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昭知道这两人都失了理智,不愿把自己置身如此险境,只好听话下车,周世襄这才松开林鹤鸣,自己去坐在驾驶位上。严昭走到后面,要去打开车门,林鹤鸣从座位上翻过身来,对他怒道:“这是咱们的车,你走干嘛!”
“别动!我送你去学校。”周世襄反手把车门锁紧,阴着脸发动汽车,往学校开去。
汽车发动,林鹤鸣不甘心就此落败,从后面扑上去,用双手锁住他的脖子,把头凑到他旁边去,对准他的脖子就咬下去。周世襄疼得一脚踩下刹车,然后伸手去揪住他的头发,不声不响的僵持到林鹤鸣松口。
周世襄思来想去,为了保住林鹤鸣平日的体面,终于将汽车开到华懋饭店,门口的侍应见林周二人一前一后的上了电梯,喜气洋洋的迎他们进去。林鹤鸣阴沉着脸,失去了往日光彩,周世襄脖子渗着血,已经浸透他的衣领。
总得来说,他们今天都不大体面。
直到下了电梯,林鹤鸣才从混沌里缓过神来,他抹掉眼泪回过头去,把目光停在周世襄一片鲜红的脖子上,立刻欲哭无泪的关怀他:“世襄,去医院。”
周世襄执过他的手,走进林家的包房,这才松手,坐在床上,沙哑着声音对他致歉:“小孩,对不起。”
林鹤鸣半跪在他面前,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地上掉,他伏在周世襄的膝盖上,带着哭腔道:“我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太生气了,我不会杀他的,你......你放心。”他哭得不能自已,鼻涕眼泪全黏在周世襄的裤子上。
周世襄抚着他的后脑勺,哽咽了一下:“你别哭。”他很奇怪,看他哭,为什么自己会心软?为什么会对他有耐心?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重蹈覆辙——重新爱上一个任性的小孩。他算不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们之间到底谁对谁错,他也不想分辩得太明白。
两人就保持一坐一跪的姿势,直到林鹤鸣的情绪平静下来。
周世襄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从怀里掏出方巾替他擦干眼泪,然后慢条斯理的替他整理好衣服,又理好头发,看他恢复往昔的体面,很是满意的一点头:“每个人都有冲动的时候,我不会怪你。”
林鹤鸣喜极而泣,一把将他抱住:“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能不能别离开我?”他手上的力道渐渐收紧,周世襄并未做出回应,而是用手轻推他的心口,轻声道:“我很疼。”
林鹤鸣立刻松开双手,躬身在他面前,认真打量自己留下的伤口,而后摇电话去楼下,叫人送来酒精碘伏。再转身进入盥洗室,打湿方帕,给他擦干净血痕。
周世襄吃痛的抬手要去摸伤口,被林鹤鸣在半路截住:“我会清理。”他拿出对待修复艺术品那样的态度,极认真仔细地处理伤口,额头上渗出丝丝细汗。周世襄温柔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最后轻拍他的肩膀:“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林鹤鸣心里一震,并未停下手里的活儿,只好假做没听见似地,一抬头:“就快处理好了,你再忍一忍。”
周世襄从床上站起来,径直向门外走去:“给我点时间好吗?”
林鹤鸣呆愣的站在原地,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周世襄走到门外,忽然像被抽干心力,到了寸步难行的程度,他蹲靠着墙,无声的哭起来。
屋内传来哨声,像一张缓缓裹紧的网,让他快要透不过气。
当天下午,钟蜀珩亲自去去巡捕房接出夏默吟,躲过了记者的追问。
两人坐在汽车后座,夏默吟烧得神志不清,嘴里仍不停咒骂周世襄是个玩弄感情的负心汉,钟蜀珩搂着他的细腰,有些心猿意马的对司机说:“去医院。”然后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他身上,颇为怜爱的摸着他的脸蛋:“周世襄是个什么妖精啊,你们一个个都被他迷得没了理智。”
严昭自从下了车,就茫然的在路上晃荡,直至步行到武康路,他才想起来前些天,爹吩咐他去调停绑架案的事,遂拿定主意,叫了辆黄包车拉他去英租界。
横竖他早前已经调查清楚,这绑架之事是开赌场的许先生在背后指使。依着他看,绑架也没什么,守着江湖规矩,收了赎金不就得了,可这位许先生偏不,叫人送还苦主两具尸体。这事既然租界都求到林公馆了,他们就不能不管。
他下意识的摸摸腰间的□□,确定此行无碍后,到地方下了车。
英国俱乐部,木户重光坐在一楼用餐,面前是一大扇落地窗,严昭一下黄包车,就进入他的视线。
初春,阳光和煦的洒下,木户重光雾里看花的观望一阵,见他穿一身上好的哔叽西装,站得笔直,身姿仪容都标准得像极电影院外大幅海报上的模特。
严昭面前跑过一个报童,他颇有兴趣的拿起一份报纸,低头看表,看午餐时间到了,就向俱乐部走去。
木户重光见状,伸手对身后的保镖招手,嘀嘀咕咕的吩咐一阵,还没等严昭走进门来,两人就过去将他“请”来与木户拼桌。
严昭不善掩饰情绪,摆着一张臭脸,极为不满的问:“木户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严先生别误会,我只是想请你吃个便饭。”一月不见,他的中文说得越发像模像样起来。
严昭环抱双臂,忽地一笑:“不错不错,现在连便饭一词都会用了。”他向门外望去,全是保护木户的私人保镖,他并没有信心能够以一敌多,所以只好从善如流的答应他的邀请。
木户重光招手叫来服务员,把菜单送到严昭面前,对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严先生点菜吧。”
严昭将报纸放在桌上,认认真真的看起菜单来。木户重光直勾勾的打量他,暗自满意不论何时都坐得挺拔的身姿,说话时永远神采飞扬,带点不可一世的骄傲,生得也好,像是上好的中国瓷器,看用皆可。
想到这里,木户重光发了愁,不知道该要怎么做,严昭才能为他所用。
严昭点好菜,抬头对他极有礼貌的微微一笑:“多谢木户先生款待。”
木户重光被他的声音从愁苦里勾出来,温和又认真的对他颔首回礼:“严先生不嫌弃就好。”
这时钟家的汽车驶过长街,钟蜀珩好巧不巧的看见严昭和木户重光你来我往的谈笑,他招呼司机停下车,在车里望了许久,才下令司机将车开走。
他长叹一口气,林家与日本人关系如此紧张,家里人却如此不避嫌,真叫他要糊涂死了。可一想想,现在手里有枪,才有命,自己只是一个商人的儿子,又何必多这个嘴,去招惹事非呢,万一招得严昭记恨自己,那就不好了。
夏默吟在医院打了退烧针,这时迷迷糊糊的醒来,抬眼一看,自己正躺在钟蜀珩怀里,忽然想起周世襄对自己说的话,强撑着身体要下车。
钟蜀珩的手无力的抚过他光洁的脖颈,然后迫使自己打起精神来,推开车门对他正声道:“你愿意就跟我,不愿意就下车。”
夏默吟收回手,抹干眼泪把车门关上:“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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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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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俱乐部里,严昭点的吃食都已上齐,他乐得有人请客买单,所以做个请的动作就敞开肚皮大快朵颐起来。
木户重光坐在对面,被他这反客为主的姿态弄得颇为腼腆的一笑,想要拉拉家常,又觉出他对自己无话可说,就只好往牛排上倒沙拉,再假作漫不经心问:“严先生,今天怎么有空出来玩?”
严昭对于他这个“玩”的形容相当不满意,轻哼一声,抬起头来对他人畜无害的一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出来玩的?”若不是你们小日本联合一帮地痞流氓耍无赖,我哪用得着单枪匹马的出来瞎逛?
他越看木户,心里越生气,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现在不能大动干戈,就只好发动神思在脑子将木户揍了个半死。
木户重光对他这样的想法毫无知觉,加以对他副笑里藏刀的模样束手无策,只好闭口不言,幸而手长,一舒展开就拿到他面前的报纸。他假意做个请示的动作,然后不等他回答,就展开成两页来看。第一版上正是刊登了英租界儿童绑架案的事,木户重光看一看,私心认为许先生做事有些过分,收了钱,仍撕票。
他将报纸放在桌上,忽而想起前些天自己在林公馆吃挂落时,英国公使马丁也在,他身边由华人探长作陪,联想到林家对于沪城的掌控力,他确定英国人是为绑架案去的林家。
他有些好奇:“难不成是为这件事才出门的?”他用手指着第一版。
严昭抬眼一看,毫无波澜的点点头,然后放下手里的刀叉,用餐巾擦干净嘴巴,起身对木户重光略有敬意的一鞠躬:“多谢木户先生款待。”就拔腿而去。
木户重光隔着玻璃注视他的背影,直到他拐进对面的小巷才回过神来。他招手,叫人上去跟着严昭,来不及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起身坐上汽车。
回到使馆,他心情愉悦的在办公室里拿出军刀,对着空气乱劈乱砍一通,最后精疲力尽的躺在沙发椅里,摇了个电话出去。
浦西码头,漕帮的兄弟们正从轮船上卸货,严昭领着几个林家随从前来赴约,两方心有灵犀的绕开人多的地方,选在一处僻静而又不至于不见人烟的地方进行和谈。
前来和谈的是几个中年汉子,全穿着脏乱不堪的粗布麻衫,头戴黑色渔夫帽,由于手里有枪,所以腰杆站得特别的直。然而在严昭看来,全土里土气的,既不够摩登,又没有气势,简直到了不值一提的地步。
为首的男人嘴里吊着一根狗尾巴草,手中拿着枪,颇有些惊讶的问:“是你找我?”
严昭对此见怪不怪,反而心平气和的上去递过一支烟:“兄弟是从山东?还是安徽来的吧?”他看上等人的眼光差一些,但看一些比他还要低等人,那是相当准确的。
男人点头:“老家发大水,兄弟们没活路,只好卖了房、地、老婆孩子来沪城谋生。”他答的坦然,严昭心里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接着听他说:“我们知道你来为的什么,但没办法,我们都在许先生手下讨饭吃。”
严昭听到此处,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加以轻拍他的肩膀:“什么时候沪城有苦主交了赎金还撕票的规矩了?”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大家都是一条贱命,严先生懂我意思吧?”男人丝毫不为所动的噎他一句。
严昭像被踩住痛脚,立时从后腰抽出□□,对准他歇斯底里的一吼:“你再说一遍?谁是贱命?”
男人身后的人也丝毫不怯的拔出枪,对准严昭,他苦笑一声,下手把严昭推开:“我说你,贱命!”
严昭怒不可遏的要放枪,可环顾四周,自己的人手似乎不够,而且漕帮的地界上,不能正大光明的开打,于是只好忍气吞声,领着人手打道回府,刚才一退一让之间,他已经在为首的男人背上抹了一把夜光涂料。
他有些夜盲,现在又不能找到他们的老巢,恐怕晚上看不清那男人毫无记忆点的脸,所以想了这样的办法,等到晚上再来,随着夜光跟他回到老巢,给他们来个一锅端。
想到此处,严昭立刻打道回府调派人手。然而人手在他老爹那里,给也给的有限。他想的明白,自己的智力并不是很能依靠,所以只能在武力上多费些心思,等到以后离开家里,离开了爹,也还能在沪城生存下去。
月黑风高,码头上只剩下两排路灯,照着孤零零的几个人影。严昭躲在暗处,等待绑匪出现。等到工人散尽,路灯熄灭,路面上安静了几分钟,一夜光才晃晃悠悠的出现在黑暗之中。
严昭蹲在集装箱上,看那伙绑匪左顾右盼的拐进一处仓库,方起身从上面跳下去,领着人一路跟上。他将将要到,手下就从前面折返回话:“门口有人守着,带枪。”
严昭不言语,单用手比着脖子,做出一个割喉的动作,手下们心知肚明,一一摸出手-枪装上子弹,上膛。
确认一切准备工作做得妥当后,严昭手势一打,守卫的两人就倒在血泊之中。
屋内打牌的众人闻风而动,通通举枪血战,然而被打个措手不及,又只好躲,但碍于屋子只是两间破旧的砖房,除了桌子和床,他们无处可躲,只能在明处等死。
严昭先让人上,等到枪声差不多停了,才从车里跳下去,举着枪进了屋。严昭一一辨认之后,发现正是骂他那人还未被杀。
于是将板凳抡起便砸,同时在嘴里怪叫:“缴枪不杀。”他的声音语调都拖得长长的,那男人知道自己在做困兽之斗,直怕得发抖,可是很不好面对他。
一想起今天对严昭的放肆,他就害怕自己现在出去会被他折磨个生不如死。
严昭咽不下那口恶气,先是下令在屋里搜查,再是对着屋子一通乱枪,那人躲得精妙,浑身上下竟然丝毫未损。
忽而,屋外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随从满脸是血的跑进屋里,喘着粗气:“许先生那里来人了。”话音未落,就断了气。
严昭万想不到自己会在阴沟里翻船,气得一拳锤在桌上,对地上啐了一口,起身就往外去:“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