武当,可卫庄主说将那两派中有能者除之即可,其他不必担心,早已安排好人手,一切以他马首是瞻。”
秦筝听到这里已是十分震惊,他从小教养在卫冰清膝下,自觉知其为人,卫冰清向来淡泊名利施恩上下才为广寒挣来能和武当少林齐名的好名声,如今从别人口中听见卫冰清居然要称霸武林,甚至放出豪言要把少林和武当的紧要人物除之而后快,实在让秦筝无法相信。
金芝语也知道自己这些话,对秦筝的打击该是最大的,不亚于她听见自己爹爹和人沆瀣一气牟图权势时那种震惊和失望。
所以她抬起头来,挤出一丝苦笑,对秦筝说:“若不是亲耳听见,我也不信爹爹是这样的人。他明码标价将我卖给广寒,换一个平起平坐的位置,听上去倒是捡了个大便宜呢。秦筝,我金芝语向来洒脱,是我的就是,不是我的我也不强求,所以你没来擂台我并非真的怪你,相反我还要感谢你能为我的事冒着危险私闯梅庄让我顺利逃出来了,只是事发突然,恐怕会因为这个连累了你和你那位……温谷主。我需在此叨扰几日,风声过了自会离开。”
金芝语毕竟是大门大户家教严明出来的小姐,礼数向来周到,她站起身对温庭云行了一礼,道,“今日出手相助之恩小女感激五内,将来谷主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不违天地良心不逆大义,我必尽绵薄之力。”
温庭云还在琢磨那句“你那个温谷主”,大为好奇她怎么看出来的,顺便暗爽了一番这话是当着曲尘的面说的,实在大快人心。方才还冷着脸的九爷,此时也客客气气拱手道,“宅子够大,你随便挑一间顺眼的住下便是,今日之事不必言谢,是我哥哥要救你,我当然是依着他。”
秦筝有些害羞:“……”
金芝语神色复杂地盯着秦筝道,“自从广寒山庄事发后你便销声匿迹,人人都说你死了,我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可是前些日子听说了你还活着,我很高兴。只是江湖传言你不但活着,还和魔教九谷主大行断袖之癖。我本来不信的,今日瞧见倒是开眼了,罢了,也算是彻底断了我的念头。”她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边说边把背囊重新背回到身上,道,“还有一句话要说,虽然你我相交甚浅,但你是懂剑知剑之人,从你行云流水无懈可击的剑招里我便能窥见你一定有一颗侠之利刃的心,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你才那么吸引我。这样的人,我不信他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有悖人伦之事。”
金芝语走到秦筝身边,像个男子似的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道,“秦筝,我信你。”
而后便跟着苏耽出去了,倒留得秦筝站在原地惆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算情敌的金小姐,我其实很喜欢她的。哈哈哈哈哈。
谢谢追更的宝贝们!!!
第52章
人走后, 屋内陷入了尴尬。尤其那日曲尘一席话是秦筝亲耳听见的,原本想装作不知,奈何身份暴露。他和温庭云走得匆忙, 是曲尘挡下了众人为他们开路, 这恩还没谢过,浮上心头的却是国师肺腑表白之言, 秦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还是曲尘打破了沉默,先开口道, “那日你们走后, 我和卫冰清切磋了一场, 以前虽未和他正面交锋过,可他内功心法如何从秦筝你身上也能看出一二,如今倒是全然不同了。”
秦筝回过神来, 点点头道,“我也看出来了,回来我研读了《无相般若心法》,师父确实已经习得少林的武功。”
曲尘正视他,说, “这几日我没来找你们, 是因为有人盯着我国师府的动向, 想从我这里查你们下落, 所以费了些功夫清理钉子。广寒山庄的事我派人打探, 听说他们一名弟子失踪,寻了四五天都找不到人影, 连同梅庄一起知会了神武行后,三派齐力准备大肆搜城。”
“搜城啊……”秦筝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打着找人的幌子,搜的是我们吧。”
“嗯。所以洛阳留不得,马上就是武林大会,魔教如今是众人眼中钉,你们还杵在这恐怕不妥。就连我国师府也是少林寺方丈亲自发帖邀请到此参会的,信中所言,正道当同气连枝对抗魔教,争取此战扫清所有余孽匡扶正义,新仇旧恨一并算了去,魔教未来胜算无几。”
曲尘漏夜前来,言简意赅地挑明利害关系,实则已经站在了秦筝他们这边,秦筝不是听不出来曲尘袒护之意,可他确实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实不相瞒,我们来洛阳是有人想邀,你还记得连翘吗?”秦筝把怀里的无相般若心法拿了出来,从书里抽了一张纸递给曲尘道,“你自己看吧。”
曲尘颇为无语地盯着那本心法看了一眼,堂堂少林寺顶级内功秘籍,被秦筝弄得像是街边小贩卖的话本,隔几页便夹着张纸,不知道少林寺的人看见他们的秘籍被如此对待作何感想。
待接过连翘的信看完后,曲尘沉吟道,“所以武林大会必有事发生,冲你来的。”
秦筝点点头,“明面上是冲我来的,可她们又似是冲着师父去的。我原本并不想跟广寒再扯上任何关系,事到如今真相越来越扑朔迷离,我也确实想弄明白。身上恶名背了也就背了,可师娘和师妹毕竟……毕竟是我的至亲,她们究竟为何而死,被谁所杀,我必须知道也要想办法报仇,唯此一件我不能坐视不理。”
曲尘明白他的心意,可还是担心,便道,“你武功全废,如何报仇?那不是去送死么!”
“还有我啊!”沉默了大半夜的温庭云终于开口道,“国师放心,有我温庭云活一日,秦筝就会好好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都陪着他。”
“……”曲尘直视着秦筝,想看他什么反应。
却不料秦筝虽然背对着温庭云,听见这番话,默默地点了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眼看着曲尘道,“嗯,有他呢。所以你放心吧,如今身份特殊,你又是正道相邀而来,不便与我们过多接触。”
秦筝突然站起来,对着曲尘抱拳道,“我知道尘哥顾念往日旧情对我留了三分余地,即便我一直骗你,你从未疑过我半分,秦筝铭感五内,现在对你说句实话,所有事从头到尾我都没做过,至于过程如何,太多就不赘述了。但有一点,师父并未逼迫过我什么,是我执意要担下这些罪名,好偿还他养育之恩。师父人到中年痛失妻儿,已经家破人亡,师娘临终前亲口承认她是地藏神教的人,广寒山庄的事怎么着都和她脱不了干系,自然……母债子偿,无可厚非。”
曲尘欲言又止,眉毛拧成了一团,继续听他说。
“我说这些,是不想你因为我而同正道交恶,如今时局诡谲,大战一触即发,将来我究竟会如何自己都不清楚,可你前途光明,位高权重,望你珍重自身,秦筝能有你这样的知己,此生无憾了。往后……就各自安好吧!”
他抱着拳深深鞠躬,以表谢意,可是另外一层意思,在座的人都听出来了。
这也是拒绝了曲尘当时糊里糊涂就说出口的表白。
纵使一片深情,奈何此人非良人。
秦筝自认不是个良人,也清楚他心里一旦装了个温庭云,就放不进去别的了,索性决绝一些,把话挑明谁也不要欠着谁的。
曲尘脸色十分不好,可再是心绪难平,这种事也不能强求,且秦筝言辞恳切,句句真心没有敷衍,曲尘就算不想接受也只能接受,于是他叹了一口气,虚扶了一把秦筝,道,“我明白了,既然是知己,就不用这些虚礼。该查的我也会尽力帮你,如你所说,尽量不再碰面,望你沉冤得雪,大仇得报,如愿以偿。”
曲尘清冷俊秀的面容上泛起一丝苦笑,没再说什么,揉了揉怀里的雪貂,转身便走。
“等等!”秦筝拉了他一把,曲尘转过身奇怪地看着他,“那天比武招亲的条子忘记给你了,宿涵赢了那场比试,你押了这么多钱,可以去找豪云天的人把钱要回来,别便宜了他们!”
秦筝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递给他一张条子。
曲尘以为他还有什么知心话要对自己说,结果是这么一桩事,有些无语,结果纸条打开一看,瞬间脸都黑了。
他喃喃念出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念完蓦地抬头问他,“给我这个做什么?你写给我的?这字不像你的字啊……”
秦筝倒吸一口凉气,当下已经憋红了脸,一边摸着自己衣服口袋一边去抢那张皱巴巴的纸,支支吾吾道,“不不不是我写给你的,拿错了拿错了,哎呀你别念出来!”
要了命了,他掏了半天才把真正的赌资押条还回去,那张贴胸藏着的小诗被他揪在手里无处安放,一并无处安放的还有他一张可怜的脸皮。
曲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渐渐红透的脸,又听得温庭云憋不住轻轻笑起来的声音,明白过来,怒气上头不想再留,甩甩袖子就走了。
秦筝面对着已经关上的门,僵硬地倒退回桌子前坐下,勾着头塞他的小诗去衣服兜里,从头到尾只留一个尴尬的背影给温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