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嗖”地几声,曲尘腰带后的暗盒里藏着铁鞭,在他内力催动下伸出了无数条淬过毒的细长鞭子,更让人头皮发麻的还在后面,大量的毒蛊被释放了出来,这些蛊在水中更加游刃有余,蠕动着肥硕的身体朝二人游过去。一只血蛊顺着流血的源头咬住了温庭云的右臂,他猛地推了秦筝一把:“去放……”
河水吞没了他的声音,寒牙已经等不及出鞘了,刀比剑要钝重得多,在水下尤其势弱,温庭云全身重伤体力已到了极限,血蛊无毒却能依附在温庭云身上疯狂吸食他的血液,秦筝知道血蛊若强行剥离宿主会连皮带肉扯开更大的伤口,遂也无法轻举妄动,但事不宜迟不容耽搁,他只能咬牙一股脑抱着石砚潜到最底,终于稳稳地扣进了凹槽中。
就连河底都感受得到那股惊天动地的震颤,平静的水流原本只有打斗的这边稍微起了波澜,自黑曜圣令终于回过到它原本的位置上后,整个圣女墓仿佛沉睡的巨兽突然被人惊醒,穹顶开始坍塌,砸下来的巨石却被厚重的油污软绵绵地拖着惊不起什么水花,而河道也再也不得平静。
黑曜圣令只是一把钥匙,锁孔沉在河底,一旦打开,曾经引流至此的活水加上原本山下就埋着的暗河一起往同一个地方倾泻而下,被人强行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山腹中,水仿佛有了生命,也要奔着自由大江东去不回头。
于是河水里的人都被一股强劲的水流带着冲刷而去,秦筝手还扣在黑曜圣令之上,被水一冲,他借力将石砚扯了下来,刚好被水推去了温庭云怀中。
水中几人奋力游出河面,只见烈焰顺着火油倾倒的地方一直烧到了天际,爬进了那几个破口的黑洞里,而无尽夏花海,藏着万卷秘籍的“学堂”,全都滚在浓烟里化成了灰烬,来不及下水的人已经被粘腻的油污锁住了手脚,不一会儿也烧得尸骨无存,唯有水流湍急的暗河还有一段没有被油污淹没,然而幸存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水流化作无形的巨手,一股脑将他们推往闸口。
秦筝感觉到温庭云渐渐软下去的身子,生怕他被冲散了,死死地扣着手腕,这还不够,他干脆又把腰带卸下来将两个人牢牢捆住,好像黄龙山祭台上那样,跳崖也好被火海吞没也罢,死无全尸都要在一处,这些颇有些仪式感的小心思,恰好是能让他在腥风血雨里求得一丝心安的东西了。
然而,这沸腾起来的暗河看在曲尘的眼里,就如他筹谋多年眼看着兵败如山倒的颓势,又怒又悲凉的泼了自己满头满脸的冷水,亲手把这一切毁了的人还在眼前,他岂能放过。
“我怎么可能让你们如愿!”
曲尘爆喝一声,从水里一跃而起,朝着秦筝的后背刺去,二人两两相拥,之间又被腰带捆得结结实实,秦筝顾着温庭云不被水里的尖石划到,根本没有提防后面会突然有人偷袭。可这一幕被温庭云抬眸正好撞见,他因为失血过多整张脸都是煞白的,剑尖直抵秦筝后背而来,自己根本来不及用寒牙去挡,于是只得转了个身,硬用身体生生接下了这一剑。
宝剑穿胸而过,力度只到达了秦筝的心口就停了下来。
秦筝脑子里“轰”地一声,一时连呼吸都顾不上了,眼睛里只有那半截带着血的剑,从温庭云的右胸狠狠地刺了出来。
“你当年百般护我,如今……我国师府的事在你手里毁于一旦,秦筝,我们两清了!”曲尘猛地抽回剑,“呵……他想要灵虫为你拔毒,做梦去吧,我不杀你,让你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先死在你前头,等你毒发,比这万箭穿心还难受!谁都如不了愿!”
曲尘挥着剑想刺破秦筝藏玉瓶的衣服,他急忙用断虹去挡,可方才温庭云被那当胸一剑,实在让他一时间连喘息儿都困难,那种绝望和恐惧从脚底延伸到头顶只觉全身都在发冷,他一边和曲尘过招,一边把人抱着,手心捂着那热乎乎的伤口。
这比伤在自己身上还要疼百倍,曲尘刺破了温庭云的血肉,却是刀刀割在秦筝的心上。
他终究没有把苏子卿保护好,他终究……还是拖累了温庭云。
憋在心里的山盟海誓,风花雪月,不是不稀罕说与人听,从前命有定数,他怕说一句这情谊重一分,最后独活的人只会伤得难以自愈,所以秦筝一直克制着,不要去说,不要去留太多的念想,不要让对方以为将来有多漫长,足够两人相伴到白发苍苍看尽花开花落。太过美好的东西都是转瞬即逝的,秦筝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承诺。
他一直希望温庭云能明白,在一起哪怕一刻都能是一辈子,可他现在后悔了,生离死别是寻常,突如其来,随风而去,在浩瀚地凡尘里雁过无痕而已,只有两个人的心中会留下沟壑,那些发自真心的甜言蜜语是填满沟壑唯一的养料,可他却没来得及对温庭云多说过一句。
“子卿,撑一下……”
“你别闭眼睛,你看看我,看看我……”
“子卿……我给你念首诗吧……”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你听明白了么?你听明白了……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吧……你看着我……看着……我。”秦筝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沙哑低沉,原来人极度害怕和生气的时候,连嗓音都能变味。
“嗯……听见了,别怕。”温庭云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听着那句生要同室死要同穴的矫情话,无异于听见那个人说,我心悦你,我爱你,我要后半生都许了你。可秦筝虽然话音发着抖,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诚意十足的宣告着他的真心。
“别怕,还……死不了,我在呢。”
温庭云有了回应,秦筝迅速压低声音在温庭云耳边说了几句话,却引起了怀中人强烈的反应,然而紧接着,秦筝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突然把玉瓶提在了手里,对着曲尘大喊道:“我可以给你!”
水流湍急的声音淹没了后半句,曲尘停下手里的动作,端着剑等他继续说。
秦筝把温庭云背到了自己身上,低声安慰了几句,抬头看着曲尘,“我给你,你让我们从这离开。以后是死是活,都两不相欠。”
“好。”
曲尘并未上前,他身后似八爪鱼的触手瞬间张开了那眼花缭乱的铁鞭,这些鞭子尾部尖锐无比,慢慢伸向秦筝的手。
“哥哥……”
温庭云仿佛叹息似的一声,他知道劝不住了。
“我知道这是我的救命药,有没有效还另说呢,现在我只想咱们尽快脱困,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虫子留给我我也不用,”秦筝梗着脖子,僵硬地用侧脸靠了靠他,“刚才那种事,我可经不住再吓一次了,你听我一回,行不行?”
“嗯……”
铁鞭即将碰到玉瓶的瞬间,秦筝突然手一空,玉瓶垂直而落,铁鞭仿佛蛇一般去缠绕已经滚落在水里的玉瓶,就在这时,秦筝低喝一声,连人带剑跃起数丈,翻起层层叠叠的浪花,温庭云在这空隙用寒牙的刀意猛地劈下水中,将那团纠缠在一起的铁鞭轰得细碎,而后秦筝极速催动体内所有的内功,朝着曲尘一人尽数使了出去。
只见剑光不见人影,秦筝一共挥出了九十九剑,瞬间刺中了曲尘所有的经脉和命门上,这已是他剑术绝顶造诣,世间少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整的施展完一整套剑法,若不是无相般若的加持,秦筝也不会这么成竹在胸,不过这么用也只够这一次,再看曲尘僵直的背影,秦筝笑了,还好……一次足矣让他彻底一败涂地。
国师大人一身雪白的华衣,如败军残破的军旗零零碎碎地在空中摇曳,他想仰天长啸,却发现就连抬头的动作都由不得自己。
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他还能笔直着站着全因为惯性,回不了头也看不到这个对自己突然下了狠手的人,曲尘自嘲一笑:“秦筝……我以为你下不去手。”
“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哈哈哈哈哈哈……终究是我太过心软,以为你也能将心比心,给彼此的立场留个退路。我看错人了……看错人……”
“后悔了吧?我也是,真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这句话砸在曲尘脸上,成了最后击垮他的稻草。
远处被巨石落地砸起一个巨浪,马上就要把他们吞没了。
温庭云脱力地靠在秦筝肩头,“一切就看天意了……哥哥……我尽力了。”
秦筝淡淡一笑,用额头顶着他:“睡会儿,咱们回家。”
大浪滔天,遮天蔽日地卷过了这场恩怨情仇,滚着所有人的情绪,那些不甘和后悔,咬牙切齿和情深意切,糅杂在一起混沌成一股强劲的水流,朝着闸口奔涌。
水流泄过半数之后,河床开始剧烈的松动,在圣女墓穴断口的地方竟然破开了无数石门,从里头伸出来的铁桥严丝合缝地搭在了暗河的河底,同那副万里画卷一起,成就了一条九谷归一,重见天日的路。
秦筝在水里被搅得七上八下,他终于看清了河底的画卷,刻的正是地藏神在度化地狱子民的场景,地藏神听他们虔诚的忏悔,用自己的佛身炼化罪业之火,献给所有渴望再见天日的魂灵。
他趁自己最后还有一丝气力,拿出牵机索,死死地钉在了河床底部,一段拴着他和温庭云,一段拴着曲尘那彻底废了的身子。
“你做到了子卿……做到了……”
而后天旋地转,三个人同时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很痛苦最近的大战写的我很痛苦,我不知道行不行还是硬着头皮写下来了,谢谢诸位的资瓷!
秦筝念的那句诗出处是《诗经·王风·大车》,大概意思就是:我指日为誓,活着的时候如果不能结为夫妻同处一室,死后也一定要葬在一起,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抬头看看那永远也不会消逝的太阳!
就是一句牙酸的誓言~~~~
第115章
被炸开的断层错落不齐, 但这并不影响从圣女墓早被挖空了的山腹里伸出去一条恢宏的“天桥”,河床披着画卷缓慢抬起,水从两边泄下, 仿佛轻纱覆盖在路肩, 水帘越拉越高,把河道两遍烧的滚滚烈焰给彻底隔开了。
苏耽等一行人早就按照温庭云的吩咐, 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个人肉饺子尽数泡在暗河中央等待,因此他们将整个过程全都收在了眼底——轰然打开的闸门, 倾泻而出的河水, 两岸毁天灭地的火油和烈焰, 还有脚底突然抬升起来的河床,阴沟暗河摇身一变成了托起所有人希望的归途。
冰火两重天,眼前是地狱, 脚底是生路,硬是生出了些神性来,让人不得不敬畏这圣女墓下的鬼斧神工,还有初代教主苦心孤诣为后人铺的路。
河水交缠着火油从一个又一个的断口流去了深渊里,众人惊叹完这阵奇观, 才匆匆去帮扶被大水冲得七歪八倒的同伴。
“是秦筝!还有九爷!他们在这!!”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苏耽和傅严循声往后赶过去。
牵机索还牢牢钉在地上, 秦筝咳了一声, 呛出许多水, 他把温庭云抱在怀里,一只手垫在他的头下防止撞击, 他们两个之间有一根可怜巴巴的腰带把人捆着,再加一层铁索,简直和当时从黄龙山那把人捞上来时一样,狼狈里透着一点生死相随的浪漫。
“快救他……他受伤了……”
秦筝头昏脑涨,原本因为无相般若那急调全身内力的法门用完之后,体内真气直撞冲击着五脏六腑让他立马晕了过去,可是还没晕多久,在河水里滚了几个来回,心里又焦虑着温庭云的伤,撞了个满头包后就醒了,期间还渡了几次气给温庭云,现下看着闸口渐渐泄进来的天光,他心弦一松,彻底脱了力。
“可算是把你们等回来了!”
苏耽和傅严把人扶起来,顺手把牵机索和腰带都给卸了,看见温庭云前胸还在渗血,苏耽眼疾手快地给他封住了血脉,喂下一颗药丸,“怎么搞成这样?捅穿了?”
“右胸的剑伤最严重……还有那个吸血的虫子……苏耽……”秦筝强撑着坐起来,突然喉头一股腥甜,呕出了一大口黑血。
苏耽吓了一跳,赶紧给秦筝号了个脉:“你别急啊,咱这大夫多着呢死不了,温庭云这小子命大得很,右胸就是看着伤重,只要没伤到重要的脏器就能治,那血虫吸他的血就是找死,我保证给他……”
话未说完,苏耽脸色阴沉下来,古怪地看了秦筝一眼:“秦筝你——”
秦筝瞪了他一眼,摇摇头叫他别说,“水里撞到头了,没事,快给他止血。”
苏耽和傅严把温庭云扛到宽敞的地方,放平身体,撕掉上衣检查伤口时,围观的人无不触目惊心,他全身大小伤几十处,有刀砍的剑刺的还有火燎到的,渗血的伤口被一个个吸得饱饱的血蛊附着着,傅严光看一眼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这蛊虫能强行剥离宿主么?九爷被这些小虫子吸干了可怎么办!”
“不懂就不要乱发言,”苏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看他,随便一挥手就把小虫子给打飞了,“看见没,就这么简单。”
傅严差点“哇”了出来:“不愧是医邪,徒手剥虫,厉害厉害。”
“咱们老九百毒俱全,血蛊吸他的血,还没把人吸干自己就被毒死了。”张穆远蹲下,捻着手帕帮苏耽打虫子,轻轻叹了一声,“他把自己搞成这样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