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长老把人三下五除二拖得不见了人影,倒是秦筝听见那两个可爱的小弟子死了,急忙抬头问道:“敢问卫掌门,当日同我一起巡夜的那两名弟子……”
“死了。身首异处,在后山口被发现的。”卫冰清把声音压得很低,幽幽道:“宿涵说是你杀的,现场找到了你的绑腿,你抵赖不得。”
突然一阵钻心的疼朝全身袭来,秦筝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他已经失望到了极点,也不解到了极点。他不明白宿涵这么说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落井下石么,他不信宿涵是这样的人。
迫不得已?难道师父会逼他说如此不堪的话?连卫雪晴的尊严都不顾了?
总不会是一时兴起吧?那两个小弟子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滥杀无辜!!!
胸前的伤不算什么,让秦筝难过的想弯下腰去的,是他像自己亲弟那般照顾过的宿涵,翻脸不认人,反目成仇还编纂如此之多的谎话只为了让秦筝彻彻底底成个恶名昭彰的罪人。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台下渐渐有了些声响,个别门派的弟子由低到高喊了出来。
“杀了他!”
“杀了这个欺师灭祖的狗东西!”
“快杀啊!!砍下他的头,为枉死之人伸张正义!!”
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今天就可以结束回放了,骚瑞明天还要回访一章,保证让奶云出来可劲儿地疼疼大俊!!!
继续谢谢追更的小天使!!你们每一次评论,都让糊穿地心的我充满了幸福感!哈哈哈哈哈。
第60章
秦筝不想死, 也不能死。
他还想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想为师娘师妹报仇,纵使从今日起或许过得还不如一条狗, 秦筝也没有想过轻看自己的性命。
他拎得清楚报恩就只是报恩, 没有做过的就是没有做过,不管别人说他什么, 走到今日这一步至少无愧自己的心。
他绝不能死!
台下仍然在此起彼伏地叫嚣,秦筝稍微侧头看了看卫冰清的神色, 见他犹豫不决似在下什么决定, 低声恳求他道:“望掌门给我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师娘师妹的仇怨,我还想……尽一点心。”
卫冰清斜眼看过来,思索片刻点点头, 便转过去对着大家道:“秦筝此人,作恶多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愤,我曾为其师自知难辞其咎。可诸位,他是我夫妇二人带大养大的, 情同父子, 出于此节我不忍杀他, 但他犯下大错, 我将以广寒门规严惩之, 当着大家的面,鞭刑九十九道加身, 望以皮肉之苦让他牢记训诫,也恳请各位放他一条生路。广寒必会倾尽全力追击被盗宝物,少林武当的掌门在此,可有我一诺,若是追不回,广寒以散派为代价向诸位赔罪!”
卫冰清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清虚道长和虚慈方丈并没有咄咄逼人,毕竟被杀了妻儿的是他卫冰清,两派东西被盗,至多希望追回即可,实在没必要咬着不放。
广寒门规的九十九道鞭刑,并非鞭子,而是以偏薄剑身鞭策后背,祁长老上前来解下了秦筝的衣服,卫冰清仗剑立于其后,二话不说便打了下去。
九十九道,直教人血肉模糊,生不如死。
铁片扎扎实实刷在单薄的皮肉之上,但凡剑身稍微有些倾斜,便是深深的一条剑痕。
鞭刑结束的时候,秦筝的汗已经眯得眼睛快睁不开了,从始至终最多也就是疼不住哼了一下,他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祁长老于心不忍,不愿再看他鲜血淋漓跪在台上被烈日暴晒伤口,便默默上前拉好了他的衣服,悄悄在宽袖中抖了些金疮药粉在伤口上。药粉触肉清凉,有止血镇痛之效,秦筝不好当下说穿,只能侧头对祁长老微微点了下头,就算是谢过了。
可台下就有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要血溅当场才算刺激的理中客,叫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啊卫掌门!方才是你说绝不姑息,现在又要大家网开一面??秦筝剑法当下有几人能敌他,此人今天从这里全身而退,将来为害武林时,是不是都可以算在你们广寒头上?”
岳秋思虽仍处在震惊之中,但要他眼看着大师兄命丧当场是绝无可能的,便吼了回去:“你又是哪个犄角旮旯里来的跳梁小丑,咱们掌门都说了不杀,这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就是就是,逐出师门已是很大的惩戒了,往后大师兄一定会改过自新的。”
“就……就算这次是真的,大师兄以后不会再犯了,真的不会再犯了!”
“师父能网开一面实在是恩威并施宽容待下!!”
理中客不屑地看着这群跪得端正的弟子,笑道:“他都亲口承认了,你们还如此心盲眼瞎为他求情。这就是广寒山庄教习出来的弟子?殊不知养痈贻害,后患无穷!秦筝勾结的是魔教!多少年来魔教对正道武林虎视眈眈,你们倒好,东西还没拿回来,就要把人给放了。慷他人之慨,行妇人之仁!”
杀和不杀各执一词,台下吵作了一团,卫冰清和秦筝在台上就这么看着,良久,卫冰清说话了:“你自废武功,或许能保一命。”
“我想活着是为了师娘师妹,若把武功废了,我即便能活下来,往后如何去给她们报仇……”秦筝已经分不清卫冰清是真不想杀他,还是另有什么别的打算。
卫冰清冷冷道:“先活下来再考虑别的。”
秦筝思忖片刻,抬头道:“请卫掌门把我手上的铁链解开,我自行了断。”
便听宝剑出鞘,“锵”地几声,剑身和铁器碰撞擦出火光,秦筝手上的链条应声而断。
人们听见声响纷纷抬起头来,皆以为卫冰清要不顾人言,当场放走此人。
“诸位若有顾虑,我自行废去这一身武功,师从广寒,我便在此尽数归还。”
秦筝朗声宣布,而后气沉丹田,调动全身所有的内力汇于掌中,猛地打向自己丹田之处。他呕出一大片猩红,脱力地撑着地大口喘气。身体因为经脉逐渐崩裂的疼痛止不住地颤抖,突然打入体内的雄劲内力,也因为通道的阻隔而彼此倾泻撞击。
“自、自此……筋脉尽断,武功全废,各位……可安心了。”
“大师兄!!!!!!”岳秋思想跑上去扶他却被其他弟子扯着衣服裤子拖回了原地。
“六师兄别去了,六师兄!”弟子们手手脚脚地拦着他,几个年纪小些的弟子已经流下了眼泪,“来不及了,若大师兄能因此免去死罪也好,我们别去添乱了!”
秦筝两耳嗡嗡响,头脑已经不太清明,可还是察觉得到下面有些异动,他朝那边撇去一眼,发觉吵闹来自跪着的师弟们,猜想他们定是瞧不得自己受这痛苦委屈,想法子要制止,便虚弱地道:“我不是你们师兄了……冤有头债有主,咳……是我该的。都……都给我退回去!”
他把口里含着的一口血啐到一边,低声吼道:“不可妄动!秋思你是长,此时该做弟子表率,聆听师父训诫。如此行事眼里可还有掌门么?我因错受罚,掌门大恩免去死罪,望诸位今后不要因此事苛责广寒山庄!”
“等等!”台下一人站了起来,他背着一把弯刀,露着双臂,臂上密密麻麻纹满了看不懂的文字,一步步走上台前说道:“涅罗刹十几条命,今日不得算一算?卫掌门仁慈要留他一命,而我派何辜?”
卫冰清眉毛一挑:“那你想如何?”
“我派也不是要赶尽杀绝,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涅罗刹的人仰头看了看天,咧嘴一笑:“钩锁琵琶骨,让其从广寒山庄的后湖跳下去,是生是死看天意,若他逃过此劫,是老天爷救他,我们涅罗刹的血债就算清了!”
“师兄体内经脉已经自我断绝,你竟然还要穿他的琵琶骨!!穿了琵琶骨全身几乎不能动弹,你把他丢到湖里去不就是要他死吗!”岳秋思就算被人按着,还在努力据理力争。
秦筝气血不足,已经快撑不住了,反正已经这个样子,再受点罪一并堵上所有人的嘴是最好的,他说:“你是怕我自绝经脉还留了后手吧,那好,你来穿就是。”
卫冰清默许了,但他旋即又道:“后湖是广寒私地,外人不便踏入。自有我带他去便罢了。”
涅罗刹的人还想反驳,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虚慈方丈抢先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这位施主要听从天意安排,到此为止吧!”
花臂刀客“哼”了一声,反手将刀抽了出来,二话不说朝着秦筝的琵琶骨就刺了进去,他屈指在刀背上用力一弹,刀尖受力在秦筝的体内震了几下,花臂刀客用力一推,刀尖从琵琶骨另一侧穿了出来。如此往复,两边的骨头上下都划了个齐整的刀口,鲜血直流,浸湿了秦筝的衣物,从里衣到囚服,湿漉漉地贴在他的前胸,他疼得冷汗直下,额间两鬓的头发已经被汗水彻底打湿。
受此酷刑,众人皆不忍直视,而那些仰慕他的女子,崇拜他的弟子们,窸窸窣窣地小声哭着。
秦筝已经不知道痛为何物了,皮肉之苦,不及体内乱窜的真气一点点流逝,这是他日夜不息勤勤恳恳修炼出来的资本,一夕之间毁于一旦,他原本想抬头看看天,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又只好闭上,自己的血腥味飘过鼻息之间,他想着,应该可以划上句号了吧。
这么几天,实在太累了。身心俱疲,噩梦缠身,师妹、师娘、师父的脸交替从他梦里掠过,让他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彻底倒下去前,黑压压的人群匆匆闪过,惊讶嬉笑怒骂惋惜,是什么样的表情已经不重要了。只有刺眼天光近在咫尺,如真相这般好似唾手可得却必须睁眼放弃。
闭上眼前,秦筝只喃喃道:“我还了。”
卫冰清拦下了所有人,安排广寒弟子将后山出入口彻底封禁,不许任何人踏入半步。
即使涅罗刹的人非要一睹秦筝被扔下崖子的惨状,卫冰清丢下一句狠话,谁踏入就杀了谁,他这个掌门也不是好招惹的。没人想在这个时候得罪了广寒山庄,故而也就任着卫冰清自行处决。
秦筝人还没有彻底苏醒,飞流直下的“哗哗”声已声声入耳,他躺在湿漉漉的石头上,膈得后背生疼,脚上的铁球已经被卫冰清取了下来丢在一边。不过琵琶骨上的伤口依然骇人。
他被飞溅的水打湿了半张脸,缓缓睁开眼睛,再是努力想坐起来,这生穿琵琶骨的酷刑也让人根本动弹不了。
“恨我吗?”卫冰清没有再绷着一张冷酷无情的脸,秦筝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有些眼花,他觉得卫冰清甚至有些落寞。
秦筝摇摇头:“我不敢。”而后苦笑了一声:“我也没资格去恨你。”
“秦筝,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非你所为我却要你去扛下,很不近人情。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分青红皂白当着天下人的面把你彻底毁了,很没有担当?你是不是……”
“不是。”秦筝打断他,不理解事到如今,卫冰清何故突然犹豫,“都说了,你还有这么大个门派要顾,若是因为这些事再毁了它,我死了都还不上欠师父的债了。”
“我枉为人父。”卫冰清背过身去,深深叹了几口气,又重复道:“我枉为人父!”
秦筝:“……”
“如果我还是要你用命来偿呢?”卫冰清收起方才突然涌上心头的愧疚之心,彻底冷下来道:“给你活三年,三年过后,才算是你彻底还了师妹这条命。我不是圣人,秦筝,人前我需要博个慈悲为怀的贤名儿,可你不死,叫我怎么甘心!”
卫冰清没等秦筝回过神,蹲下立时点了他的穴道,让他不得不张着口,服下了一粒红色的药丸。那药入口即化,无色无味。
卫冰清解开穴道,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酒壶,正是秦筝天天随身携带的那个,他举起来在秦筝眼前晃了晃,酒壶里有东西碰壁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道:“方才喂你服下的毒,叫三旬钩吻。每三日发作一次,届时会全身麻痹,抽搐不止,若无解药会窒息而亡。我在你的酒壶里放了一颗淬了尸王散的铁丹,你混些酒水进去服下可压制三旬钩吻的毒性,不过只是暂时的,两种奇毒融进身体,不超过三年时间,你必油尽灯枯而亡。”
嘴里没有药味,也没有血味,身上除了琵琶骨和后背的疼,一切都还好,废了武功但多年修炼的底子还在,秦筝还没有到撑不下去的地步,但他没料到卫冰清如此绝情,二话不说喂下毒药告诉自己还能活三个年头。
很有可能三年都活不了,万一这酒壶不见了,他最多撑个三天。
他已无话可说,该说的已经留在那个阴暗的牢房,留给了那个绝情转身的背影,此时的秦筝,只顾着拖着僵硬的身体,一步步爬向瀑布边。
“筝儿……”卫冰清终于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
可是后面的话……
筝儿,看着你长大成人,学有所成,独当一面,为师欣慰已极,可人有七情六欲,世道百转,纵使我曾当你是自己的儿子,面对刘堇栀留下的这一地衰败,只觉往日成空。
我无法把二十几年的夫妻恩情当做一场骗局,可它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骗走了我的枕边人,骗走了我的掌上明珠,连带着,把我下半生只想过的安稳人生也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