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对上了,苏慕平上次路过赤山渡,按照脚程算,大约还真是半个多月前。
沈望舒原本以为要多打听些消息,就一定要多掏些银子,却不想明月山庄的身份原来真么好用,索性就一气问了出来,“那你知道他上岸歇息的时候,船一般都停在何处么?”
伙计倒是机灵,“不知公子问的是苏公子自己乘的小船还是药船?”
“自然是药船。”
不假思索地,伙计便道:“那自然是有远运船行的伙计帮忙照看了。要我说他们东家也真是人才,知道许多客商其实都不耐烦在船上睡,便派了许多船工到港口,客商可以随意上岸找客栈休息,远运船行的船工帮忙看船,一晚上也花不了几个钱,所以愿意请他们看船的人还挺多的,苏公子就是。”
远运船行,又是远运船行!
这要真是他们想动手脚,把船交给他们照管,岂不是让耗子落进了米缸!
不过这也奇了,要是远运船行如此手脚不干净,都不说他的生意如何做下去了,便是苏慕平……来来回回许多次都没发觉么?
沈望舒轻轻一笑,“远运船行信得过么?从前有没有听说过出什么事?”
“这倒不曾啊。”伙计一脸疑惑。
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沈望舒很是满意,又坐着多吃了两口菜,才额外多给了伙计几个铜板,准备回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便有一道黑影风一般地扑了上来,张嘴就喊:“大有,你看见我家大有了吗?求求你告诉我,大有到底去哪了,求求你了!”
扑过来的人脚步散乱虚浮,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武的。只是她身材壮硕,来得又突然,沈望舒一时酒足饭饱有些懈怠,才让她扑了个猝不及防,险些摔倒在地。
萧焕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摔,见他脚下有些踉跄的时候,便猿臂一展,勾住人家的窄腰将人带进怀里,飞快地推开几步,同时空着的那只手暗自运劲,就要一掌拍出。
“住手!”沈望舒见他一言不合就要伤人,连忙喝止。
真是出息了啊,堂堂松风剑派的弟子,又是正道少侠的楷模,居然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当街对一个毫无武功的妇人动手,这要是传出去,他萧秋山不要脸,难道松风剑派也不用要脸了?
“哎哟客官,真是误会了!您千万消消气。”那伙计也是殷勤,一直送人送出门,正好见事不对,也跟着求情了。
一听他出身,那状若疯癫的妇人便不再纠缠沈望舒,又朝那伙计跑去,“大有,大有啊!为娘寻你寻得好苦啊!快跟娘回家吧!”
那伙计有些尴尬,一边灵活地躲闪一边道:“大娘,桑大娘!您可看清楚了,我是小石头,不是你家大有啊!”
“你认识她?”萧焕问了一声。
也正是因为他出声了,沈望舒才发现他现在还被萧焕抱在怀里,紧紧贴在胸膛上,自然就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如同有人忽然点了一把火,沈望舒只觉得浑身都烧起来了,尤其是与萧焕相触碰的地方,烫得惊人。
他连忙就要钻出某人的怀抱自己站好,谁知这人的双臂仿佛铁箍一般,竟一时没挣开。沈望舒恼了,重重推他一把,躲出一尺远才站定。
哎,真是……可惜了。
幸而这时那个叫小石头的伙计开口了,“认识,怎么不认识啊?桑大娘都在渡口晃了一个多月了,刚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现在都不清醒了,也真是作孽哟!”
那桑大娘似乎也发现自己找错了人,嘴里嘟囔着“你不是我的大有”,又跌跌撞撞地往别处去了。
萧焕连忙轻咳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这位桑大娘大概是一个多月前才来沅陵的,似乎是岳阳人。她说她儿子桑大有是某个商队的船工,某次跟着船跑了一趟蜀中,大半年都没归家,她去商队打听了,才知道人家的船啊,又来回跑了几次了,但都没见过桑大有。她向好多个人打听了,最后大概确定桑大有是在过沅陵的时候失踪的,便一路寻了过来,四处跟人打听。虽说桑大有是个船工,商队的船又只在这儿停了一夜,他多半只会在渡□□动,但难保有个万一呢?更何况,渡口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谁会注意到一个小船工啊!”小石头摇头。
沈望舒拧眉,“所以她仍旧没有找回儿子?”
“瞧您说的,要是真的找回来了,谁会在这儿逗留啊,还不赶紧带着儿子回家团聚去么!”小石头叹道,“桑大娘在这儿找了一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有,看这情形,隐约都要得失心疯了吧。真是可怜见的,听说桑大娘的男人走得早,就剩桑大有这么根独苗了,却还遇到这种事,可真是祸不单行啊。那桑大有也是,幼年丧父还不算,才十五六的年纪啊,多半也遭遇不测了。”
沈望舒神色一凛,“你说那桑大有多大岁数?”
“十五六啊,怎么了?”小石头不解。
连萧焕都有些疑惑,“十五六岁怎么了?你怀疑这个桑大有……”
十五六岁,年轻得很。偏偏,泰兴镖局走失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弟子,今年也刚好才十六岁!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几句写完的时候,电脑突然之间黑了,真是吓出一身冷汗!
感谢wps,备份中心真是太贴心了!!!
第39章 章八·无踪
“不要回头,快走,去告诉师姐他们。”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沈望舒与萧焕并肩往回走着,只是身形从先前的闲适放松慢慢绷紧,两人原本离得一臂远的距离也渐渐消失,直至最后萧焕凑到了沈望舒耳畔。
沈望舒闻言,连面上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咬牙道:“做梦!若是怕了,你自己先走。”
萧焕也很是无奈。他的溯光被巫洪涛扣下,尚有一支玉箫在手,沈望舒的兰摧被苏闻取了回去,下山太匆忙,连佩剑都没有寻到一柄合适的,若是与人动手,他身子又不好,怎么能让人放心得下。
才从食肆出来,两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身后跟着有人。
这个时候,不动声色缀行在身后的,任谁也不会往好人上想。二人倒也是默契,仿佛什么都没觉察到,却暗中戒备,端看身后跟着的一群尾巴什么时候会暴起。
后头的人脚步越发急了,大约真的要按捺不住了,萧焕才会有这么一句交代。
但他也知道,这话也就说说罢了,要是真的言听计从地逃走,那就不是他沈望舒了。
“几时动手?”萧焕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沈望舒倒是有点意外,只是大敌当前,容不得他多想。夜色浓重,又淅淅沥沥落起了雨,一层水雾渐渐弥漫开来,他也看不清暗中窥伺的到底有几人,更不知敌人究竟是强是弱,那就索性不想了,“就现在!”
“好。”萧焕答应一声,一下子站住了,脚下步子不丁不八,左手扣住袖中的玉箫,身子紧绷。
沈望舒也停下了,倒也没莽撞出手,只是身形一动,背心与萧焕相抵,霍然回头。
似与他心有灵犀一般,萧焕也回头去,便见了十数个夜行短打装扮的持刀汉子慢慢地走过来,衣裳与夜色浑然一体,真仿佛是从夜色中化出的鬼魅。
二人又转了回去,便见面前也走出十数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哟,真是好大阵仗。”沈望舒一点都不慌,反倒笑了起来,“说起来这船行的主人也忒沉不住气了,我们只是刚刚起了点疑心,他便把证据送上门来了。”
萧焕已然将玉箫作剑一般握在手中,甚至摆好了起手式,“那也未必。各位,见面也不打个招呼么?”
显然那些黑衣人是没这个想法的。为首的一个低喝一声“杀”,便一窝蜂地冲了上来。
“啧,真是简单又粗暴。”面上的表情还在笑,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虽说沈望舒刚刚还和萧焕摆出一个命门相托的姿势,但下一瞬间他就窜了出去,在空中一个灵活地倒翻,一掌落在离得最近的黑衣人的天灵盖上,那人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再不曾爬起来。
沈望舒一出手便是如此狠辣,倒把那些杀手委实吓了一跳,立在原地怔住了。
倒是萧焕心下大急,低喝道:“莫要擅用内力!”
你可闭嘴吧!沈望舒暗骂一声,也不知萧秋山这厮究竟什么毛病,这时候这么喊一声,无疑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是让黑衣人发现他是个不能久战的,岂不是就惨了?
沈望舒心下火起,还没落地便硬生生扭转身形,一手扼住一个黑衣人的脖子,狠狠一捏,直接捏碎了喉骨,同时两腿灌注内力一踢,一气踢中了两个人,远远倒飞出去,重重栽在地上,也没了生息。
顷刻毙了四人,杀手是真的怕了。
萧焕却也是神色一凛——到底是倚霄宫养出来的,这心狠手辣的性子只怕是难改了。
“各位,还要打么?”沈望舒感觉到气息有些紊乱了,便不再逞强,反正他想震慑众人的目的是已然达到了,便落定在地,负手在后,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却足以让人胆寒。
为首的杀手喉头一动,露在外头的眼睛里已然生出俱意,只是又仿佛在顾忌什么,不敢轻言撤退,犹豫了一阵,还是摸出个竹哨,撩开面巾送到嘴边吹了起来。
不妙,这是还有帮手啊!
果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沈望舒便发现边上的黑衣人有多了近两倍。横竖今晚必有一战,沈望舒便伸手在腰间一抹,掌中立时多了一把软剑。
“杀!”为首一人再次下令,杀手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与沈、萧二人战作一团。
虽然沈望舒并不觉得杀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并不代表他就噬杀,如今连敌人是谁都不清楚,他还不想大开杀戒,手上的招式也是以防御居多,倒是仗着自己轻功高明,专往屋顶上跳,一路往回奔去。
萧焕一边御敌一边还分神观察着沈望舒的情形,见状立刻低呼:“快回来!”
沈望舒不想理他,一个劲往前奔,再跳过两座小楼便是江边了,他还是喜欢到船上去打,毕竟从前劫船的时候留下了不少经验。
“他们可能是船行的人!”萧焕见人并不听劝,连忙又喊了一声。
这下沈望舒听明白了,他擅长在船上打斗,可又不是天天都待在船上,而他们怀疑这批杀手是远运船行的人,只怕是水性比他还好,倘若是训练有素的,甚至能结出阵法来阻拦他。
一想到此,沈望舒火气更大,回剑一荡,将身后的一个杀手捅了个对穿,然后矮身一转,躲过了后头两把大刀的偷袭。
不能往江上跑,那就只能往城里跑,沈望舒提气纵跃,一下子又窜出好远。
“小舒快过来!”萧焕与他的想法差不多,虽然他自己的轻功很是一般,但杀手的轻功显然比他还差,双拳难敌四手,自然是躲为上策,能拖到有人相救那是再好不过的。
这种时候了,萧焕也不会对他怎么样,两人联手才有胜算,沈望舒便不假思索地奔了过去。不过跑了两步他觉得有些不对,“客栈不在这边!”奶奶的萧秋山,小爷我还真是信了你的邪,连回客栈的方向都找不着你也好意思带路?
“穷巷!”玉箫无锋,又怕被兵刃伤着了,萧焕可比沈望舒狼狈多了,连说话都开始变得惜字如金起来。
穷巷?沈望舒甩了甩发丝上的雨水,凝神一看,便见他面前这条还真是死路,一堵高墙将两条巷子分隔开,如今所有的杀手都追着他们从这边跑过来,至少另一端是不会来人了,也免得腹背受敌。他和萧焕翻过这堵墙便能一路飞檐走壁回去,那些杀手可要绕很远的路才能出去了,到时候他俩走就跑得没影了。
“喂,你倒是上来啊。”眼见就要到墙根了,萧焕还在底下与一帮杀手纠缠,站在屋顶的沈望舒便有些急。
萧焕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小舒,麻烦你拖延一下。”
拖什么?还有比这堵墙更好的缓兵之计?沈望舒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从房顶跳下去,提剑便刺伤了好几名杀手。
有了沈望舒帮忙,萧焕总算缓过一口气,纵身一跃攀住了屋檐下的木梁,臂上一个用力将身子引上去,然后抬腿勾住飞檐,终于翻上了屋顶。
若不是面前还有数十杀手,沈望舒都要笑出声来——这姿势真是难看啊。堂堂松风剑派的萧少侠,轻功竟然差到了这个地步!
萧焕也顾不得收拾仪容,只是踩着屋顶跑到墙头,将玉箫凑到唇边吹奏起来。他是灌注了内力在吹,箫声一下子便传出很远。
这……莫不是在召唤韩青溪与岳澄过来?脱身他们二人是绰绰有余了,倘若还要找帮手来,那他莫不是想生擒杀手?
沈望舒想明白了,便几招迫开面前几人,伸手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笑道:“来吧,小爷就陪你们练练。”
杀手又不是傻子,也知道眼下的局势对自己是很不利的。他们这一群人,是没法在城中杀死沈望舒与萧焕的,如今这两人还在叫帮手,搞不好这一帮杀手自己还得交代在这儿,不宜再打下去了。
主意打定,为首一人喊了声“撤”,站在最后的几人掉头便跑。
“任务没完成,回去也是要挨罚的吧,不再拼一把了?”沈望舒的语气颇为挑衅,足尖一点,踩着几个杀手的肩膀,又落在了众人前面。他一个人提着一把软剑,将一群杀手堵在自己和高墙之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