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师兄!四师兄来救我们了!”“你们看那是二师兄啊!”被困的一众弟子高声欢呼。
被打得面颊肿的老高那名弟子也用肩膀轻搡身边的常沂,高声道:“大师兄你看,他们来救我们了!”
也唯独常沂,面上无一点喜色,反倒阴沉得厉害。被师弟那么一搡,他不由得更加恼怒,低喝一声:“你吼什么?我还没瞎!”
那少年似笑非笑地回头扫了二人一眼,旋即又指着第一只竹筏上那个撑伞之人对白衣男子道:“二位师兄快看,那个就是那天晚上跟我交手的人。这个人武功还不错,要小心。”
居高临下,那名青衣人的样貌被纸伞遮挡了大半,只能窥见他线条流畅的尖下颌。
白衣男子不由得瞳孔一缩——这人,真的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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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又想起数年前的某一个黄昏,他与几位同门于洞庭湖边某一港口上了船,船只正要离港,却听湖上有人脆生生地唤:“船家且等等!”
他目力极好,未出舱也能看清岸上的人。
岸上那人身形纤细,身量高挑,着一袭豆绿色的裙装,腰上系着竹青色的束带,衬得那小腰盈盈不堪一握;臂上绾着与腰带同色的披帛;长发在身后随意一束,发带与披帛也是同色的。傍晚时分又开始窸窸窣窣地落起了雨,那人撑着一把精致的素纸伞,遮住了打扮容貌,只露出了小巧的下巴。
那时他还想,看这腰身,看这下巴……一定是个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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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然起身,白衣男子抄起立在桌边的佩剑,想了想,又将扔在桌上的另一柄宝剑握在手里,从窗口轻轻一跃,施展轻功,如同飞鸿一般轻盈地落在了湖边一只竹筏上,脚下一跺,用内力催着那筏子迎着那几名明月山庄的弟子行去。
“萧师兄你等等我!”少年急唤一声,也要跟着下去,却被蓝衫女子拦住,“阿澄,你有伤在身,还是留在此处看着他们吧,我去。”
少年无奈,只好眼睁睁看着师兄师姐都去了。末了,还觉得不解气,向被白衣男子打肿脸的明月山庄十一弟子道:“哼,来了有什么用?你等着看吧,他打不过我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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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男子将竹筏催得飞快,明月山庄那边也不慢,眨眼之间,两拨人就在湖心相遇了。
相距不过几丈,他自然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这人肤色极白,仿佛冰雪攒起来的一个人;一张脸远比寻常男子轮廓柔和,十分清秀;飞眉入鬓,眼神明亮灵动,鼻子翘挺,嘴唇红润柔软……竟是有些男生女相。
“秋山……别来无恙。”来人正是岳羲和。他也看清了这白衣人的模样,一瞬间神色剧变,惊讶、恐惧、欣喜、愤恨在这张精致的脸上交错,最终化作一个无奈的微笑。
“羲和,你认识他?”边上撑船的男子闻言不由得一愣,抬起脸来看他们,那张脸正是明月山庄的二弟子的。
原本白衣人的神色也是百感交集的,听闻这一句,嘴角不由又扯出一个讥讽的笑,“羲和?看来你还真是个念旧之人啊……小舒!”
小舒。究竟有多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呢?
岳羲和原本就白皙的脸,一下子就褪去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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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又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这冤家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还正是臭名昭著的魔教倚霄宫少宫主、大魔头沈千峰的独子,虽说在江湖上声名狼藉,可因着他自己有一身不凡的功夫,人又机灵,也没谁让他吃过什么苦头。反倒是他自己,时时在外兴风作浪,惹得正道武林苦不堪言。
四年前他那该叫一声爹的大魔头生辰,实在是想破头也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忽然听说蜀中青城掌门大寿,松风剑派遣弟子前去贺寿,所携贺礼乃是一套极为精巧且盛物不腐的七彩琉璃盒,就在那几日会溯江而上,途经洞庭,一下子心思就动歪了去。
也不是没人劝过他,说是宫主早有严令,没他的同意谁也不许去找松风剑派的晦气。可当时年少气盛,全然不把忠告听进耳中,也是他活该遭灾。
倚霄宫雄踞潇湘一带,他从小水性就好,劫个把来往船只是不在话下的。只是松风剑派毕竟名声在外,想必门下弟子也不尽是酒囊饭袋,能被遣去代表整个门派贺寿的,当然不是等闲之辈,需得好好筹谋一番。
想来想去,他最后倒是想出个令人惊掉眼珠的主意——正道中人不是一向把锄强扶弱挂在嘴边吗?那好啊,他扮成一个弱女子,应该很好靠近了吧?
少主心血来潮,宫主闭关修炼,底下人怎么拦都拦不住,更何况……当他换了衣服在众人面前晃悠一圈之后,大家也就闭嘴了。
还真是像啊!这么美的小娘子,哪有男人看了不动心的?
当魔教少主,坏事没少做,也是不要脸惯了,作少女打扮出门,愣是没有丝毫的别扭,大大方方迎着众人的一路注视去了码头。谁知仍旧是慢了一步,押送贺礼的那艘船,正缓缓驶离港口。
情急之下,他连忙喊道:“船家且等等!”行走江湖坑蒙拐骗多了,自然有一两门技艺傍身,比如——口技。他嗓子本来也清亮,学起女腔来毫不费力。
“做什么的?”毕竟是怀揣重宝,松风剑派的弟子还是请了镖局保驾护航,一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
装出一副又惊又怕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道:“奴……有急事出行,奈何这时辰船家都归航了,不知诸位可否搭奴一程?”
其实他那时第一眼见到的,还不是萧秋山这厮,而是他的师姐韩青溪。韩青溪正巧在甲板上,思忖片刻,似乎觉得孤身一个女子上路也太可怜了些,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便温声问道:“姑娘是什么人?要去何处?”
第二个见到的也不是萧秋山,却是闻声而来的小师弟岳澄。岳澄远远地望了他一眼,便嫌弃道:“师姐莫要理会,这么晚了,一个年轻女子还敢孤身上路,必有古怪。谁知道是仙人跳还是打咱们谁的主意呢!”
呸!就你有见识,小爷还不惜的玩这些下三滥的把戏。
正在思索怎生应对,忽地觉着眼前一亮——一名白衣男子缓缓从船舱中走出,身形挺拔,气度不凡,容貌英俊,恍若芝兰玉树,又仿佛崇山冰雪。
“师姐,我看这姑娘许是真的遇上了什么难处,不如就邀她同行吧?”说着,他又向韩青溪低语一句:“她孤身一人,但这船上全是我们的人,若有不对也可及时应付。”
韩青溪望他一眼,摇了摇头,才按住就要反驳的岳澄,朗声问道:“不知姑娘欲往何处?倘若顺路,就请上船来吧。”
“奴欲往眉山,您看顺路否?”哼,估计不出巴陵小爷我就能把琉璃盒拿下。
顺利上了船,少不得一番见礼。韩青溪与岳澄报了姓名,他才报上了第一天行走江湖他爹就让他备好的假名,“奴岳羲和,倒是与这位小公子同宗。”
岳澄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乐意。韩青溪倒是礼貌客套了一番,“羲和此名,甚是大气。”
那个人也就笑吟吟地看着几人寒暄,直到他的目光望了过去,才拱了拱手,淡声道:“在下,松风剑派楚江流门下萧焕,表字秋山。”
作者有话要说: 女装大佬没跑了,颜控也没跑了
第6章 章一·秋雨
“羲和,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上的伤……”他家二师兄关切地问了一句,立刻拉回岳羲和的心神。
于是他微微抬手阻止师兄继续说下去,拱了拱手,朗声道:“少侠叫错了,在下乃是明月山庄苏闻门下四弟子岳羲和,这位是我二师兄苏慕平。”
萧焕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手上还握着两把剑,便抬手行礼,“在下松风剑派楚江流门下萧焕,岳少侠是知道的。”
岳羲和的脸色沉了几分。
那名蓝衫女子也催舟跟了上来,见了岳羲和之后,愣了一愣,秀眉轻轻一凝,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情。
才回忆过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岳羲和哪里想不到她在想什么,也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先声夺人:“韩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难得岳少侠记得在下。”蓝衫女子也是见惯世面的,旋即收敛好情绪,向苏慕平颔首:“苏少侠久仰大名,在下松风剑派岳正亭门下韩青溪。此前闯山的……乃是在下的小师弟,也是师父的独子,岳澄。师弟自小顽劣,行事大胆,冲撞了贵派,在下这厢代他给诸位赔个不是。”
既然是他自己把话题引到此,岳羲和也就不跟她客气,当即就道:“我们明月山庄坐落潇湘之地,松风剑派却是建于江浙,两派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既然韩少侠也说了,是令师弟闯山,不对在先,贵派已然理亏,何以又扣下我们数位同门?再则,或许我们明月山庄的人有什么失礼之处,互相赔个不是就罢了,几位不仅出手拿人,还扣下了我们的镇派之宝,又开口索要极难得的珍贵药材碧芝草……在下一向听说松风剑派执正道之牛耳,想来不光是因为贵派能人辈出,更是因为贵派弟子为人处世都颇具大家风范吧?今日一见,不禁想问一句——松风剑派就是这样为正道表率的么?”
韩青溪越听脸色越红,羞赧之意甚为明显。
但萧焕却是定定望着他许久,良久才道:“啧,我竟不知原来你是这样的伶牙俐齿。不过岳少侠,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未免有些太过好笑了。岳少侠不放想想,从前你自己究竟是如何行事的?”
最不想提的就是过去的事,最不想见的就是眼前这人,偏偏今日见到了这最不想见的人,又从他嘴里听见了最不想听之事。岳羲和只觉心头一绞,烦恶非常。
好在苏慕平也不是吃素的,岳羲和不说话,他便立刻接道:“萧少侠这话好生无礼。不论羲和之前怎样,眼下他是我明月山庄的弟子,行事也依的我明月山庄的规矩,并未违背江湖公义,还轮不到萧少侠来指摘。”
“二位少侠息怒,”韩青溪瞪了萧焕一眼,示意他不要插嘴,才道:“我这师弟一向如此……在下代他赔罪。”
“呵,堂堂松风剑派,一个是岳掌门独子,不懂规矩,擅闯别派山门,一位是赫赫有名的‘回风剑’楚大侠高足,不问青红皂白就辱及别派弟子……知道的,说你们不把明月山庄小门小户瞧在眼里,这不知道的,只怕是要说你们松风剑派没规矩呢!”岳羲和动了气,面上笑得越发和气,说出的话却越发刻薄,末了,还问:“韩姑娘,不知在下说对没有?”
韩青溪也有些不悦,却只能赔笑:“岳少侠莫要开玩笑……”
苏慕平便趁势道:“既如此,还不速速给我们明月山庄一个说法?”
原本就是松风剑派有错在先,什么说法也不需要给了。至于怎么处置么……
韩青溪酝酿半晌,正要开口,萧焕却忽然抬手拦住了她。这样的岳羲和,让他平添几分熟悉,不由轻笑道:“此事与你何干?你是明月山庄的主事么?若不是,我也没必要向你交代。”
“萧焕,你欺人太甚!”后面的竹筏上终于有一名弟子按耐不住怒气,呵斥一声,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向萧焕扑过去,同时拔剑在手,一剑刺向他的面门。
“不得莽撞!”苏慕平惊呼一声。
岳羲和也在心中暗道一声蠢材。就算他没跟萧焕交过手,不知道他的厉害,可听闻这么多同门折在他手上,也应当生出几分警醒了,竟然还如此冲动。
眼见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刺向面门萧焕也不慌张,只是负手站定,含笑看着那名弟子,连实在不放心所以追下楼来解舟追赶的岳澄在他身后大喊“小心”也并不理会。鼻尖已经感受到了剑锋的寒意,萧焕忽然左手一翻,掌心便出现了一支晶莹剔透的长箫。
所有人都只觉得眼前白芒一闪,接着便是“钉”的一声,而后那弟子的长剑便偏开了方向,带着主人一块儿向湖心飞去。
萧焕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名气的——右手长剑左手箫管,人称“无韵剑”。
“小心!”岳羲和骂归骂,但自己带出来的人,就这么受伤了委实说不过去,便施展轻功向那名弟子追去。只是还没掠过萧焕的竹筏,便被他的玉箫拦在了身前,岳羲和不得不顿住身形,落在了他的竹筏上。
好在岳羲和掠起之时,韩青溪也施展轻功跃起,长袖一甩将那名将要落进湖心的弟子卷住,稳稳落回了竹筏之上。
“萧师弟,你也太胡闹了。”韩青溪忍不住埋怨一句。
萧焕的目光一直落在岳羲和脸上,说话却带着戏谑:“难道我被他刺中了便是应该的?”
“你避开就是,何必……”韩青溪无奈了。
终于向众人靠近的岳澄连忙道:“师姐,明月山庄的人既然敢动手,那么他们技不如人输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又何必替他们说话呢?”
“这位岳少侠说的有理!”岳羲和忽然冷声开口,“按照江湖规矩,若是谈不成,那便手底下见真章。在下说一句自高的话,明月山庄的弟子按武功算我岳羲和忝居第一,那么还请几位推举出武功最好的一位来与在下切磋,若是在下能侥幸赢了,那么还请几位放了明月山庄的诸位弟子,并归还兰摧宝剑。”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明月山庄的弟子普遍功夫不高,二师兄又是公认的重医轻武,就算知道他们四师兄的武功不错、除了师父之外就没遇到过对手,可松风剑派毕竟名声在外,岳澄已经从岳羲和与苏闻手底下走脱,即便是受伤也算是不错了,萧焕所展露出的一手功夫也令人震撼,再加上一个目前还深浅未知的韩青溪,实在是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