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声音发出的地点时,秦筝还隔着些距离便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树林子一动不动,若不细看定会以为是石头的投影,秦筝竖起耳朵打着十二分的精神, 早就捕捉到那人喘气的声音, 断断续续, 时缓时急。
他朝着那个人走过去, 握着断虹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
“啪——”
在距离足够近的时候, 秦筝预判好这个距离能保证在瞬间将此人擒拿,便故意踩响了脚底一根树枝, 发出一声脆响,还在发怔的人懵然抬起头来。
月色也仅仅只是微弱地洒进来了几缕,灰蒙蒙的光勾勒出那人模糊的面部轮廓,只是一闪而过他便躲到了阴影之中。
可就是这么一眼,秦筝确定,那人就是宿涵。
他急忙跑过去把人往有光的地方拉,却听见宿涵大叫着打开了他的手:“别杀我,别杀我……别……啊!!”
又是一声惊慌的叫喊,秦筝扯着他的衣领,让他抬头看自己的脸,“你看着我,宿涵!谁要杀你??”
宿涵整个人呈现崩溃状态,显然秦筝人就站在面前,他却不认得是谁也听不进任何话,秦筝这才发现他在树林里一动不动并非只是受了刺激腿软,刚才把宿涵从黑黢黢的地方往外拖时,地上拉出了一条血痕,此时他看得清清楚楚,宿涵腿上缠得好好的绑腿已经被血浸红了,伤口还在渗血,可两条腿皆只有外侧有伤,看碎布条破口的规矩程度,秦筝判断并非兵器所致,更像是他惊慌失措逃跑时被树枝和尖石刮伤的。
秦筝解下了自己的绑腿,把干净的白色绑带松开捏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撕掉了宿涵腿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血布条,而后喷了几口酒上去。
被疼痛刺激过后的宿涵回过些神来,可脸色依旧不大好:“师兄?是你啊……是师兄……”
他不大确定地盯着秦筝看了又看,秦筝忙着给他处理伤口,暂时也顾不上问他。
许是痛觉鲜明让他意识逐渐在恢复,宿涵脸上的神色稍微有点变化。秦筝费了好大力气才帮宿涵把腿包扎的勉强能看,抬起头来看他疼得一张脸挤成了一团。
秦筝颇有些无奈:“清醒了?认得我谁了吗?”
宿涵咽了咽口水,突然一把抓住秦筝的肩膀,迷障似地低吼道,“去救师妹,快去救她!你别管我了,师妹有难啊,她不好了!!”
秦筝大惊,拉着他细问,“她在哪?!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她……她啊……”宿涵先是一顿,然后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脸就这么哭了起来:“她死了,她死了!!”
“你说什么?!”见他哭哭啼啼神志不清的模样,秦筝又气又急,忍不可忍之下一把打开了宿涵的双手,提着衣领问道:“她人在哪?你带我去啊!哭有个屁用!”
宿涵满脸挂着不争气的眼泪,抽泣着也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只知道用手指着山下的方向,秦筝见他站都站不起来,身上带伤,若是遇到什么危险秦筝还要分心顾及他,便想干脆放他在这歇息养伤,自己去寻师妹踪影。
可他衣领都未来得及松开,便惊觉身后一道凌厉剑气直逼他而来。
秦筝回身一闪,抽剑回防顺带着把宿涵一并拖到了自己身后护着,幸好他反应迅捷,突然出现的剑影擦着他的侧颈而过,剑尖直逼宿涵喉咙。
此人出剑快而准,如凛冽疾风让人避无可避,就算秦筝精于剑道,凭此一招已经可以料定对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
他把断虹横在胸前,转过身来将宿涵挡得严严实实,对着已经退回到暗处的人道,“来者何人,竟敢伤我师弟?”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压着嗓音说,“他该死。”
言简意赅,心意已决,秦筝知晓一场肯定是避免不了一场恶战了,遂也懒得多话,提着断虹脚尖轻点便冲将上去。
来人倒也爽快,要打就打,只闻剑身激烈碰撞的声音在深山树林之间荡出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就算人影重叠分不清彼此,擦着两人向四处破开的剑气仍旧势不可挡,狠狠砸在树干上刮出道道深痕。
才一会儿的功夫,二人过了几十招而无高下之分,那人故意把秦筝引到没有光的地方,是不想暴露自己长相,可秦筝从他出招来看,对自己并无杀意。他只想快速越过秦筝对宿涵动手,可秦筝不依不饶与其纠缠不清,让那人根本无力突破绵密如暴雨松针般的进攻。
“杀人也要有个理由,阁下半夜三更闯到我派后山意图不轨,到底有什么企图!”
秦筝实在憋不住了,一边挡一边开口问。换作平时闭嘴打个痛快没问题,可现在他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
“名门正派的弟子,行事竟然如此龌龊下作,我要替天行道,杀了那个狗东西!”那人已经微微有些气喘,可说话间气势尚在,声如洪钟。
秦筝十分纳闷他一个半夜行凶脸都不敢让人瞧见的人,怎么能如此底气十足地说要替天行道,诸如龌龊下作之言,仿佛指着自己鼻子骂似的,顿时心生一阵不爽,“天王老子也没你这么大的口气,要杀人先问过我的剑再说!看招!”
断虹宛若游龙,脱手而出,秦筝只用了巧力,便能将飞出的剑混杂着变幻莫测的剑式代替主人同对方斗上几个回合,再以肉身突进,打一个措手不及。这招声东击西虽是广寒剑法里较为普通的一招,可秦筝惯能化腐朽为神奇,再简单的剑法,熟练运用上千上万次也能入登峰造极境。
但闻一道衣物撕裂之声,断虹飞回秦筝手中。
得手了。
那人捂着腹部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脚下踉跄却还是拿剑撑着地,对着秦筝道,“秦筝,好剑法,好剑法……”
那人呛了一口血,继续道,“今日你阻我杀他,莫要后悔。等你知道真相,追悔莫及时我不会可怜你的愚昧!绝对不会!”
秦筝一脑门问号,正想过去问个清楚,那人见势不妙,及时收剑,脚下生风踩着摇曳的树影便离开了。
而密林里却回荡起一股森然绝望的笑意,口口声声说着,“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师兄莫追了,他……他就是杀人凶手!快去看看师妹,快去看看……”
宿涵捂着自己的腿,痛苦地想要站起来却又滑到地上,整个人瘫软无力,面如死灰。
秦筝心焦不已,道,“后山脚下是吗,我速去速回,你发个信标让阿彦和元辰进来带你出去,找师父禀报今夜发生的事情。”
宿涵点点头,两手抠着地上的落叶,咬着牙道,“你快去……尽管来不及了,也许、也许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字数不够了,拉黑警告。终于到家了,可是到晚了所以字数才这么点,明天起码更6000!!!
让我补个觉起来就肝!
谢谢各种小天使,做瑜伽的上课的学习的赶作业的搬砖的追星的不辞辛劳千辛万苦还追更,让我怎么好意思浪呢!!!!
爱你们鸭!
第57章
卫冰清面若冰霜, 嘴角压着,说的话又狠又绝,秦筝从未见过师父这个样子, 只敢抬着头茫然无措地问:“师妹呢?师妹呢???宿涵说见到她……”
“你不配见她。她是我女儿!跟你没关系!”卫冰清几乎是低吼着打断了秦筝的话, 瞪着他道,“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你尽快找地方把你娘葬了,我和她夫妻情分已尽, 最多让步至此。一炷香后过来, 我有话对你说。”
秦筝几乎是靠着本能让身体有所行动, 卫冰清一句又一句绝情的话砸在他脸上,让还在懵然不知所谓的他只能照着师父说的去做,而刘堇栀渐渐冷下去的身体, 不尽早入土为安,恐会辱了师娘遗容。他只好木讷地抱起刘堇栀的尸体,艰难地朝山上走过去。
那边地方风水很好,母亲葬下,能看山看水享个清静, 以后就都在这里练剑, 刘堇栀可以看见自己, 便不会寂寞了。
他兀自还这样想着, 却听得身后一声怒吼:“我广寒历代掌门安享的陵地, 岂能容尔等罪人踏入!你找别的地方埋她,否则别怪我不近人情, 派人丢她去乱葬岗。”
秦筝身子一僵,没有再往前踏入半步,师父今日所言所行,定是知道了什么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实,才会对自己和师娘有如此态度,在一切没有问清楚之前,他只得听从。
换了一个背阴的山头,秦筝把刘堇栀轻轻放下,手边没有剑,他就徒手挖坑,挖到十个指头的指甲盖被碎石头和树根子刮擦翻起,血流不止也不知道疼。
玄月高升,月光落在他的背上,只照出一个忙碌无言的背影,他近乎疯狂地用手刨地,勉强刨了一个可以把刘堇栀放进去不会太挤的空间,这才回过身来,拍了拍满手的血泥巴,拍不掉就往自己身上抹,不愿用自己这双脏了的手再让弄污师娘的衣服。
刘堇栀安然地躺在简陋的坟坑里,秦筝终于还是颤抖着一双手盖过去,捂住她的腹部,把那把剑拔了出来。
已经不会流血了,人也依旧是安详的,只有秦筝,眼泪止不住的流,打湿了自己和刘堇栀的衣服,却没有一点哭泣的声响。
他往后挪了几步,朝着刘堇栀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得一脑门血也顾不上擦,一双泪眼盯着刘堇栀惨白无血却无比温柔的遗容,试图多看几眼,刻在脑子里。
要记住师娘走的时候是这个样子,是躺在他怀里笑着走的。
她喊秦筝是“我儿。”
她说,你从来都不是孤苦一人。
秦筝一点点把土推下去,直至没了刘堇栀整个身子,垒成了一个小土堆,却还是差一块墓碑。
手边能用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秦筝把那柄佩剑捡过来,自言自语道,“娘,孩儿不孝,如此仓促地把你葬了。将来一定给你选个更好的地方,我天天陪着你,舞剑给你看。”
“要是太挤太黑,娘一定要入梦来告诉我。”
他暗提内力,横起剑来扣指往上一点,龙飞凤舞写下了几个字,稳稳地插在了坟前。
——慈母刘堇栀之墓
——秦筝立
剑身又窄又薄,秦筝运着内力写下这几个刚劲有力的字,却是花掉了他最后的精力。
“是儿子亲手挖的,也是儿子亲手写的。简陋一些,望娘不要嫌弃。不管今生有何误会苦衷……”他抬起手,一把抹掉了额上滑下的血和眼角的泪,“秦筝无悔做你儿子,来世还愿你是我娘,牵着我拉着我,给我唱歌,看我长大,我天天喊你娘亲,这辈子没喊过的下辈子一定喊个够。你要是听见了,去奈何桥的时候慢一些,给孟婆说一声你儿子会追着你去,千万……”
“千万不要把我忘了啊娘……”秦筝弓下腰去,已经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快到了,卫冰清孤身一人站在清冷的河边,用剑挑了挑灯笼里的灯芯,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他的脸,看不出悲喜也瞧不出哀怒,秦筝失魂落魄地朝他走去,“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埋了?”卫冰清看也不看他,继续挑着灯芯。
“嗯,师娘已入土为安。”秦筝低着头,等着卫冰清把话说明白。
卫冰清慢条斯理地抬起剑,搭在了秦筝肩上,沉声道,“秦筝,二十六年前,五大门派联合绞杀魔教,广寒负责剿灭鸣音谷逃亡余孽,我便是那时候遇到了刘堇栀。我见到她时,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你,坐在一堆被魔教杀了的逃难百姓中,谎称自己亲人全部被杀,无家可归,还捡到了你,我一时不忍将你们救下带回了广寒山庄。后来便是你所知道的,为了她,我排除万难迎娶进门,就算她身后无依无傍没有家世,我从来也是真心待她。至于你,她求我收你为徒,养在身边,就当是自己的孩子。”
卫冰清用剑身拍了拍秦筝,问道:“这二十六年,为师为父,我可有亏待过你吗?”
秦筝摇摇头,“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养育教习之恩没齿难忘,何来的亏待。”
“呵,你倒乖觉。”卫冰清冷笑一声,继续说,“可你娘却是苦心孤诣只想潜入广寒山庄,甚至不惜委身于我,生下雪晴只是想换得我的信任,你可知道,她是鸣音谷细作,也是当年叛逃的魔教欲孽!”
秦筝十分讶异,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师娘是魔教中人?!”
“你也是。”卫冰清往前走了几步,剑锋划过秦筝的脖颈,有些冰凉,只消再用力些便能割破喉咙,可他似乎并不急着把人杀了,道,“你爹也是魔教的,大概是半路就被杀了,或者跑哪躲起来了,这么多年也没人来寻过你们,我猜他也早已身陨正道之手。不过你娘可真是对魔教忠心耿耿,二十六年啊秦筝,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该软了吧,何况还有个女儿,她为娘的人却只当你是自己的孩儿,不惜勾结魔教把我广寒禁藏的东西偷走了,还连累雪晴遭奸人所污,最终命丧他手!我卫冰清对她对你无愧天地良心,你倒是告诉我,她怎么狠得下心!雪晴也是她的亲身女儿啊!”
提起卫雪晴,卫冰清脸上绷着那层霜雪终于化了些,可下面尽是掩不住的悲恸。这是他身为人父最大的悲哀,也是身为人父最彻底的绝望,尽管秦筝不敢相信听见的所有事情,师父口口声声句句戳心,他不得不去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