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沈望舒忽然蹲下身去,从旁摘下一片草叶,凑到鼻边深深一嗅,又伸手在上头捻弄半晌,从上头拂下一点暗褐的印迹,递到萧焕面前给他看,“似乎是血迹?”
萧焕与楚兰藉都凑上来细细甄别片刻,才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于是沈望舒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索性也不上马了,只牵着缰绳在草丛中四处找寻,“血迹不怎么新鲜了,应该是两三日前留下的,若真是父亲与阮居士所留,只怕他们有危险。”
“若不是呢?山中野物众多……”楚兰藉还在劝慰。
沈望舒却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前方一处黑漆漆的地方,高声道:“你们看,那是不是个山洞?”
日出之前反而是一日之间最黑的时候,萧焕凝神看了好一阵,才与楚兰藉确定道:“好像……真是?”
沈望舒往前跑了两步,似又发现不妥,硬生生地停住步子,说是商量,倒不如是在向同伴讨要底气,“有血迹,还有山洞,你们说……会不会真的被歹人藏在此处了?”
萧焕无奈地摇了摇头,“除了血迹,我们也没有别的什么证据,甚至都不知道这血迹究竟是不是人血。”
楚兰藉也道:“或许是山中野兽受了伤所以躲藏在山洞里呢。”
沈望舒反倒松了口气似的,搓了搓衣带,“真要是野兽,那倒是无妨了,毕竟我们三人加在一起,还有什么好怕的?这深山野林的,应该也不会有人为了埋伏我们而夤夜等候吧?”
“应当是真的不至如此。”萧焕被他说得有些哭笑不得。
于是沈望舒便问:“你们可有带着火折子?咱们进去一探便知。”
行走江湖难免会遇到一些意外,火折子是必备之物,萧焕与楚兰藉都点了点头,然后三人才牵着马慢慢往那处山洞走去。
走近一看才知道,这山洞当真是不小,洞口便有数十丈高,四周都是嵯峨山石,仿佛天然屏障一般。
这山洞也十分幽深,向前走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都还是黢黑的山壁,地上也都是稍稍湿润的土石,似乎并没有人或野兽出入的痕迹。
又走了好一阵,山洞忽然开始收窄,到了最后竟无法容两人并排而过,于是三人商量好,走成一列,沈望舒打头,萧焕压尾,楚兰藉被护在了中间。
“这山洞看起来十分古怪……”楚兰藉一边走一边道,“看起来也不像是藏了东西的样子,会不会……秋居士他们并没有在这儿,那些血迹不过是巧合罢了?”
萧焕也隐隐觉得楚兰藉所言不错,便小心翼翼地劝道:“小舒……会不会是我们真的找错地方了?”
沈望舒走在前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只能听见他瓮声瓮气地道:“这山洞还有好深,万一这最里头……”
“啊!”话音未落,沈望舒就听到身后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打了个哆嗦。不用说,这么尖细的声音,必然是楚兰藉的。
他霍然回身,却与执着火折子的萧焕打了个照面,两人的表情都是又惊又愕。
无言对视半晌,沈望舒才皱眉道:“我走在前头,背后没长眼睛,所以楚姑娘丢了也不知道。你在她后面,眼睁睁地看着,怎么看着她遭难也不伸手去救一救?”
萧焕抿了抿唇,眉头皱得比他还紧,“我一直不错眼地看着,没发现有任何异常,只是一眨眼,她就不见了。这也能怪我?”
第275章 章三二·南疆
执意要进来查探的毕竟是沈望舒自己,他怎么也不好意思过于责怪萧焕,只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她一个姑娘家就这么不见了,山洞里还这么危险,赶紧找找吧。方才楚兰藉是怎么就不见了。”
萧焕沉默片刻,才道:“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没有任何异常。”
“萧秋山,你说的可不就是句废话?”沈望舒白他一眼。
萧焕这才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方才在我看来,楚姑娘就是凭空消失不见的,因为我并不曾看见有外力干预。眨眼的功夫,眼前便没这个人了。”
沈望舒有些不能置信,“凭空消失?又不是变戏法,总该留下一些蛛丝马迹的。你再想想,前后左右,她是从哪里消失的?”
火折子四下晃了晃,萧焕拼命地在回想,半晌,终于不确定地道:“应当是……从旁侧就不见了。毕竟一身白衣,还是留下了一道残影的。”
于是沈望舒一边往旁边走去一边戏谑地笑:“哦,倒是与萧少侠的爱好一样了。”
萧焕自从四年多前同沈望舒认识,甚至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习惯穿白衣,也不知沈望舒究竟在笑什么,便无辜地道:“白衣如何?”
“人家行走江湖的,不说杀人放火,便是风餐露宿的,都很耐不得脏,白衣服就更加显眼了。”沈望舒一边伸手在石壁上摸着一边随口说,“所以你看看那些大侠少侠的,穿浅色衣裳的不多见,穿白色的就更不多见了。好像我认得的人里头,也就只有你和楚兰藉了。你帮我举着火照亮。”
萧焕接过火折子,却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不,你应当还认得一个,就是我师父。”
“嗯?”沈望舒摸墙的动作变慢了,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师父给我准备的衣物便大多都是白色,就算想挑我也挑不出别的来。不过是一件衣服,我也总不好去找师父问为什么不能穿别的吧?所以后头就习惯了。”萧焕颇有些无奈。
沈望舒仍旧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只是语气已经不如初时那样轻快了,“听你这意思,似乎你不怎么喜欢白衣啊?那你以前想要什么样的?”
已经许久没听沈望舒问过与他个人喜好相关的事了,萧焕倒真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松风弟子大多门派制式的衣裳穿多了,所以多半喜欢松间明月的颜色,其实我觉得也挺不错的。再不……徐长老那样的紫色也不错。”
“啧,看来你师父还是很有眼光。”沈望舒已经摸着墙开始细细描画起来。
萧焕便将火折子凑近了些,愕然问道:“何出此言?”
“你这人,长得也不是多白净,白色穿上,若是纹样选得好,还有些风度翩翩的意味。但是松石、月白、酱紫这样的颜色,绝对会衬得你面如菜色……”沈望舒忽然冷了脸,“你来看,这石壁上是不是有字?”
一听说石壁上有字,萧焕便把刚才闲聊的事都忘到了九霄云外,也挨过去细细看起来,“是有刻画的痕迹,只是这……不是字吧?”
举着火折子在石壁上来回照了几次,映出几行规整的符号,都刻得很浅,若是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原来石壁上还有字。只是这些符号看着形状十分古怪,根本就不像萧焕所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
但沈望舒却凝神看了好一阵,笃定地道:“就是字,我从前看到过。应当是……”
“是什么?”看沈望舒冥思苦想的样子,萧焕忍不住连问话都轻声了些。
“是……是在沈千峰的书房!”沈望舒豁然开朗,“我看见的应当是很旧的文书,怎么说也得有十多年了。看那个格式,好像是书信。”
萧焕十分不解,“书信?写给什么人需要用这种奇怪的符号?”
沈望舒想了想,“从前沈千峰在江湖上几乎是人人喊打,能与他来往的,还得用怕旁人看出来的文字来通信,我猜应该是陆灵枢。他们两个都认识的字……萧秋山,你认不认得苗文?”
“嗯?”说得好好的,却忽然被沈望舒转换了话题,萧焕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沈望舒想他应当是不认识的,因为余杭一带似乎是没有苗人聚居的。于是他好心地解释道:“这些字的外形,看起来与苗文是有些类似的。不过这也不是苗文,应当是与汉字融合之后的苗文。”
萧焕被他说得越来越迷糊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猜测而已,”沈望舒一边说,一边仍旧在那些变得模糊的字迹上摸索,“你还记得他们所说的九嶷宫是怎么来的么?楚国后人虽然也不是如今所说的汉人,他们自称是华夏后裔,想来与汉人也相差不远。我曾无意间看到过楚字,与汉文其实也十分相似。楚人迁至九嶷山,与当地的苗人瑶人共居,所以连所用的文字也与当地有了些同化。”
沈望舒很少表情语气很夸张地说某事,只是越冷静的语气就越让萧焕感到心惊。
张了张嘴,萧焕才哑声道:“那你的意思是……此处是九嶷宫的地盘?”
“不知道,毕竟九嶷山名声在外,但神神秘秘的,或许那些前辈来看过才知道是不是。但毕竟都是南疆腹地了。传闻从前九嶷宫势力极大,信众应当不止在九嶷山下。”沈望舒轻轻一笑,“真没想到,这回又与九嶷宫扯上了关系,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萧焕勉强笑了笑,“或许只是碰巧呢?好像九嶷宫也的确是没剩下什么人了吧?”
“从前整个武林正道不都是这么以为的吗?”沈望舒嗤了一声,“可后来,大司命、少司命健在、湘君健在,河伯与东君也接连冒了出来,除了湘夫人和东皇太一我能确定是真的死了,剩下再有谁诈尸了我也觉得不足为奇。”
萧焕被他的说法也逗笑了,“原本也没剩下几个人了,似乎……只有云中君和山鬼还不曾见过。”
沈望舒的手指终于不动了,虚虚点在某处,“那你想见见他们么?”
“难道你想?”萧焕盯着他的指尖,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意味,“九嶷宫这九位主事,似乎哪一位拎出来都是能搅动风云的,已经出现了那么几位,我是一点都不想打交道了。”
沈望舒轻轻笑了一声,“若我没猜错,这墙上有机关,应该就是这一处。你说我按还是不按呢?”
原来是这个意思。只是沈望舒这个架势,也着实是把人吓得够呛。
萧焕舒了口气,“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我还以为,你发现云中君与山鬼也在生呢。方才楚姑娘似乎就是从此处消失的,想必……就是此处?”
听萧焕说前半句的时候,沈望舒的眼神闪了闪,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蓄力于指尖,朝着手上摸到那个略微凸起且松动的字按了下去。
哗——
借着火折子,二人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旁那块石壁慢慢地升了上去,露出后头一个同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方才楚兰藉消失之时的尖叫,似乎还真的伴着些奇怪的杂音,或许就是这石壁门落下的声音。
不过这么大一扇石门落下,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这上头该是有何等灵巧的一个机关?
“追么?”萧焕犹豫地问了一声。毕竟进到这个山洞里,却是沈望舒以为这里有关于秋暝和阮清的线索,萧焕还真怕他为了秋暝而不顾楚兰藉。
沈望舒却奇怪地看他一眼,“为何不追?如今还不曾发现父亲与阮居士的下落,若是连楚兰藉也不管了,我们连个这就算是孤军奋战了?既然他们可能在这山洞里,而这洞中又有机关,不该去此处看看么?”
萧焕这才松了口气,“那好。你小心些,我走前头,你走后头。楚姑娘走到此处忽然就没了踪迹,应当是有人掳掠所致。我想那人应当还在此处。”
沈望舒答应一声,抬手按在佩剑上,与萧焕一左一右地进到了旁边的侧洞中。
过去之后首先看到的也是一段又窄又深的甬道,好在他们进来的位置便是起始,倒是免去了寻找方向的矛盾。
大概走了一顿饭的功夫,甬道忽然变宽,二人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这算是进到了一处石室中,看着大概有十来丈高,更有明月山庄那演武场□□个那么大。这应当是一处天然洞穴改建而成,洞壁边缘上还残留着一些未被除去的钟乳石,奇形怪状,却也妙趣横生。这石室中却还有一道暗河,也不知道哪里流进来的,在室中蜿蜒了几道,又延伸去了远方。
沈望舒倒还强些,潇湘之地多山,这样的山洞他也见过一些,虽然这山洞之大乃是他生平仅见。可萧焕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山已是不多见了,更遑论是这样大的一处溶洞。
愣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愣愣地同沈望舒道:“小舒,这样大的一处地方,你说……抓楚姑娘的人借用前人的,还是他们自己开凿的?”
“不管是哪一种,”沈望舒的表情冷了下来,“总之,来者不善,所图甚大也便是了。”
第276章 章三二·南疆
不管弄鬼的人是谁,也不管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是目前为止,这事都暂时与他们没关系——横竖还没妨害到他们头上,又还有亲近的同伴没有找到,管不了了。
眼睛稍稍适应了洞中的黑暗,萧焕这才发现,原来这洞中竟有这么多岔道,不由得犯了难,干脆去问沈望舒的意见,“我们……怎么走?”
洞里这么黑,要想寻找什么痕迹几乎就是在痴人说梦,沈望舒也不是专精追踪术的,也的确是看不出这几条岔路有什么区别,“南疆多溶洞也多暗河,不过这河多半也是会流出洞去的,沿河走,有生路。”
萧焕却迟疑了片刻,“你的意思是……楚姑娘不管了?”
“若是能找到,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不能,也得是我们先能逃出生天,才能搬来救兵不是?”沈望舒说到做到,还真的就沿着暗河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