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先前的反应,众人也是看在眼里的,玄清都觉着有些不对劲了,“楚掌门。两个小辈的要求固然是无力,但是您的反应,会不会也太大了些?事到如今,也不曾让人看清您的胳膊。难道,还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荒谬!”楚江流面上渐渐浮现出怒意,“既然道长已经知道他们二人是无力胡闹,那本座还要任由他们胡闹?”
“对不住楚掌门,的确是晚辈得罪了。”谁也没想到沈望舒忽然上前一步,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直起身来,志得意满地一笑,“不过无妨,楚掌门不愿给我等看,那就不看吧,要想抓到您的把柄,原也不止这一条。只不过,要稍稍迂回些罢了。”
楚江流眼风如刀,“笑话,本座哪有什么把柄!”
沈望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以说是极度失礼的,但秋暝也没加以管束。沈望舒曼声道:“方才那一招风满长亭,乃是松风剑派的镇派八式之一,名满江湖,在场的诸位多半也是见识过的。在下斗胆问一句,方才楚掌门与萧秋山一人使的一式,相形之下孰高孰低?”
“你放肆!”有松风弟子呵斥他。
而其他人也根本就不方便回答——这是松风剑派的武功,还是他们的家务事,谁敢评头论足?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松风弟子身上。
眼见现场沉闷得厉害,还有朝廷的军队在一旁虎视眈眈,实在耽搁不起。韩青溪便上前一步,蓦地拔剑在手,足尖轻点,手腕翻转,轻车熟路地舞出一招。
岳澄也若有所悟,有样学样,跟着韩青溪舞出一招。
他二人的身法一人轻灵飘逸一人稍显一板一眼,但毫无疑问,所用的都是风满长亭这一式,与方才萧焕所用的一模一样,却与楚江流所用的不同。
而二人原本就是同一个师父所教,经常一起喂招,又配合默契,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演示完成之后,便同时转身,韩青溪先出手,又是一招风满长亭用出,岳澄不假思索,当即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而后韩青溪稍退,岳澄再抢先出手,招式不变,韩青溪轻易拆解。
两人撤剑退开之后,仍觉得有些不足,同时道了一声“得罪”,便腾身而起,分别向徐长老与站在队伍最前头的一名松风弟子袭了过去。
都是烂熟于心的剑法,闭着眼睛都会拆,且他们二人来得突然,都没给人反应的余地,徐长老与那名弟子自然是不假思索地还了一招。虽然身形有些区别,可这剑招却必是风满长亭无疑。
“叮叮”两声之后,两人各自掠开,收剑回鞘。
一连看了那么多次,足以让人记清风满长亭的走势。何况这五人并不是同一位师父所教,招式却并无什么差距,可见这一招便真是如此。
这也就意味着,松风掌门楚江流,竟然将自家镇派招式用错了!
“听闻楚掌门从小就是在松风剑派长大的,显然是没有半路投师记错招式的可能的。”沈望舒适时开口,“可偏偏楚掌门就真的用错了连晚辈弟子都不会错的招式,不知这要怎么解释?”
虽然并未说多的,可按照沈望舒这话去理解,便是暗指楚江流在松风学艺期间还偷师别派了。这可是江湖大忌。一时间,不管是松风剑派还是其他门派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徐长老沉着一张脸,低声问:“掌门,这是怎么回事……”
“松风剑派招式繁多,本座也许久未曾与本门弟子切磋。”楚江流的脸色比他还难看,硬邦邦地回答了一句。
沈望舒却笑了,“徐长老,不知道方才楚掌门用的那一招,是不是松风剑派的招式呢?”
堂堂一派掌门被人这样怀疑,徐长老真是恨透了沈望舒,说话的时候不免有些咬牙切齿的,“方才那一招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谁能分辨得出。”
“无妨,虽然不能看出到底是何门何派的武功,但总能记得大概走向吧,再看一遍或许会有印象?”沈望舒满不在乎地一笑,然后忽然发作,干脆利落地使出一招。他轻功绝佳,身形可谓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在场众人都不少暗暗替他叫好。
沈望舒说的不错,或许只有匆匆一招,并不能让人看出是何门何派的功夫,但短时间内接连看到,却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这是不是同一招。
很明显,他方才所用的,虽然与楚江流应对风满长亭的招式并不完全相同,却已是十分相似。
“这是什么功夫?”玄清当即喝问一声。
沈望舒向他抱拳一礼,然后朗声道:“好教诸位知道,在下从小就在倚霄宫长大,功夫都是沈千峰教的,后来改投明月山庄,又得了陆灵枢传授一套剑招。”
秋暝看他向自己眨了眨眼,虽然不是很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却下意识地道:“望舒被认回来之后,虽然就住在翠湖居,但人多事杂,还未曾来得及教他翠湖功夫。”
“虽然晚辈所学驳杂,但巧的很,沈千峰与陆灵枢都是九嶷宫出身。”沈望舒轻轻一笑,“他们二人一人为大司命一人为少司命,在下两厢对比,再印证薛无涯、崔离、巫洪涛等人的招式,便发现九嶷宫的招式,其实都大同小异。”
慧海沉吟道:“小施主的意思是……”
沈望舒收敛了笑意,“所以方才晚辈所用的招式其实并不十分确定,只是按照九嶷宫的路子,再结合屈原的《九歌》,大致揣测出来的。万万没想到,就这么歪打正着地猜中了。”
方才沈望舒动手的时候吟诵的几句楚辞,不少人都听清了,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如今经他这样一解释,不少人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高声叫道:“啊!是《云中君》,那是《云中君》的功夫!”
楚江流脸色陡变,慢慢退了几步,浑身紧绷。
沈望舒看着他,反倒笑吟吟地往前走了几步,“不错,东皇太一沈冀当着众人的面重伤身死,湘君巫洪涛死于陆灵枢与楚兰藉的合击,湘夫人难产而死有洪涛水寨的人可以作证,东君崔离死于陆灵枢之手,大司命沈千峰死于正道合围,少司命陆灵枢是楚兰藉杀死的,河伯薛无涯是父亲与阮居士合力所杀……接下来,总该轮到云中君露面了吧?”
“等等!”也不知是不是方才沈望舒与萧焕一心要验楚江流的胳膊给人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丁雪茶忽然跳了出来,几乎是异想天开地问道:“还有个山鬼呢?你方才不是说……”
阮清连忙瞪她一眼,示意她后退。
明枯也不大能相信这个事实,“先前沈望舒所说,贫尼将所有的线索连起来,便是说楚掌门其实并不是楚掌门,而是由一名妙龄女子假扮,这人会极高明的易容术,且这人……极可能便是绿萝坊的楚兰藉。这么说起来,与云中君有何关系?不该是山鬼才对?”
“师太此言差矣,”玄清摇了摇头,“说起来岁数是对不上的,不管是山鬼还是东君,都不应当是这样年轻,或许是他们两人之一的后人。刚才还用出了云中君的功夫,想来是云中君可能性更大。”
“二位可都是长辈,如此议论一个年轻姑娘,不觉得有些不合适么?”任雨疏可听不下去了,也不怕得罪人,厉声反驳。
但沈望舒却没有理会她,倒是耐着性子向其他一脸好奇的人慢慢解释:“诸位,若是晚辈没猜错,其实方才几位的话,是给说反了。”
玄清眉头一跳,“反了?怎么反了?”
“不是楚兰藉扮成了楚江流掌门,而是……”沈望舒说着,眼神慢慢移到了楚江流身上,然后又握了握萧焕的手以示鼓励,“而是楚兰藉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全都是楚掌门和任堂主一手策划出来的,对吧?”
第289章 章三三·决战
“你……”任雨疏往前冲了一步,几乎就是要与沈望舒拼命的架势。
但楚江流却淡淡地笑了起来,“素秋,他都知道了,何必狡辩?没的落了下乘。”
他叫的这名字,谁也不熟识,只是任雨疏却当真站住了,面上的神色心不甘情不愿,还隐隐有些担忧。
楚江流却没顾着安抚她,而是负手而立,仍旧是一副气度不凡的模样,下巴微抬,颇有些倨傲地问沈望舒,“你是怎么猜到的?”
这么一问,就是承认了的意思。众人不由得哗然。
沈望舒倒是没什么别的表情,只是矜持地笑了笑,“惭愧,其实在来南疆之前,楚掌门几乎都没什么破绽,毕竟萧焕当了您这么多年弟子,也没觉着您的言行有任何的不妥当。便是连楚兰藉其实也没什么把柄——虽然她一门心思要杀陆灵枢和巫洪涛我觉得很奇怪,并且最后还安然无恙地得手了就更奇怪了。”
“难道他们两个不该死吗?陆灵枢可是由这些人带着队上了天子山要他的命呢。”楚江流漫不经心地说着。
几乎是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怒气,沈望舒大步上前,几乎贴到了楚江流脸上,“巫洪涛如何又该死了?”
“谁让他那样说慕平了?”若是这话从楚兰藉嘴里说出来,沈望舒说不得还得赞上一句痴情,可这样情意绵绵的语调、如痴似怨的神情出现在楚江流这么一个样貌周正气质严肃的中年男子身上,却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沈望舒一时说不出话来,韩青溪却还有事问他,“楚掌门……您一直都是我与阿澄最敬重的师叔,因着秋山之故,我们也与您亲近,便是师父也十分看重您,否则不会以掌门之位相托。当日师父的埋骨之处是不是您给透露出去的?”
楚江流微微颔首,“难道让他魂归故里还做错了?”
“若是只迎回岳师伯的尸骨,自然没有一人敢多说什么。可是师父,为何要放出是我将岳师伯弃尸荒野的话?难道在您心目中,您教了二十年的弟子,就是这么一个不堪的人?”萧焕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来,只是一双手都在袖中握紧了拳,面色也十分苍白,仿佛问这就话就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一般。
对于这个唯一的弟子,楚江流的态度倒是郑重了几分,却仍是一笑,“啧,秋山不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么?若非如此,你也想不出假意叛门潜入倚霄宫的主意。不过也是有趣,为了除掉沈望舒,你假意叛门,如今为了救沈望舒,倒是弄假成真了。”
沈望舒知道萧焕受不得这话,便抢先开口,“楚大掌门,到底是你唯一的传人,至于这样说话么?”
“他算什么传人?如今与本座一刀两断就罢了,学到的还都是松风剑派的功夫,与我有什么关系?”楚江流睨他一眼。
不过想了想,或许是又看不得萧焕那么一张竭力掩饰羞愤的脸,楚江流还是补充了几句,“若不是第一回 武林大会被这几个各怀鬼胎的所谓大侠搅得七零八落不知所谓,本座也用不着冤枉萧焕以召开第二次武林大会。”
“你……”徐长老和姜畅同时开口,互相对望一眼,姜畅的耐性却比徐长老好多了,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徐长老先说。
徐长老迫不及待地问:“掌……这几个小子说的都是真话?你是九嶷宫的人?可你分明是从小在松风剑派长大,年轻的时候几乎没有出过余杭,如何就成了九嶷宫的人?”
楚江流笑了一声,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
姜畅便接着问道:“看楚掌门的所作所为,似乎是早就知道陆灵枢的真面目,却为何一早不说,反倒在背地里推动我等去发现他背地里的小动作?都是九嶷宫的旧人,难道楚掌门与他们之间也有过节不成?”
一众武林人士实在太过震惊,还沉浸在“楚兰藉不存在,是任雨疏与楚江流的计策”所带来的震惊中,反倒是朝廷来的一众军士,尤其是那副将,机会对江湖中事一窍不通,不知道其中的细节,只一头雾水地问:“怎么回事?兀那小子,你倒是好好解释明白,他怎么又是个姑娘了?”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若是在平日,定会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此时沈望舒只能无力地叹了口气,然后用一副商量的口吻与楚江流道:“楚掌门……不,该叫熊前辈,您想从哪里开始讲?”
把萧沈二人引到那山洞里的人自然就是楚江流,对于沈望舒知道这些内情,他一点都不惊讶,反倒笑了笑,“怎么,难道还是本座亲口来讲不成?也行。”
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楚江流一振衣袖,向众人抱拳,“重新认识一下,九嶷宫……云中君熊川。”
“等等,我怎么记得传说中云中君乃是东皇太一的养子呢?便是薛无涯喜堂上的排位写的也是沈什么的……”岳澄小声向韩青溪嘀咕。
可惜韩青溪一心关注此间内情,都没顾得上听岳澄说话。
楚江流话音刚落,任雨疏也上前一步,拱手道:“九嶷宫山鬼,龙素秋。”
“千头万绪的,却不知道能从哪里开始说起了。诸位最想听的是什么?”楚江流这时倒是一副好说好商量的模样了。
徐长老一直愣愣地看着他,如今更是飞快地接口,“九嶷余孽如何就成了松风弟子?”
楚江流笑吟吟地道:“这还算好答,却也得说上好一阵。江湖上传闻云中君早就是个死人,是因为当年各大派携手围攻九嶷之时,是我请命死守,要与九嶷宫共存亡。然后你们看到的就是一把大火,九嶷宫原址被烧作一片白地,几日前我才看过,啧,杂草也都一人多高了。不过当年火起之后,你们谁也没敢靠近,也没人愿意帮着救火,直到一场大雨才将大火浇熄,所以谁也不知到我到底是死是活。我没了身份,自然要再寻觅一个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