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几年前,他突破化神境时引来雷劫,恍若隔世,那个会护他周全的人,却像仇人似的将他扫地出门,难道重生这十几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可花不语再清楚不过,他的偏见,他的执拗伤害了季沧笙,无数次,他想留下,可他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前世他二十六岁出世之时,天元门已成往事,如今他二十四有余,他过得……还好么?
回忆一开了闸,就再也止不住了。
“小子,你心乱了,想要引来雷劫吗?”食盈兽出声提醒,语气不太好,小狗儿对着它龇牙低吼起来。
花不语心中慌乱,呼吸几下压抑下思绪,认真入起定来。
不论未来如何,即便不在他身边了,他也不能再同上一世那般……他会站在他那方,要变强,才能有实力站出来保护他。
因为历经过一次天劫,此次突破再引发雷劫的几率不大,身处闹市更能压制天雷制裁,若是真的劈下,就只好让食盈兽来吞雷了。
花不语本就经历过两次化神境突破,此次更是顺风顺水,几乎没费什么力,而重修一次的根基也变得更加稳固宽阔,待他彻底突破后,整个人的气场彻底沉静了下来,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啧啧,你小子真是可怕。”食盈兽抱着自己的报酬啃起来,它好心从牙缝里抠点东西去喂那狗儿,奈何狗东西不识好歹,在床前追着尾巴直转圈儿,还真把自己当狗儿了,丢人!
花不语起身想要喝口水,忽然之间面色冷了下来,神情凝重。食盈兽以为他看出来自己想把这狗儿打来吃了的想法,心虚道:“咋了这是?”
“蜜姬不太对劲,我去看看。”花不语说完便撤开了结界,从窗户飞了出去。
日头正斜,夕阳如血一般妖异,不禁让人心中生寒。
城中心最大的酒楼外停着数架豪华的轿子,往来的仆人丫鬟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将刚搬上楼的行李又搬出来,急匆匆地准备离去。
花不语一眼发现了在角落里阴恻恻盯着这一切的蜜姬,她一双眼睛通红,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正觉疑惑,忽然感觉那恨意滔天,夏日的傍晚应是刚开始凉爽下来,却忽然变得寒冷起来,围观的人本还看着热闹,一见不对劲吓得四散开来。
“我早就跟你说了!先生让不要走这边不要走这边!偏不信!”女人扯着嗓子,像个说媒的。
一旁的汉子脸色有些黑,已知理亏:“那我有啥子办法?还不快伺候小姐启程!”
叫骂间,众人围着一喜服女子,将她送上了车。
蜜姬还不能化出肉身,云泥梦境之外接触凡人都容易受伤,更别说有这么多阳气旺盛的脚夫所组成的接亲队伍,此时的她若是靠近,定是要灰飞烟灭的。
一队人匆匆忙忙收拾着离开了,蜜姬抬脚追过去,却被花不语拽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
“放开我!”蜜姬的眼角落下两行血泪来,好在看热闹的都被吓跑了,不然她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指不定要把道士给召来。
“你冷静点!”花不语立刻用咒,竖起了结界,蜜姬已被阳气所伤,身形都有些透明。花不语是云泥梦境的主人,倒是伤不着她,这丫头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已经虚弱到这般模样了。
“阿姊!是阿姊啊!”她咆哮起来,“你放开我!我要去!”
花不语这才反应过来,那新娘子的身形有那么些微的熟悉感,原来是那个她当作亲人的姐姐的转世。
可那队伍对她的损伤实在太大了,他不能让她跟过去,即便去了,不顾一切地相见了,她也只会当她如洪水猛兽,对她避如蛇蝎。
“蜜姬,你冷静些……”花不语向来不会安慰人,“你此时过去,又有何用?”
“我要见她!我要把她带走!不能嫁……不能嫁啊!!!”蜜姬字字泣血,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无尽恐慌中。
花不语不知道清心咒对她有没有用,却还是念了起来,蜜姬痛苦地挣扎着,分明是魂魄,硬是痛出一身冷汗来。她失了理智,恶狠狠地瞪向花不语:“我恨你!我恨你!”
花不语无言。
“为什么不让我过去!为什么!”她失声痛哭起来,血泪掉到地上,好不骇人。
蜜姬抱着头,忽然站起身,眼色阴冷:“你……我要报复你!”
花不语眉心一蹙,他不懂她指的报复是什么,蜜姬隶属于他,无法伤害他分毫才对。
一道白光从蜜姬的指间飞出,打入花不语的额心,神魂恍惚间,便被拉入了云泥梦境。
这里……
花不语看着遍地的尸体,还没反应过来是哪段记忆,当他看见那浑身鲜血,立于尸林中的季沧笙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未完待续.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章
“不识好歹。”季沧笙一声冷呵,将花不语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他一袭墨色长衫,身形单薄,手中袖清晖淅淅沥沥滴着血,正是他面前那个孩童的鲜血。
他当着自己的面杀了一个无辜稚子!
花不语仿佛置身着段回忆里,连情绪都被染上了当初的色彩,胸中愤懑:“南允村四十八口人,你真是好狠的心!”
“救……我……”那小孩勉强撑起身子,流下两行清泪,却被季沧笙毫不犹豫地抹断了脖子。
花不语掀起御风刺了过去。
袖清晖虽为天下第一名剑,剑身却柔软,缠着御风一挑,便借巧力一震,将御风掀飞出去。
“花不语……”
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花不语,你倒好好数数,现在躺在地上的人,究竟有几口!”季沧笙一甩袖清晖,与花不语拉开了距离,露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全部尸.体。
花不语也后退一步,他警惕着季沧笙,却也发动神识一扫,惊讶地看向季沧笙。
加上那小孩儿,竟然有四十九具尸.体。
“他们早就死了,你若不信,可查看他们身上的尸斑。”
“怎会如此……”花不语后退一步,似是不稳,“那他们为何还会……”
他话未说完,只见季沧笙往那尸体的腹部一挑,剑刃划破的地方溢出了黑色的瘴气。
“还不明白?”
花不语沉默下来。
季沧笙将瘴气放出,重新将尸.体敛好,他的动作太过熟练,熟练得甚至有些麻木。
“这件事你别再追查下去了。”季沧笙说完,便离开了村落,只留下如血一般一样中血迹斑斑又荒芜的空村。
花不语捂着头,那些模糊的记忆全部清晰起来,并且流水一般展现在他的眼前,让他又一次重新体验。
他阻挠过季沧笙那么多次,季沧笙却救过他,他也因为某些信念,放走过季沧笙。
可……
这一切的纠结,只到他听到那件事为止。
“寒枝仙君,可是伦家特意献给尊上的肉.皿,你把他毁了,尊上可是很生气呢。”
“你说什么?”
“天元仙尊,你可别听不懂啊,若不是你,尊上现在早就借着寒枝仙君的肉身复活了。”
季沧笙沉默良久,再开口时,连声音都有些沙哑:“对,他确实……是我杀的。”
花不语终于想起来了,这个被自己埋葬在记忆深处不愿想起的事,他不信……他一直不信,不信季沧笙会真的杀人,他一直在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与季沧笙告诉他的事实之间纠结,季沧笙若真是那样滥杀无辜之人,不会留自己到能与之为敌的地步……
可沈释的死将花不语彻底推向了另一方。
他找不着季沧笙,便联合上仙界所有上仙,一齐讨伐。他仿佛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理智,或许,比起阻止季沧笙开启阴界之门,那时的花不语更想替沈释报仇。
不过是不愿承认,不愿承认……因为他不该是那么自私的人,师尊不喜欢的……
花不语的记忆有些混乱,他有些恍惚,此时他身在何处,又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真的……是想要阻止季沧笙的吗?
不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借口罢了。
他早就知道的……分明,一直都清楚,季沧笙,并不是背叛天下的人。
花不语,你怎么能犯这种浑啊。
花不语捂着头,说不出究竟哪里疼,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落了满脸的泪痕。
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眼神里究竟包含着什么。
“何必呢,过来送死。”
“地狱太冷了,你陪我一起下去吧。”
那并不是无情与冷漠,而是对他失望……或是绝望的眼神。
那时的季沧笙孤身一人,而他的最后一分信任,也被自己踩在了脚下。
“为什么……你会有我的记忆。”花不语只觉一阵寒冷,他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在你成为云泥梦境之主的时候,我就与你共通记忆了。”蜜姬看花不语被折磨成这样,收起了方才的疯癫,“有人篡改过你的记忆,可惜她改不了我的。”
“那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蜜姬眼带寒霜,并没有回答,可那眼神分明带着嘲讽。
许久,花不语才低声道:“抱歉。”
蜜姬不屑道:“你道歉还有什么用?”
“我可以……替你去问她。”花不语终是下定了决心,“如若她愿拜入天元门,放弃那大户人家的身份。”
蜜姬的双眼亮起来。
“你要答应我……算了,你自己心中有数,若是吓着她,我不给你收拾烂摊子。”
“哼!”
“谢谢。”花不语解除了结界,急得直打转儿的小白狗扑上来,吚吚呜呜地叫着。
蜜姬有些挂不住面子,自个儿回簪子里去了。
夜色深了之后,小白狗变回了原本的样子,硬要驮着花不语走,本想讨好,最后玩疯了撒欢儿跑起来,可惜它没跑多远,就追上了接亲的队伍。
毕竟都是凡人,夜晚也是要休息的,有身份的在马车上歇息,下人们支个帐篷过铺点东西席地睡下,他们劳累奔波了一天,还没在客栈歇脚,就被迫赶路到深夜,也算是苦。
巨兽缩回了小白狗的模样,在一旁站哨,夜里众人都倦了,自然没人发觉有一道白影闪进了新娘子坐的花车。
车内空间不小,足一人躺下歇息了,新娘子披着红盖头,在到达之前不得摘下来。女子听到响动,以为是丫鬟来了,便问道:“又怎么了吗?”
花不语张开结界,背靠着门边席地而坐:“我布置了结界,现在说话外人听不到。”
女子被吓得叫起来:“你、你是什么人?”
“我……”花不语顿了顿,“有人托我来带你走,不过走不走全凭你自己的意愿。”
女子顿了顿,方才她的叫声没有引来旁人,说明此人没有说谎。她取下红盖头,借着烛火打量起来。
眼前这人生的一副好皮囊,斜眉入鬓,鼻梁高挺,连嘴唇也偏薄,彰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厉,可一双眼睛却线条温柔,内敛之下藏着深情。墨黑的长发高高竖起,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看上去仙风道骨的,十分正气。
都说相由心生,花不语这模样倒是让女子安心几分:“谁要带我走?为什么要带我走。”
“她说……是你的故人。”
女子顿了顿,对他一笑:“我早没了故人。”
“如若你此嫁是两情相悦,那我即刻……让她见你一面便离去,如若你不愿嫁,可随我离开。”
“我能先见见他吗?”女子倒是没有半分害怕,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她已不是常人,如果你确定不会被吓到。”
“那他是什么?”
“你的故人。”花不语解释道,“你前世的故人,她说你和她姐姐一模一样,所以想救你。”
“和你一样是修者吗?”
“是念想……或者说,游魂。”
女子点点头:“他想救我,便不会伤我吧?”
“不会。”
她笑起来:“我想见见他。”
“你不怕?”
“挺怕的,不过……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女子眼中透出一阵凄凉,她还未解释什么,车中忽然凝成一道同样火红的身影,那影子被烛光照得有些透明。
两道火红的身影对着烛光相跪而立,女子心头忽的一动,莫名闪过的感觉让她捉摸不透。
蜜姬怔怔看着她,满脸泪痕,弓着身子忍住情绪,呜咽道:“阿姊……”
女子看她的眼神是陌生的,可里面却带着触动,她伸出一只手,指尖颤抖,轻声细语地仿佛怕惊醒了这个梦:“我……可以碰你吗?”
蜜姬想也不想就伸手过去,却被花不语拦了下来:“新娘子身上正气重,你若不想灰飞烟灭,就冷静些。”
女子忽然收了手,目光黯淡下来,对他点了点头:“对不起。”
“阿姊没有错……”蜜姬变得像个小孩儿一样,“我浑浑噩噩偷了这么多年光阴,若是能见阿姊一面,灰飞烟灭又算什么!”
她执拗地爬过去,女子却受惊一般往后缩了缩,这个微小的动作深深地刺痛了蜜姬的心。
“阿姊……”她哀求道,“我不会伤你的。”
女子摇了摇头:“我并不是怕你,我想跟你们走,想听听我们的过去。”
蜜姬一下来了精神:“真的?!阿姊,我变厉害了!我可以让你看到,听到,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