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溪带着岳澄访遍了天子山附近泰兴镖局落过脚的地方,一无所获,索性便想到赤山渡来碰碰运气。
远运船行生意做得还不错,门面也不冷清,总有人上门来购船,韩青溪与岳澄便扮作要顺江东去的姐弟,上门去看船。
潇湘再往大了算,便是荆楚之地,自古就不怎么太平,尤其是水面上,多半是绿林好汉的天下,因而前来购船的大多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看就是江湖中人。韩青溪以为此中总会有些线索,便一面漫不经心地与伙计答话,一面观察这些来往的汉子。
“师姐,咱们跑这么远,路上就用了一日,如果你猜错了……”岳澄是总要抱怨的,不说几句便觉得不舒服。
韩青溪也习惯了,何况眼下情况危急,她也不想安抚岳澄,只顾打量店里的人。
船行的伙计见韩青溪挑的不专心,便道这两人也只是随便问问,应当不是真心要买船,招呼也不热络,眼见有新的客人登门,便立刻迎上去招呼那边了。
“客官要什么样的船呢?小店可是方圆数十里品类最齐全的了。”
“海船。”来人惜字如金。
“几艘?”伙计的神色不由得为之一肃。
“十艘。”来人淡淡地道。
伙计四下一看,打叠起笑脸,“原来是贵客,您里边请,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来。”
岳澄很是不以为然,悄声对韩青溪道:“海船也有大小之分吧?十艘也不算很多吧,这就请上楼让掌柜亲自接见了?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韩青溪却是一凛,“不,这应该……是接头的行话!快走!”
“客官您走了?没有喜欢的吗?没关系,下次再来啊。”伙计见韩青溪与岳澄说走就走,当然不是很高兴,只是东家规矩严,礼数还是要做足。
然而一向礼数周全的韩青溪此时却顾不得了,带着岳澄疾速奔走,直接抄到了远运船行后院外墙根下。院墙不高,韩青溪只看了一眼,当机立断,施展轻功,鸿羽一般地落在了屋顶上,踩着瓦片小跑,却没发出一丁点声响。
“师姐……”岳澄目瞪口呆。上人房顶偷听这种事,他也是多年不曾有过了,何况还这样青天白日的。
远山样的黛眉微微一蹙,韩青溪轻声道:“你来不来?不来便在底下接应。”
岳澄撇了撇嘴,当然是跟了上去,只是心里却在暗骂萧焕——都是师兄,师姐那么娴静端庄一个人,跟着他出门之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不是叫你们无事莫要随意露面吗?怎么这才几日就又到我这儿来了?”原本韩青溪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间房里议事,但此间传来了说话声,韩青溪便笃定了是此处,示意岳澄停下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屋子里坐了两个人,一个就是先前在门脸见到的的那个大汉,另一个背对着韩、岳二人所在的位置,看不见脸,只是听声音看身形应当是个男子,岁数不大,但也并不太轻。
那大汉神色冷峻,“事情有变,巫洪涛竟然没弄死那几个人,反倒让他们继续查,你自己小心点。”
“我小心什么?这事就算揪出来,也不是我一个人顶罪。”那男子倒是闲适得很,“不过巫洪涛竟然放过了他们,这很不应该啊。松风剑派的弟子,还是平倚霄宫的大功臣,他难道不该是挫骨扬灰的么?”
大汉不动声色,“听说是明月山庄的一个弟子保下了他们。”
男子疑道:“陆灵枢的弟子?巫洪涛都不把陆灵枢当回事,怎么会听他弟子的话?”
大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弟子不是一般人,在进明月山庄之前,他可是倚霄宫的少宫主。”
“哦?”男子更是惊讶,“是沈望舒?这也不对,萧焕便是因为骗了沈望舒才得以进入倚霄宫,沈望舒没有恨他入骨么?这时候还保他的命,不应该。”
大汉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松风剑派的几人能不能查到你这儿还说不好,你自己小心些……什么人!”
说来也是韩青溪运气不好,那大汉说话之间无意间一抬头,屋顶上被移了一片瓦自然要比别处亮多了,自是一眼就看见了。
韩青溪心道不好,连忙拉起岳澄,疾步往外奔去。
别看此处只是个船行,但也有几层戒备。起先是因为韩青溪与岳澄的庆功还不错,不曾惊动旁人,但有人出声一喊,那就全然不一样了,一群短打装扮的汉子无声无息地就从各个角落钻出来,跳上房顶就开始追击闯入的二人。
远运船行人多势众,韩青溪与岳澄再怎么能跑也被追上了,自然免不得一番交手。
韩青溪是掌门首徒,武功自然不俗,一串剑花绾起,便带倒了一连串的护卫。岳澄来潇湘之后,遇到的无一不是高手,一直被压着打,满心憋屈,正好遇到这些不入流的小护卫,可以尽情地打,当然也不会手软。
“是松风剑派的人!”先前在屋里密谈的两个人自然也追了出来,并肩站在远处观战。那汉子眼力也不俗,一眼就看了出来,当即就要自己上前去应付。
边上那个男子却拉了他一把,“做什么?我们一句话也没说错,如今他们也没什么证据,听到那几句语焉不详的有何用?你这样上去,不是摆明了告诉他们我的船行有问题么?他们要跑就让他们跑吧。”
韩、岳二人脱身飞快,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总担心会不会有追兵前来,因而一路疾奔,专挑幽僻的小巷子去。
忽然,韩青溪脚下一顿,腰肢一拧,硬生生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同时抽剑出鞘,干脆利落劈掉了从几个方位同时打出来的小石子。
岳澄也吓了一跳,拔剑在手,先声夺人:“谁在那里?”
躲在暗处的人并没有说话,忽然又放出暗器。这次不是三两颗,而是整整一把,如同漫天花雨,劈头盖脸地打了来。
“阿澄,外衫借我一用!”韩青溪自忖用剑只怕是挡不周全,连忙后退两步,清叱一声。
“啊?”岳澄愣了片刻,几乎是下意识地照做。
韩青溪却不耐烦等他慢慢磨蹭,抓住他褪下的一只袖子,手上略略用力一拽,岳澄就被带得原地转了一圈,那件外衫也就被剥了下来。韩青溪拉着一只袖角,手腕翻转,外衫便被甩起来,散开如一朵花,竟是将那些石子尽数包住。
躲在暗处的人见她这一手,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
既然躲在暗处的人出声了,韩青溪也就立时知道了他在哪儿,双手一兜,便把兜住的暗器尽数朝那处撒了出去。
“哎哟!”躲在暗处的那人惨呼一声,从藏身之处窜了出来。
韩青溪早就等着了,一柄长剑递了出去。
叮——
一声脆响,似有一物撞在了剑身上,韩青溪不由得退开两步。
“师姐,是我。”前头白影一闪,一名身形颀长的俊俏男子便落在了地上,却是萧焕。他手上还握着玉箫,便是方才用来挡剑锋的。
萧焕站定,他身后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青衣人,却是沈望舒。
“韩女侠真是好生厉害,在下佩服。”先前窜出去的人影又悠然地回来,一身红衣,银冠束发,竟是叶无咎。
“师兄你来了!”岳澄原本还很惊喜,只是在看清后头两个人之后,脸色又沉了下去,“你干嘛把他们也带来?”
叶无咎笑意盈盈,“岳小公子,容我提醒一句,你们只有十日的时间,足够逃回余杭了,不盯着你们一点怎么成呢?我见萧少侠和沈少侠结伴出现在渡口寻船,当然要上去询问了。他们到赤山渡,少不得我也得跟着了。”
韩青溪微微一拧眉,看向萧焕,“药方上有何发现?”
“等回住处之后细说,三言两语讲不明白。”萧焕摇头,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反问一句,“师姐为何会被那船行的护卫追赶?”
此事好说,韩青溪示意大家边走边聊,“我与阿澄见一人进门之后与伙计说了暗语,然后被请上楼,疑心此中有问题,便去听了壁角,不慎被发现了。”
沈望舒忍不住轻笑一声,没说什么。叶无咎却是忍不住,“啧啧啧,好一个松风剑派!”
“你!”岳澄自然是气得跳脚。
萧焕不想听他吵,拉他一把,又问:“可有什么发现?”
“这船行的长辈认识巫洪涛,似乎对他的来历颇为清楚。他还知道明月山庄庄主原名陆灵枢,更知道……其实沈少侠是倚霄宫的少宫主。”
在场诸人脸色一变。
能够知道如此底细的人,若是此事与他无关……似乎很难让人相信啊。
第37章 章八·无踪
“能清楚这几个人的身份,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吧,毕竟再倒回去十几年,都是这一带响当当的人物,知道也不稀奇。”在客栈安置好,萧焕便迫不及待地把人都聚在一起,继续商讨案子的事情。毕竟叶无咎都跟来了,他是切实感觉到一点压力。何况这个事情本来也不算特别复杂,却足足拖了十多日还没什么头绪,倒仿佛松风剑派的人多无能似的。
韩青溪也想过,“但那两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最近要小心,千万别被我们看出端倪,此事也就十有八|九和他们有关吧,虽然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关系。”
“胡乱揣测容易,证据呢?”叶无咎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多数时间也是听他们说,偶尔开口。
萧焕淡声道:“若真是他们做下的,总能留下痕迹的。想个办法混进去查探吧。”
这话说到这儿告一段落,一直没插上嘴的岳澄便很是不满地瞪了一眼专心吃点心的沈望舒,“师兄,你为什么把他带过来?苏闻知道吗?”
沈望舒把剩下的半块绿豆糕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滓,好笑道:“若不是我,你以为你师兄能顺利地到沅陵?他找得着路么?”
“叶无咎不认得路么?”岳澄不服气。都是做水匪的,洪涛水寨的名气那么大,估计敢伸手的地方也远,岳澄还真的不信叶无咎找不到如何来沅陵赤山渡。
看着沈望舒与岳澄斗嘴,萧焕真是一阵无奈——这两个人,不说身世互换,但总觉得沈望舒是在代岳澄受过,偏偏岳澄还被保护得那么好,什么都不知道,专会与沈望舒过不去,委实是让他有些心疼了。
于是萧焕敲了敲桌子,“小舒,你就别逗他了。因为前些日子我带着药方上明月山庄想悄悄请人看看是什么药,却不料着实有些蹊跷。”
“怎么说?”叶无咎来了兴趣。虽然不是什么剧|毒,但终归不是好东西,岳澄喜欢。
“看药的是明月山庄七弟子容致,只能看出是用了曼陀罗、生草乌、白芷、当归、川芎、天南星、羊踯躅、茉莉根与菖蒲草,不知炮制手法如何……”
叶无咎当即嗤笑一声,用“你们不识货”的眼神望着萧焕,“你找苏慕平啊,这小子肯定能看出来。容致么,我都没听说过。”
沈望舒点头,“若是二师兄知道叶公子如此夸赞他,定然也是十分开心的。只是不巧得很,他不在山上。”
叶无咎皱眉,“不在山上?他不是刚回来么,怎么这就乱跑了?”
“没办法啊,师兄采买的药材有大量霉变,需得重新购置。”
叶无咎笑得更是得意,“这小子,不是说素来谨慎得很么,居然还能让买回来的药给发霉了!哎哟不行,下次见到他,我定要好好嘲笑一番!”
沈望舒亦浅浅勾起唇角,“那叶公子知道霉变的药材是哪几味么?”
“这我哪知道?”
萧焕接了下去,“不多不少,正是那九味。”
叶无咎笑不出来了。连韩青溪与岳澄都吃了一惊。
几乎没过脑子,岳澄脱口而出:“所以就是苏慕平配的药咯?”
沈望舒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
韩青溪有点尴尬,连忙道:“也不能这么说,或许只是巧合呢?”
“若是巧合就罢了,我们也不至辗转到沅陵来。只是听闻吕先生家的船一向都是在此修缮,而我师兄……若是往江南采买药材,一路上歇脚的地方也是确定的,这其中一站,便是沅陵赤山渡。”沈望舒不紧不慢地说着。
叶无咎一时没想明白,拧着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假使,”修长的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划出几道痕迹,“我师兄押送药材在沅陵上岸歇息,但药材总是不会上岸的吧,是需要停在船上的。恰巧泰兴镖局的船也正在沅陵修缮……药材也有了,船也有了,什么事都能办了吧?”
也不知是听没听明白,岳澄蓦地笑了一声,“沈望舒,你这么怀疑你师兄,他知道么?原来你跑这么一趟,是为了替他遮掩啊!”
“我几时怀疑我师兄了?”沈望舒瞧傻子似的瞧了岳澄一眼,“医毒不分家,叶公子可能知道,药材在运送之时,一定要严密封舱,就怕灌了潮气。凭我师兄的谨慎,这么些年采买药材就从未出过岔子,自然不会是在上船之时出了纰漏,应当是半路被做了手脚。”
“你的意思,是有人趁苏慕平不在船上,然后盗取了药材去炼药,又因为行事慌乱,所以连封也没封严实,所以药材发霉了?”叶无咎觉得匪夷所思。
沈望舒却点点头,“叶公子觉得有没有道理?”
岳澄哼道:“听说潇湘一带也多雨,想必也是有些潮湿的吧。难道你不知道器物霉变,也需得好些水汽并暴露许久么?如果真有人偷药,那人是一片一片数的么?不然如何能灌入这么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