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未空……”温庭云喃喃念着。
已然分不清你我的神教人混杂在白日里还拼得你死我活的正道中间,听见这句话,振作起精神来,一声声道,“誓不成佛。”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地狱未空,
誓不成佛!
窃窃私语传开了,变成了振聋发聩的吼声,退无可退便是绝地反击,便在此刻,早已埋在地下纠缠不清的火线被人悄悄点燃,一个、两个……
三个……
直到一圈,震天雷发出的巨响让人短暂地失聪了,只瞧见嘶鸣的惊马高高扬起马蹄,落地后疯狂的四散开来,方才气势汹汹的铁骑大军被这藏在自己脚下的火雷炸得方寸大乱。爆炸过后地上的大坑围成了一个圈,燃着未烧尽的烈火,将温庭云他们包围在了中心。
容越的马被炸断了四肢,直接将他整个人甩了下来,马身压断了他的脚,他却拼了命地还想往后怕。
这些火/药原本就是曲尘早就排布好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所用的,他们也是按着吩咐听见了声响才过来的,可如今才知,火/药并没有尽数点燃,这些东西被人做了手脚,温庭云带着人退去后方,只不过是想把丘池铁骑引到震天雷上方,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容越一脸错愕地看着那一圈腾腾燃烧的火焰里,一个接一个的人影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他们有的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狂喜不已,有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茫然无措,更多的人,嘴里喊着口号,宛如业火里爬出地狱的修罗,身形鬼魅,脚踩烈火,头也不回地要来索命。
容越看着自己已经溃不成军的人马,只是一瞬之间就败了,败得他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他使劲儿推着压在腿上的马,却根本动不了分毫。
国师要他在正邪两道鱼死网破之际杀个措手不及,彻底剿灭江湖势力,然而谁又能料到,江湖恩怨世仇宿敌会在温庭云几句挑拨以后让人暂且放下,容越不信,这些江湖搭子任何时候不都是为着一己私欲自身荣辱以命相搏,家国在前,还能唤得醒他们的良知?还有那早就被抛之脑后的道义?
他不信。
可眼前事实告诉他,不仅是国师低估了他们,容越自己,也因为轻敌和短视,输得一败涂地。
遭受了几次爆炸摧残的断水崖山脊已然摇摇欲坠,震天雷全部释放之后,距离战场几丈远的地方塌陷下去一个大洞,周围还不停地在垮塌,大洞边缘越阔越宽,容越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深渊吞噬,绝望地嘲笑了自己一番,拿出一道信标,在他跌落下去的瞬间朝着天空点亮了。
碧色信标自黑洞里腾空,划破星夜,绽放在众人头顶。
代表丘池国的碧色孔雀图腾昙花一现,和兵败如山倒的颓势一齐,在天塌地陷里烟消云散。
胜利来得有些突然,苏耽从火焰里冲了出来,正兴奋着,却见温庭云站在那坍塌的地洞边若有所思,苏耽正欲上前,温庭云却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宽刀一劈,他身形轻巧地直冲冲往底下栽了进去。
苏耽赶过去扑了个空,黝黑深邃的大洞像恶魔的巨口将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吞没了,可他知道,温庭云提着的一颗心全部系在那人身上,身后已然尘埃落定,他终于能为了秦筝,最后放手一搏了。
圣女墓的金券大门被那地动山摇震了无数灰屑下来,卫冰清着人在此处撬动机关已经几个时辰了,这番震动过后恰好裂开了一个口子,大门松动,众人齐力搬动巨石门,终于推开了金券大门。
待人鱼贯而入,撑着火把照亮了整个墓穴时,眼前之景让人瞠目结舌。耳闻帝王墓穴富丽堂皇,陪葬品同身前所用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圣女的陪葬品奢侈之余,还透着一股神秘意味。墓穴四四方方,角落各放着一盏青玉五枝灯,灯雕着蟠龙金乌等灵物模样,惟妙惟肖,鬼斧神工。灯盏上放着的脂膏千年不腐,一点就燃,瞬间便将大殿照了明亮非常。
卫冰清吩咐人将火把灭了,检查了墓穴里并没有什么机关和暗器之后,所有人撤下只留他一人在其中。
卫冰清心绪难平,盯着棺椁前摆设讲究的地藏神龛发愣,那从顶端垂落下来的玄黑锦帛上用金线绣着地藏神的神像,莲花座上地藏神慈眉善目,微阖双眸似在俯视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莲花座下压着一头通灵神兽谛听,他用身躯驮着神佛,却金刚怒目朝着门厅,好像要将所有打扰圣女安葬的人一口吞了,再把那好赖不分的人心嚼个稀碎。
卫冰清微眯着眼,略有嫌恶,他向来觉得神佛之说怪力乱神,径直朝后面的棺椁走去。
眼前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棺椁没有盖,从里到外延伸出一条同样玄黑绣金的伦组,有人拉扯的痕迹,棺椁外面有一具骷髅,白骨落在地上七零八碎,而手骨却完好无损地挂在伦组半空中,五指扣破了布巾,即便血肉成灰只剩白骨,还能瞧见这具尸体的主人身前最后仍旧努力着想要爬进棺椁之中安息。
这应该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圣女了……
卫冰清没有半点敬畏之心,他粗鲁地把伦组扯了出来,除了分不清是灰尘还是骨灰的东西洋洋洒洒,棺椁里空无一物。
而放眼整个金券,金银器物琳琅满目,财宝自不必说,从前的地藏神教一向富庶,供养地藏神的佛器占了大半,这些东西应该是墓穴修建之时就已经放置进来的。
除此之外……并未见到放秘籍的东西。
“来人!”
“清点这里所有东西,一样一样归置好搬出去,任何物品细报上来,不可错失一件,尤其书籍卷轴之类!”
“叫宿涵把秦筝带过来。”卫冰清脸色阴沉,咬牙切齿道,“找不到东西,就只好辛苦他给这位圣女殉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伦组就是裹尸布……我觉得裹尸布不太好听,所以去查了查古时候丧葬的说法,要是错了别打我,反正这是裹尸布~~~
下一章,奶云一定抱到老婆!!!
第一百章了耶!
第101章
断水崖战火已熄, 金券内广寒山庄众弟子忙着清点陪葬品,秦筝和曲尘在偏远的牢房里几乎听不见什么动静,断水崖那阵地动山摇让曲尘捡了个大便宜, 顺势一倒就压在了秦筝身上。
秦筝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壁, 面上假装凄风苦雨愁云惨雾,曲尘见他心伤失意, 更是得寸进尺地上下其手,“人死不能复生,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你肯定听了不大高兴, 可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 温庭云出身同你相差甚远,卫冰清如今的势力岂是一个小小魔教可以和他抗衡的,你要报仇要一个公道, 恐怕温庭云已经无能为力替你做到了。”
秦筝极尽悲凉地叹了一口气,抬眸怔怔地望着曲尘,“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卫冰清把天下武林握在手里恣意妄为?让他拿到想要的东西,从此再无敌手,我背着一身骂名, 都不需要他出手, 随便发布一个通缉令, 满江湖的人为了悬赏都会来要我的人头, 你让我怎么办?”
曲尘正要说话, 秦筝闭上眼后脑勺连着撞了好几下石壁,痛苦道, “有温庭云护我一日,我就能安安稳稳地筹谋一日。现在他没了,我的指望也没了,尘哥,你明白一个溺水之人突然抓到救命稻草是什么感觉么,他就是我最绝望的时候抓到的救命稻草,我现在是真没有办法了,等卫冰清发现金券里什么都没有肯定还会用你来逼我,那我只有死给他看了。”
秦筝咬着后牙把这些牙酸的话说完,曲尘居然信了,信了他一时之间骨气全无垂头丧气,更是信了他对温庭云的情谊更多的是因为待在他身边安全能护着自己性命,本来曲尘就对秦筝和温庭云俩人这点事闹不明白,更是先入为主地觉得秦筝只是为了寻个庇护才委身温庭云的,如此,他要把人哄回自己手里就方便多了。
曲尘心一横,把秦筝的手抓起来握紧,“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有国师府在,卫冰清不敢动你我分毫,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未尽之事,大可告诉我,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这话不是第一次说了,秦筝你怎么就是不愿接受我呢?”
秦筝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闭着眼睛不想看他。
曲尘以为他在犹豫,趁热打铁道,“以如今江湖上的现状来说,徐徐图之才是上策,不可跟他硬碰硬。”
秦筝闷声道,“我俩困在这里孤立无援,还怎么去徐徐图之啊?”
曲尘又搭了一只手在秦筝的肩膀上,“你告诉我第二个金券怎么进去,卫冰清以我要挟你是因为只有你知道,若他用你要挟于我,我能同他见上一面,只要能和他对峙,隐藏在圣女墓穴里的丘池人能力保咱们和他一战,到时候以你我二人之力还怕斗不过他吗,要从这里出去也不是难事!”
秦筝心里冷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曲尘果然是想进到金券里的,他微微睁开眼,尽量问得漫不经心,“这也不是不可,那金券里的东西会招来杀身之祸,要是不小心流入武林恐会引起大乱,我本意是将它毁了,尘哥,你的意思……是想要那里面的东西么?”
秦筝怕曲尘起疑,故意连连叹气,低声说,“真的会有危险的,卫冰清闹那么大动静钻这么多弯子就为了里面的东西,且从前的事你也知道,几大派闹了个没脸没皮也要抢它,你要是拿到了打算怎么处置呢……”
曲尘以为秦筝是在担心他的个人安危,动情不已,越凑越近恨不得嘴皮贴着秦筝的脸颊说话,“我自有办法,收归了丘池国所用,就不怕中原武林有所图了,秦筝,你跟我回去吧,这些事都成了之后,一个卫冰清算什么,你的冤仇交给我,你往后要过的太平日子也交给我……丘池国主求贤若渴,你会得他重用的……”
曲尘一只手撑着秦筝身侧的石壁,俯下身来,俩人的脸颊都几乎贴在一处了,秦筝不自在的偏了下头,“我……一个落魄的江湖混混,丘池国主怎么会看得上我……”
曲尘扶住了秦筝的肩,轻轻地按在了石壁上,以一个强势压迫的姿势压制着身下这个人,“往后才是用人的时候,小小南疆,哪够国主施展。你和我一起,我们,助他……”
曲尘喘着粗气,越贴越近,秦筝面上淡淡地尽量移开脸避免触碰,曲尘以为他是难为情,实则秦筝糟心透了,他也没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七尺男儿居然要靠出卖色相来套敌人的话,要是温庭云看见他这副窝囊样子,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去烧国师府的府邸,可若不如此又不知道曲尘到底拿这些东西有什么图谋,秦筝忍着恶心,抬手虚扶了曲尘一把,试探地问:“助他什么?”
“助他……”曲尘把脸凑到秦筝耳边,呼吸扫在脖颈上一阵苏痒,他嗓音充满了磁性,这样低沉着轻声细语仿佛故意魅惑他人似地,“开疆拓土,吞并中原。”
话说得极轻,秦筝脑子里却“轰”地一声炸响,丘池国主居然在图谋这个,曲尘成了他手里的剑,潜藏于朝堂之下,精准地刺到了中原武林的心脏里,搅烂以后重新整合渗透便成了丘池国的势力,江湖势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今卫冰清一折腾去掉了反对的势力,曲尘一旦掌控了他也就掌控了全局。
秦筝暗暗心惊,曲尘筹谋许久,如今卫冰清和他肯定是私下有了什么交易,那朝堂之上呢,丘池国主是不是已经铁了心要反了?围攻断水崖恐怕也是他计划之一,这些源源不断的火/药……秦筝一下子全明白了,丘池国才是卫冰清后背最大的支撑者,何止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竟能勾结外族企图做别人颠覆皇权的棋子……疯了!
套出了话,秦筝也不打算再演了,两个人都没有中那软筋散却强行演了半天的戏给对方看,曲尘越是情动得无法自控,秦筝越是恶心,虚情假意也就罢了,几次坑了他不说还给温庭云使了不少绊子,于是低声笑了出来,“我一直希望自己猜错了。”
曲尘僵住,停下了不老实的手,偏过头疑惑不解,“猜错?”
秦筝失笑,“我猜错了,才没有看错。”他眼神落在曲尘手腕上的红痕,叹口气道,“可惜我没猜错啊。”
曲尘拧眉,正欲开口,手腕突然被秦筝制住反扭到了身后,电光火石之间,曲尘刚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秦筝扭着压在了身下,他腾出手掐着曲尘的咽喉,沉着脸道,“处处都是破绽,国师大人这戏演得太差,你当我三岁孩童这么好诓的么!”
“秦筝!!你!!”曲尘怒不可遏,奈何动弹不得更是转不过身来看他一眼。
秦筝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威胁道,“我什么我!到底是身份不同了,几年情谊如过眼云烟,还来不及唏嘘国师已经有了这么大野心,恨不得天下都算计进去!我再是狼狈,也不会被你几句话就蒙得连礼义廉耻都忘了!”
曲尘愤愤然道,“我是丘池国的国师,做什么都是为国尽忠,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可从头到尾我何曾伤过你分毫??我要你同我走也是真心的,来日大业有成,丘池开国功臣必有你一席之地!这些我早同国主说好了!”
秦筝难得会听见什么话恶心到反胃,但他现在是真的反胃了,还伴随着一股无名火恨不得两指掐死这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忘恩负义之辈,“相交五载,我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吗?若不在乎,就算许我把龙椅我也不会稀罕,你说这些不觉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