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难觅[古代架空]——BY:良好睡眠

作者:良好睡眠  录入:07-21

  那些能让沪城翻天覆地的人,全来了。
  严昭正安排落座,欧式的小廊亭里,立着一个麦克风,旁边坐着西洋演奏班。
  周世襄留意到,院中的角落里,一个一身西装打扮的中国人,正站在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面前同他谈话。他走近一看,原来是英租界新上任的公使马丁,看他一脸懵的样子,想必是被身边的人叫来林公馆烧冷灶的。
  周世襄极为友好的上去同他们打了个照面,待他走远了,那名国人才眉飞色舞的接着说:“林督理从军中退下,已有十年之久,他常说要闲云野鹤,但如今就算他在病中,也还是咳嗽一声就能让沪城抖三抖的人物。你想想,这是怎样的手段?”
  马丁对此不明就里,眉眼皱作一团:“可你们中国有一句成语叫做人走茶凉,他死了,林家这碗茶,还有谁来加热?”
  国人听罢,在他面前坐下,苦口婆心的说:“公使先生,林督理走了,还会有下一个林督理。你们打跑了宣统皇帝,难道还不懂世袭罔替的道理吗?”
  马丁摸着礼帽默了默,点点头,暗自明白了林督理是沪城的土皇帝这件事情。旋即他问:“听说他并不接待客人,我们来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国人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以礼相待,林府自然会懂得回礼,这样咱们英租界会好管许多。”
  原来,最近英租界绑架案甚多,华人探长追求线索无门,今天特意央着公使马丁来林公馆寻求帮助。
  马丁会心的点点头,又说:“你们不是讲究个以礼相待吗,为什么林督理不来见我们?”
  探长将椅子搬去靠着他,凑近了说:“皇帝不好见,今天运气好,咱们能见到太子爷。”
  话音未落,演奏班奏起《友谊天长地久》的曲子,在一片靡靡之音里,严三领着严昭从一处刚点亮路灯的小路上走来,神情肃穆的对严昭低声说:“再好好找找小少爷。”今天林公馆接纳了前来探病的人,意在让林鹤鸣过来认人,可时候到了,他们在林鹤鸣的房间却里找不见人,就只好让严三先来救场,由严昭继续去找人。
  马丁极懂礼数的取下帽子放在手里,回头低声问:“这是太子?”
  “这是林督理的魏征和秦叔宝。”
  众人见严三和周世襄一齐,都心知肚明今晚既见不到林督理,也见不到太子爷,但各自禁了声,从椅子上起身,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走来。
  严三年纪大,一头灰白的短发,穿一身灰长衫,走起路来稳稳当当,周身有一股让人不敢冲撞的气势,周世襄为他压阵,气势更盛。他大步流星的向院子里走去,众人七嘴八舌的呼喊一声:“三叔。”他微笑着点头示意。
  他走到最近的一桌停下,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放下手里的水果刀,对他抱拳,颔首:“三叔,敢问督理大人的身体可好些了?”
  严三避而不答,只说:“谢许先生关心,听说这些天许先生在法租界新盘了几家赌场,又预备发行一些白鸽票。”
  穿长衫的许先生连忙点头,说是,是。
  严三从他身旁走过,接着说:“明天去取证书就可以开业发行了。”
  许先生听了,顿时敛去脸上的关切,情真意切的一顿点头,周世襄跟在后面,不声不响的打量四周。
  严三向前走,经过一位梳着瓦片头,油头粉面的摩登男子,那人顿时开口,热情的叫上一句:“三叔啊!我那批由林家航线运回的盐,一下船就被一帮小崽子用枪比着,抢了个七七八八。”他诉苦时不住的额头冒汗,显然相当紧张。
  严三点头表示了解,又听他问:“不知道督理大人现在身体怎样了?”
  “刘先生不必担心,你那批盐嘛,明天他们会原原本本的给你还回去,像这样的小事,你坐在家里,托人来说一声就好。”严三说完,毫不留恋的从他身旁掠过。
  周世襄听得走神,眼神向众人身后的演奏班一扫,顿时欲哭无泪的把严三拉到一旁,俯在他耳边低声说:“三叔,你看。”
  严三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那演奏班里坐着拉梵婀琳的青年人,不是林鹤鸣,又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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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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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鹤鸣歪着头,如痴如醉的拉着梵婀玲,严三心里不大高兴,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收敛起来。周世襄见状,向他做个不必动怒的手势,在心里拿了主意,让他继续去同人周旋。
  等严三走到国民政府驻沪办事处的李主任面前时,他才悄悄从众人身后溜过去,不动声色的对林鹤鸣做个“跟我走”的手势,将他带离众人的视线范围内。
  林鹤鸣放下梵婀玲,乖顺的随他一路走到院外,周世襄走在前面,见人群远了,便骤然停下脚步,回头怒喝一声:“荒唐!”他想不明白,林鹤鸣怎么能做出这样没谱的事。
  “我又荒唐了?”林鹤鸣与他置气,先前的满腔温情被他敷衍的泛了酸。
  周世襄气上心头,用手指着他的鼻尖怒问:“你是演文明戏的啊?”
  林鹤鸣被问得怔住,不言不语。
  周世襄压下心里的火气:“我知道你不想去应酬,但是这些人对你以后能否在沪城站稳脚跟,相当重要。你别畏缩不前的让所有人都瞧不起你。”对林鹤鸣这玩世不恭的态度,他是有十二分的恨铁不成钢。
  林鹤鸣轻嗤一声,不声不响地埋头将衣服整理好,对他转个圈,张开双臂问:“周长官,我现在能去了吗?”他说话的语调低沉,表情漠然,像是引水强行浇灭了心底的火,然而灰烬闷得难受。
  周世襄上下打量一遍,软下心肠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着实过分了一些,便双手捧着他的脸,在额头轻轻一吻,最后叮嘱一句:“都看着你呢,好好表现。”
  林鹤鸣点点头算作回应,跟着他一起回到院中。周世襄先在外围给林鹤鸣找了位置坐下,再上前到严三身边,低声回话:“三叔,我先去换防,你带少爷给大家敬敬酒。”
  严三很是满意的一点头,再走到林鹤鸣身边,半躬着身:“少爷,督理身体不大好,今天就由你去陪大家喝一杯。”他手上做出个请的动作,林鹤鸣心不在焉的把玩怀表,环顾四周看不见周世襄的身影,这才认命的起身:“严叔,我酒量不好。”
  严三将手搭在他背上,笑说:“意思意思。”
  仆人端来两杯红酒,林鹤鸣端着酒杯跟上去,先走到最近的一桌。桌上坐的是父子两人,一样的摩登兼油头粉面,严三走近,先叫一声:“刘先生。”再用酒杯朝向林鹤鸣说:“这是我家小少爷。”
  刘先生和人聊得热火朝天,听声音扭头来看,先是认真的打量一番,暗自觉得林鹤鸣与外界传闻很是吻合,再一想到他的丑闻,很惊讶的举杯:“小少爷年纪轻轻就做了大学教授,真是年少有为,前程似锦啊!”最后还很给面子的从脸上挤出爽朗的笑。
  林鹤鸣得了严三的眼神,也笑起来应付:“谢刘先生美言。”然后浅尝辄止的饮一口酒。
  严三托词说“失陪失陪”,就领着他移步去下一桌。那人穿着长衫,拄着拐,坐在位子上发呆,严三上前低语:“许先生,我家小少爷来给你敬酒。”
  许先生恍然大悟的回过神,从桌上端起酒杯,做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望向严三身后魂不守舍的林鹤鸣,然后从鼻腔里哼出轻蔑的一声,接着皮笑肉不笑的调侃道:“林二少爷,年纪轻轻的可别想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林鹤鸣被说得有些茫然,将酒杯举到唇边停下,相当认真的应他:“牡丹花?太艳丽了。”他喜欢素一点的,像兰花,百合花,总之像周世襄就好。
  严三立时觉得自己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木然的咬下嘴唇,转头低声提醒他:“顾荷。”
  这位许先生,乃是电影明星顾荷背后的金主,林鹤鸣与她一舞,传到他耳朵里,自然听得出绿的意味。
  林鹤鸣了然的点头,侧眼去看许先生,五十岁出头的年纪,头发还算茂盛,保养也较为得体,一双眼射出精光,就足以让他在林鹤鸣心里得出一个人精的评价了。
  许先生端酒杯的手向上一抬,随即笑道:“你也就是林督理的儿子,要是我手下的小孩子,早就发配去黄浦江里种荷花了。”
  林鹤鸣尚不了解种荷花的意思,也跟着笑起来:“黄浦江怎么能够种荷花呢?水会不会太深了。”
  许先生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一通,见严三苦恼,脸上仍然保持微笑:“当真是个洋人啊,种荷花是什么都不知道。”严三愣了一下,跟着赔笑:“年纪小嘛,没在家待过几年。”
  许先生转过头去,饮一口酒:“种荷花,就是在人脖子上挂块石头,扔进黄浦江里。”林鹤鸣适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许先生又说:“有不懂的东西,你就问问严昭,或者干脆辞了你学校的工作,来跟我做事。”他虽然瞧不起林鹤鸣这样的读书先生,但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
  林鹤鸣笑着点头,忽而侧头问:“许先生做的什么生意?赌博和白鸽票?”
  “是了。”
  “这我可学不来。”林鹤鸣先是拒绝,然后回头望向严三:“听说有一个女人买了许先生的白鸽票,你们要她的房做赌场,她的男人不肯交房契,你们就把那一家三口-活生生打死了。严叔,你听说过这件事吧?”
  许先生被驳了面子,立时怒目圆睁的看着林鹤鸣,严三满是无奈的对他点头:“这些小道消息,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嘛?”
  林鹤鸣话锋一转,继续对许先生说:“杀人放火,我学不来。”话音未落,他将酒杯放在仆人端的餐盘上,走到一旁背过身去。
  严三认为他的做法不妥,只好举起酒杯朗声大笑,向许先生赔罪:“许先生见谅,我家小少爷,他......”他一时词穷,片刻后才接上一句:“他信佛。”
  许先生心中搓火,别过头去板着脸不出声,严三见软的不行,只好凑上去正声道:“督理说,小少爷将来要坐他的位置,要在这沪城立足,还不是要仰仗你许先生帮忙?”话音甫落,他将酒一饮而尽,由着愤怒的许先生去想去体会。
  严三处理完事情,深感林鹤鸣不够安分,直觉得心里烧得厉害,遂对他厉声道:“接下来要见的是跟你一同上报的日本公使,不许胡闹!”
  林鹤鸣认命的跟他走去,臭着一张脸,像去讨债。
  木户重光见林鹤鸣过来,就和身边的横山有纪一起起身,端起酒杯:“小林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林鹤鸣对报纸的事仍然耿耿于怀,刚才又在心里压了火,这时眼尖,见他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一直嘀嘀咕咕的在同他说话,猜出应该是他带的通译,立刻把怒气发作出来:“你不会中国话吗?装什么装呢。”
  木户重光对此莫名其妙,正要解释,一旁的横山有纪就接过话说:“小林先生误会了,上次严先生向我们木户公使提过要他出门带通译的建议,并非不会说中国话。”
  那名通译立刻站得笔直,用标准的中国话说:“林先生你好,我是横山信玄,和贵府的三小姐是朋友。”
  林鹤鸣将信将疑的眼风一扫,忽而想起林乐筠的翡翠吊坠,恐怕是这个人的手笔,顿时敌意更浓。
  横山有纪见他连敷衍的心思也没有了,连忙说:“这是我弟弟,六年前在南洋公学进修中文,现在是木户公使的通译。”她介绍完毕,又笑着补充一句:“算起来还是林教授的学生呢。”
  林鹤鸣抬手,向下压,示意她停下:“看来横山小姐很懂我们的人情世故,拐八道湾的关系你都算得出。”他转向木户重光,放下手里的酒杯:“木户公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来林家。”
  严三听他多有要下逐客令的意思,不禁扶额,眼神飞快的扫过四周,在心里暗自庆幸,这是在自己家里,否则他真的不能肯定能保得住林鹤鸣这条小命。
  木户重光终于等到他说话的机会,上前一笑:“听说林督理身体欠佳,小林先生就快接管林家了。”
  林鹤鸣心里直堵得慌,眉头一皱:“你听谁说的?老爷子得个伤风感冒你们就这么着急。”
  他转身又走,就听木户重光接着说:“我们此行是来恭喜林先生的。”
  “不用恭喜我。”
  木户重光假做没听见,提高音量:“我们希望林先生能和大日本帝国合作,将海上航线的经营权放给我们。”
  林鹤鸣被粘得无言以对,他甚至在心里想,自己对林家的了解还不如一个外国人多。但他深知不能露怯,便学做林督理说话的声音,语气,回他:“此事不谈,木户先生请回吧。”
  木户重光软磨硬泡不成,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大有要和他一决高下的意思:“既然林先生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请你转告你的父亲林督理,我们日本的出云号,即将被评定为一级巡洋舰,在不久的将来,大日本帝国的航空母舰也会登录吴淞口,我们不希望到那时再谈合作的事。”
  林鹤鸣回过身去瞥他一眼,正要开口,就被严三接过话头:“木户先生见谅,督理身体不好,喝不得酒呀。”
  两队士兵呼啦的围上来,周世襄对木户重光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走吧,木户公使。”
  木户重光愣了一刻,见士兵都端着机关枪,而己方只有横山家两姐弟,着实没有抗衡的能力,就只好愤愤然尴尬一笑,黯然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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