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尘才一进去,国师府的下属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始忙活了起来,端茶送水换药都很麻利,曲尘坐在椅子上,喝下一口南疆的茶,心里才稍微舒坦了些。从国师府带来的医官小心翼翼的把他的中衣和里衣都褪了一半,露着白皙结实的胳膊,肩膀上缠了纱布,秦筝之前给他上过金疮药,其实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
医官正要拆纱布,却被曲尘拦了下来,“不要拆,你就随便看看还需要怎么处理就行。”
医官的手僵在半空有些为难,“大人,旧的膏药粘在了纱布和血肉上,不做清理,伤口一旦开始结痂,反复撕扯会再次流血的。”
曲尘淡淡道,“嗯,我知道,不拆它,你就这么弄吧。”
这是他躺在秦筝的腿上,秦筝一点点帮他上药帮他缠起来的,难得可以安安静静让他再照顾一次,曲尘想起来还会回味,秦筝一直是看着大喇喇的性子,做起事来却很是仔细周到,这么温柔体贴的一个人,哪里来的那股子烈性,抱着人就跳崖呢。曲尘闭上眼叹了口气,不管自己筹谋什么事情,即便瞒着他的时候秦筝都不接受,那全盘托出,这辈子应该是再没有机会和他好好说上什么话了。
最不济,刀剑相向,恩断义绝而已。
也只有现在,他还在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曲尘还能似是而非地亲近于他,也唯有如此,仿佛讨来的偷来的借来的,他曲尘,堂堂丘池国国师,竟然卑微地靠诓骗得木林森来一点温存。
曲尘索性把这当成最后的狂欢,不管怎么说,秦筝现在在他手里,谁也拦不住,拦不住他要对这个人做任何事!
医官用捻子小心地挑开纱布又抹了一层药膏,完事儿后给曲尘穿好了衣服,又嘱咐道,“这里面潮湿阴冷,大人身子一向虚寒,要多加保暖才是。”
“我不冷。”曲尘笑笑,又喝了一口热茶,把几个下属叫到面前来,低声道,“广寒的人尽数来了这里?还有其他人么?”
“回大人话,只有广寒山庄的人来了,其他都在网里,算算时辰那边应该已经开始收网了。”
曲尘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卫冰清老奸巨猾,这次让他侥幸逃了一劫,不知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若按原计划,现在卫冰清他们也被炸得灰飞烟灭了,容越带了一千铁骑埋伏,这些江湖搭子应该是没有胜算的。不管卫冰清是未卜先知还是走了大运,到了这他也逃不过大人的手心了,外面还有一千精兵看护圣女墓,东西一得手,中原各派是去是留还不是大人一句话的事……”
说话的这人叫容城,和容越并列为国师府长老要职,也是曲尘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曲尘揉了揉眉心,“你们多留心些,断水崖往来的密报先过你这一道,改成卫冰清希望看见的样子再送去广寒那里,至于金券,先让他去翻腾着,反正也找不到东西,在这之前你们做好自己的就行,不到万分紧急的情况不用找我。”
“是!”
曲尘没有耽搁,安排好后续的事起身便自觉往牢房方向走,那小厮在门外等了许久,默默跟在曲尘后面,依旧保持着些距离。
再转个角就到牢房时曲尘停下了脚步,回身盯着小厮道:“你过来……”
小厮小声地答着,往前迈了一步,曲尘见他惧怕成这样,只好自己把大氅解了下来递给他,“把绳子拿来将本座的手缠好,一会儿拖着本座进去,演得像点,不要露了马脚,顺便……叫守在外面的人自觉退远些,退到听不到任何动静为止。”
小厮应下,曲尘抬手让他绑,他竟松松垮垮地不敢用力,碰也不敢碰一下,曲尘憋着火,实在不知道卫冰清怎么会安排了一个这么胆小怕事的伺候他,旋即自己用绳子勒住两个手腕,勒到手腕都有了印子才让小厮动手给自己捆绑,他还嘱咐小厮扯皱自己的衣服,这才做好了伪装回到了牢里。
被人带走时借口是怕国师死了不好给丘池国交代,调了个大夫过来带人过去处理伤口,曲尘身份人尽皆知,卫冰清再是要称霸中原也没有必要和丘池国交恶,是以秦筝半点也没猜疑,见他回来了秦筝忙去给他松绑,“这些人在吃食里放了那么多的软筋散,竟还要把你绑成这样带出去,怎么样了?大夫看过伤口可有交代什么?”
曲尘淡淡一笑,“没事,小伤口而已,不用药自己都能痊愈,何况你还给我擦了药。”
得了松绑,他揉着自己的手腕,瞥了一眼秦筝,小声道,“就是为着你这点牵挂,我也要好得快些,不然等卫冰清真拿到秘籍了,他绝对不会留你,我帮不上你什么忙至少别当个累赘,你说是吧?”
秦筝笑他,“说什么呢,国师大人从前可不会说这些丧气话。他们……就只是拉你过去看看伤?可有说别的?”
曲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失落,“你是想问有没有温庭云的消息吗?”
说中心思,秦筝也不遮掩了,“嗯,卫冰清突然出现在这里,到底是对那边有十足十的把握,还是发生了什么状况?我实在想不通他声势浩大地去进攻断水崖……闹得人尽皆知,身为盟主藏头露尾,不怕背后人言鼠胆之辈么,如果不是一时兴起,那就真的是在筹划着什么……我担心,断水崖那边会不会中了谁的圈套了……”
曲尘打断他,自嘲一笑,“你说那么多,不就是牵挂他一个人么。他的消息还真有,卫冰清的下属守着大夫给我治伤,交头接耳了几句,我听见了。”
秦筝双眼发亮地靠过来,激动地拉住曲尘的手道,“到底如何了!那边……”
“嘶……”曲尘蹙着眉,可怜巴巴地看着秦筝,“你自己给我包的伤口,要被你扯开了……一听见他的名字你就激动成这样,让我怎么好好同你说。”
秦筝撇着嘴,手上松了些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怪我怪我,下手没轻重,一会儿重新给你换新的纱布吧。说正事,温庭云他到底……”
“死了。”曲尘面无表情地看着秦筝哑然错愕的样子,努力忍着心里的嫉妒,淡淡道,“消息刚刚传来不会是假的,方才那几声巨响确实是来自断水崖,圣女墓离魔教总坛本就不远……威力惊人,你自己也感觉得到。”
曲尘趁机把秦筝的手握住,拍了拍,“节哀。”
秦筝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听见“死了”两个字心跳不自觉漏了一拍,而后突然加快,快到在嗓子眼那儿梗着说不出话来,可他抬眸看着曲尘时,嘴角不经意的一撇阴寒无比,秦筝镇定下来,他差点就信了……如果是从前,曲尘说的话他绝对不会怀疑真假,恐怕现在听完这番话已经绝望地哇哇吐血了。
事到如今,秦筝已经发现曲尘的话真假难辨,这个人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想干什么,他越来越闹不明白。
在这样的情绪作祟下,“温庭云死了”的可能性反而微乎其微,那阵绝望一瞬即逝,倒让秦筝突然安心下来。
“死了……”秦筝假装悲痛,忍着曲尘得寸进尺地摸着自己的手背,故意木愣愣地问,“怎么死的……死哪了……死哪了啊???”
曲尘坐到秦筝身边,越靠越近,“八谷主列当掌握着黑市私贩火/药的门路,在黄龙山祭台一战他就失踪了,听说……他是卫冰清的人,这些火/药一直紧着广寒和少林使用,这次围攻断水崖更是不惜倾囊相助,魔教死伤惨重,几位谷主以命相搏,都不幸身陨了。”
曲尘将手揽在了秦筝后腰上,另一只手还在揉搓着秦筝的手,他以为秦筝是突闻噩耗一时接受不了情绪崩溃了,然而秦筝脑筋很清醒,更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在观察曲尘的怪异之处。
曲尘手腕上的红痕和那捆绑的方式不太一样,更像是……自己勒出来的。
一边探头探脑的小雪貂嘴边粘着些粗粮,肚子鼓鼓的,明显跟着曲尘出去还饱餐了一顿。
之前雪貂明明就对这墓穴的各处通道了如指掌,是以走在他们前面不慌不忙,巴不得指路给他,还被曲尘给训了一顿。
既然被强迫吃了软筋散,还双手捆绑,身上怎么会多出了拉扯的痕迹,这痕迹太过刻意,显得更加虚假。
他几乎可以确定,曲尘不但来过这里不止一次,方才,更是被人恭恭敬敬地请出去的……
秦筝低着头不说话,努力许久可眼底不曾湿润,他想演的像点,流几滴男儿泪放松曲尘的戒备心,可他实在挤不出眼泪来,曲尘能把慌扯到这个地步,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要透露给他,或者……从他这里问些什么。
他要等,更要演,演得肝肠寸断心灰意冷,让曲尘对自己沉浸在丧夫之痛里深信不疑,那他的狐狸尾巴一定会不知不觉露出端倪!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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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是夜, 刀剑拼杀的碰撞,绝望和无畏的怒吼,成了断水崖天堑崩塌后……
最真实的祭奠。
鲜活的性命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后来者又前赴后继地撕扯在一起。少林高僧气吞山河的禅杖大阵, 将仅剩的两百来号人圈在身后,金箔加身却鲜血纵横, 即便是夜里依旧熠熠生辉。十八位铜人只剩下十二个了,温庭云等人补了位置, 拼尽最后之力, 让对面的一千精兵只剩了一半, 胜负还未分,更是没有人愿意归降。
就连苏耽都提着剑杀上敌阵,多多少少大家都受了伤, 他守在温庭云身边,少有地像现在这样畅快,即便生死未卜他也畅快无比,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对的事,一件不会被人苛责指摘, 值得他骄傲一下的事, 好像抬起头来也不错, 看看外面的天……或许温庭云说的没错, 谁都有被原谅的权利。
“咱们……耗不了多久了, 谷主……”苏耽咽了咽口水,扫视了一圈觉得无望了, 心底有些话突然想袒露一次便道,“嗨,庭云,我好久没这么叫你了。”
温庭云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带着人慢慢后退集中,甫一听见苏耽在身后扭扭捏捏地说什么,不耐烦道,“现在是你伤春悲秋的时候?要说什么赶紧说……留心脚下!”
“哦哦,是,看着呢,我就是……”苏耽也跟着大家的脚步往后退着,低着头盯着地面,他按温庭云的吩咐埋了些东西在这里,只等最后一击。苏耽踟蹰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我就是想说声对不起。对你说的,你才来那会儿我对你不好,后来还把你当成了……你看,一个时辰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要是再不说,可能会后悔啊……”
温庭云脊背一僵,撇过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突然说这个干嘛?你是不是背地里又坑我了?”
苏耽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哪敢啊!就是看你今天做的这些说的这些,突然觉得自己很不是个东西。”
温庭云黑着脸冷笑,“你才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
苏耽点点头,“嗯,所以庭云啊,抱歉啦,我一辈子没有娶过老婆没有孩子,说要把你养大……却是,养条狗都不如,话有些难听但都是我真心的,要是还能活下去,我苏耽后半辈子,听你差遣再无二话,算是……补偿和报答。”
温庭云不明白他突然良心发现是受了什么刺激,生死关头他也顾不上去跟苏耽攀扯前事过往,可这番话还是让他心里一暖,小时候百般折磨和打骂是真的,不把他当人看是真的,可给了他一口饭吃,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用九谷谷主身份庇护着他不受其他谷迫害的,也是苏耽。温庭云不会把受过的恩情挂在嘴边,可不代表他不记得,恩将仇报也不是他的性子,苏耽再坏,留在自己身边衣食无忧,再送他个安稳的晚年,已经是温庭云能做到的最大的宽容了。
见温庭云没有任何反应,苏耽小声地补了一句,“哎算了你当我是在放屁吧,人老了嘛,嘴碎……换言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完这些话将来去了黄泉路上,你爹娘也许还容得下我。”
温庭云沉吟了一会儿,笑道,“你这个恶毒的糟老头子。”
苏耽自嘲地笑笑,“欸”了一声答应着,算是承认了。
“有我在你死不了的。”
温庭云抬起双眸,怔怔看着前方,张开的手臂一直都没有放下来过,握着寒牙的手不住地往下滴着血,他又道,“能见到曙光之前,天总是最暗的。苏耽,咱们暗无天日这么多年了,马上……马上就能看见太阳了。等着!”
“按计划实行,若无意外,尘埃落定后还要把那几位的脸皮撕下来呢,我有要紧事,这边就交给你善后了。”
“我知道了,这边你就放心吧,所有事你都安排周密走到这一步了,我就是豁出命去,也不会让你功亏一篑的。”
温庭云默默点了点头,他抬手举起了刀,直指苍穹。
已经逐渐被围成一圈的人背靠着背,肩抵着肩,寒牙反射着月光,在人们头顶昭示着最后时刻,大家都明了了,也纷纷把刀剑举过头顶,等待着最后一搏,生死立现。
容越端坐在骏马上,长戟上的红缨摇曳,指着温庭云的脑袋,发出了无声的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