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瞬间心领神会,“这人还没把这一半摸清楚!”
萧焕点点头,“这就对了,这石室其实是偷偷建起来的,原本并不是那大石室一套体系之中的。而偷建石室的人不能让旁人发现这里还别有洞天,所以也不能把机关留在里面,毕竟他要是不再室内这石室就锁不起来了。”
“这就有点意思了!”沈望舒玩味地道:“看着像是九嶷宫的地方,能进到这山洞里来的就算不是有头有脸的人,却怎么也是九嶷教众吧,他竟然还敢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开凿另一间书室而不让人发现,莫非……这人想叛教?”
好奇心一起来,这两人竟忘了方才所说的要立刻出去再从长计议,而是分头又在石室里翻找起来,看看能不能发现有关的线索。
不一会儿,萧焕便握着一卷牛皮招呼道:“小舒你看,这东西……”
沈望舒立刻凑了上去,轻声念道:“景安二年……咦那可不是两百年前了?沈星老贼叛乱,杀我父,自立为东皇太一,又不敢杀我,软禁我于舜源峰。然老贼恶事做尽,天不假年,次年即逝,临终前立其子沈丛为东皇太一,并密令丛杀我。沈丛天性仁弱,又与我一道长大,不忍下手,反将我放出,立为云中君,于九嶷宫中仅在一人之下。九嶷九峰之主皆为楚室忠烈后裔,而今却眼见贼人悖逆而无动于衷,当诛!落款是熊原……”
听着前头的事,不过是中原武林也司空见惯的同室操戈的故事,萧焕虽然听得皱眉,却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直到听见后面的落款,才忍不住惊道:“熊氏?”
“应该是姓熊,怎么了?”沈望舒莫名其妙地道。
“不,不是姓熊,应该是芈姓熊氏。”萧焕摇头,“这是楚国王室的姓氏。”
这么一解释,沈望舒也有些惊讶了,“原来九嶷宫里还有这一出。不过你看,当年九嶷宫被灭了,东皇太一还是姓沈,看来熊原的复仇大计没有成功啊。沈家也是有些本事,这么个人放在身边,居然还一点事都没有。”
萧焕扬了扬手上的文书,“可不是这么说的吧。那只是前头的记载的,你且看熊原后头的手札。”
沈望舒微微一挑眉,也凑了上来,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末了,终于缓缓吐出一句话:“这沈丛可真缺德!”
原来后来的手札上说,沈丛看着没用,其实却是极有心思的,装作对熊原一副愧疚的模样,整日缠着人说什么道歉补偿的,珍宝流水样地送过去,人也天天黏在熊原身边。天长日久,熊原没这么恨沈丛之事,沈丛更是直白热烈地“表明心迹”。熊原一天不接受,那就第二天继续,再不接受,那就换一天,总之就是死缠烂打。后来熊原总算是点了头,二人也便同进同出,双宿双飞了。可惜沈丛原本也不是真心,不过是为了麻痹熊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仍旧照娶不误,还用了手段暗中给熊原下毒,使九嶷宫其他人都误以为熊原是得了疾病不治身亡。
啧这故事真有些眼熟。
沈望舒想了想,忽然觉得有些牙酸——沈家祖宗不积德,报应到子孙身上,还连累了他这么个捡来的。
萧焕自然也想到了什么,神色郁郁,目光躲闪。
但沈望舒却又没事人一般,奇道:“不对啊,熊原死得这么早,哪里来这么一屋子东西?其中一定还有古怪。”
萧焕连忙应了一声,“嗯,你说得对,咱们再找找吧。”
第278章 章三二·南疆
满满一室的文书,很容易就让人找到了后续。不止是熊原与沈丛之后的故事,更是一个绵延数百年的恩怨在眼前铺陈。
按照札记所书,九嶷宫初立,虽然是楚国旧臣遗民一同所创,但其中绝对要数王族熊氏为尊。熊氏统领九嶷数十代,手下的沈氏生出异心取而代之。但沈氏又不敢将事情做得太绝,大约是怕失了其他七位的支持,故而熊氏一族的后人还不曾全部断绝。
沈丛使计除去了熊原,还令他无后而终,但熊氏还有其他后人,教当时的湘君发现,带到了人前。沈丛无法,只得假意善待其他熊氏后人,仍以云中君之衔相加。好在这熊氏后人并不聪颖,终其一生也不曾在沈丛手下翻出花样来。
不过沈氏后人并非各个精明强干,而熊氏后人也并非全都庸庸诺诺,总是还有熊氏后人发现了前人的笔记,希望能光复熊氏,也闹出不少乱子。不过因着各种缘故,如其他几位并不愿再看着九嶷宫勾心斗角、双方实力并不均等种种因由而未能闹大。
终于到了百年之前,九嶷宫早已在多年的纷争中风雨飘摇,熊氏后人熊飞也终于抓住了这个机会,纠合了几个早就看不惯沈氏当权的人,一道发起了叛乱,最终两败俱伤,九嶷宫名存实亡,终日陷落在内斗之中。
熊飞靠着阴诡手段上位,自然也会有人用同样的方式对他,那一战中,他不幸落败,带着家小逃亡中原。
终于,上一任也是最后一任东皇太一沈冀艺成,不忍看先祖基业毁于一旦,花了数年的时间重立九嶷,恢复九神之位,其中云中君一位却并未用来恩赏随他征讨的下属,而是一直空缺着。
“我听说……最后九嶷宫是有云中君的啊?”萧焕读到此处,有些疑惑。
沈望舒则肯定地点了点头,“你没记错,的确有云中君这么个人,深明大义忠心耿耿,眼看武林正道合围而来,让大家都走了,自己留了下来,焚宫而死。所以薛无涯和巫前辈都十分敬重他呢。”
萧焕则更是不解,“既然如此,就更不该了呀。沈冀为了纪念先祖而空着本来该属于熊氏的云中君之位,怎么忽然到中原去了一趟捡回来一个义子就把这么重要的位置留给他了?这手札是什么人写的,可信么?”
“看语气就知道,这全是熊氏后人写的。”沈望舒嗤笑一声,“他们跟沈家可以算有血海深仇,这话可是夸沈冀的,若非真事,他们绝不会这么写。”
如此一来,萧焕面上的疑惑之色就更重了,“这是熊氏的手札?为何会留藏在此?那么多带人,还藏在九嶷宫的地方……”
沈望舒则外头笑得狡黠,“我有个猜测,你要不要听啊?”
这一笑是难得的灿烂,萧焕有些被晃了神,半晌之后,才道:“若是你愿意说,自然洗耳恭听。”
沈望舒觉得很受用,嘴角一直勾着,眉眼也弯着,活像一只心满意足的小狐狸。“我猜当年被沈冀带回九嶷宫的那个孤儿,其实就是熊氏后人,所以沈冀才会把云中君的位置给他。但沈冀也觉得两家祖上的恩怨实在是纠缠不清,他不想让这人也牵涉其中,便做主给他改姓了沈,收为义子。”
萧焕点了点头,“有理。不过这些手札……”
“九嶷宫的旧人不可能死干净了,若这云中君真是熊氏后人,自然会有一点肖似父母的,总能被认出来。而沈冀一统九嶷,算是见好事,但也总有人嫌他坏事,如今一个宿敌就送到了眼前……”沈望舒嗔了他一眼。
前因后果似乎都连了起来,萧焕恍然大悟,“所以这一处石室……应当是云中君悄悄开辟出来的,他家先祖的遗物都收捡在此处。那这么说起来,云中君应当是对整个九嶷宫都恨之入骨了,又何来自焚的义举?”
沈望舒讥诮一笑,“自焚?焚宫就罢了,自焚我不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谁能证明云中君真的就死了?还有那位说是硬要跑回去与云中君同生共死的山鬼娘娘,我怀疑她也尚在人世。”
如果九嶷宫依然有人尚在,这人还是云中君,一些疑问便能迎刃而解了。
不过萧焕又生出好几个疑惑,“假使他们二人并未身亡的猜测属实,可是这一连串的怪事却也并非那么好实施的。即便能将陆灵枢给骗过去,可若是没有武林正道的策应,许多事做起来也算是难如登天的。”
“萧少侠,你的意思是,正道里头还真有存心叛道的内鬼啊?”沈望舒笑着揶揄。
萧焕却正色道:“不,我是觉得……他们二人,在正道中应当有一个可以自由行动的身份才是。并且这身份不能太低,否则顾及不过来。”
“我也这么想。不过你们正道的事我不算特别熟悉,也说不上到底该是谁。”沈望舒努了努嘴。
虽然已经脱离师门,但萧焕自认为还是正道武林中人,闻言也不推辞,当即开始认真地分条缕析,“若是十大门派中的人倒是十分可能,甚至可能是身居高位的。不过有一点,十大门派收徒向来严苛,不明来历的不会轻易收入门,我也说不好他们究竟会拜入哪一派。”
沈望舒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也未必。你还记得绿萝坊吗?绿萝坊虽然号称五堂,但茶堂在门中的地位是远远不如前面四堂的,因为几位堂主都瞧不上堂主任雨疏。你还记得是为什么吗?”
萧焕也惊道:“因为她是老堂主收来的孤女?”
“算算时间应当也没错,二十年前入门的。”沈望舒越发肯定。
看着他笃定的神情,萧焕都有些忍不住打击他,“小舒,你别忘了,绿萝坊可是只收女弟子的。即便任堂主是九嶷宫的旧人,也顶多只是山鬼,云中君却又何处去了?”
沈望舒这便有些猜不透了。
不过思忖半晌,他还是道:“我们来将此事从二十年前捋一捋。熊氏与沈氏仇怨如此,我猜一句是云中君一手策划了九嶷宫覆灭之事不为过吧?身为云中君,还是沈冀的养子,他想撺掇沈千峰下山易如反掌,就算不能掌控沈千峰的行迹以及遇上什么人……虽然我觉得这也是他设计好的。而沈千峰落难,余杭与南疆相隔千里,消息怎么就传的这么快,自然也是有人利用此事骗着沈冀出山的。但你想想,一口咬定沈千峰就是唆使岳掌门弑师的松风剑派、有权召开武林大会的也是松风剑派、甚至最后代领中原武林围剿九嶷宫的还是松风剑派……”
萧焕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小舒,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望舒没有理会他的疑问,而是继续屈指数给他看,“再看看武林正道闹成今天这样是为何?不过是先查到了薛无涯头上。你还记得为什么要查薛无涯吗?一切的源头,是泰兴镖局丢了镖所以求助到松风剑派头上。丢镖而已,两箱银子,在明月山庄看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若不是岳掌门心眼好,根本就不理会,泰兴镖局怎的就敢求助到天下第一正派头上?起初我怀疑是陆灵枢弄鬼,不过如今这一想,似乎也不是。”
“此话怎讲?”
沈望舒凑近了些,认真道:“诚然陆灵枢不喜松风剑派,能添些堵也是好的。但若是松风剑派真的这么无能,他也不至于忌惮至此,连环用了这么多计策去陷害。为了这么个事,把松风剑派的人招来,他到底是想随意捉弄几个小辈还是想故意暴露薛无涯和崔离?”
萧焕一惊,“所言甚是!只有云中君,与武林正道或许并无什么仇怨,却想除掉九嶷宫的其他人,不过是借了旁人的手罢了!九嶷宫的其他人,一个也没漏掉。”
“这样看来,苏慕平遇上叶无咎或许也是他设计好的。我不认为陆灵枢想除掉巫前辈,毕竟他们二人就算没什么交情,也是没有仇的。”沈望舒说着说着,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可惜他们两个都死了,不知道找谁问一问了。”
萧焕抬了抬手,到底还是在他肩上轻轻一拍,“逝者已矣,莫要再难过了。待来日拿住云中君,你亲口问他便是。”
一说到此事,沈望舒便暂忘了伤心,肃容问道:“你看,这些事与松风剑派都有关系……我不是说松风剑派背叛了武林正道,只是觉得,云中君若是要躲,或是若是还要找个同谋,多半都是与松风剑派有关联的。你且仔细想一想,松风剑派门下,像你……像岳掌门这岁数的弟子,有多少是外头收养来的?能说出来头的或许也要计算在内,毕竟当年熊飞逃亡中原,在武林中也呆了一段时间,造个假身份也足够了。”
萧焕闻言,神色变得十分不自然,咬紧牙关不想说话。
沈望舒不由得皱了眉,“怎么,你就这么不愿意说?”
张了张嘴,萧焕的神色十分痛苦,最终还是缓缓地道:“我师父……听说我师父就是江老掌门收养的故人之子!”
第279章 章三二·南疆
沈望舒看了他一眼,难得没说话。
听说萧焕算是跟着岳正亭长大的,因为看得出来楚江流素日冷淡的很,萧焕又其实是个天性外向的人。只是沈望舒看得出来,萧焕也十分敬爱他的师父。毕竟作为一个父母俱亡的孤儿,在表现出惊人的天赋之前,岳正亭也很难在那么多松风弟子中注意到他。在此之前,师父楚江流便是他唯一的依靠。
“只是我觉得,我师父不是这样的人。”果然,萧焕才不愿意相信,甚至还有话来堵他,“从前岳掌门命他率弟子下山历练的时候,他总是对我们都很照顾,做什么事都一马当先,对待恶人也绝不手软……”
若是他不开口,沈望舒还能给他点时间好好缓缓,只是他又说这些有的没的,沈望舒便忍不住打断:“你醒醒好不好,有的人作恶,只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才不折手段,并不是说这人一无是处。若不是这样,只怕他早就暴露了。何况松风剑派出手灭了九嶷宫,说不定他心里还高兴得很呢。”
“你也……没有证据说明他就是云中君啊。”萧焕的声音小了些,显然,他自己也不是那么地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