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不假,为今之计也只有先回涌波山庄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若是能发现什么书信往来的,那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一路上两人并肩而行,萧焕都很是不痛快。他其实憋不住什么话,想到了便直接问了,“你几时与小舒这般熟稔了?”
“同行十日了,还时常一道行动,自然就熟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叶无咎笑得眉眼弯弯,“以前苏慕平说沈兄弟不太合群,我还以为他性子该有多差呢,不过现在看来,明月山庄其他的蠢货也的确没有答理的必要。沈兄弟性子还不错,当然也只能是和本少这样厉害的人在一处才能展示出来的了。”
萧焕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叶无咎十分满意。
于是两个人沉默着回到了涌波山庄,与韩青溪、岳澄汇合。
涌波山庄的护院对上绿萝、翠湖及松风的弟子其实是没设么胜算的,毕竟人数也没占压倒性的优势。好在正道弟子戒律森严,不会轻易杀生,只是把人点了穴道丢在路上也就罢了。现在涌波山庄的恶名尚在,沅陵的百姓见到他们也不会怎样。
“如何?”萧焕自然和同门更亲,也顾不上和叶无咎生气了。
“倒是未曾见到其他被囚的人。只是这薛无涯的尸身……”韩青溪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幸而你无事。二位居士与沈公子呢?”
萧焕这才想起他们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把一系列变故简单说了说,又疑惑道:“什么都没有么?难道薛无涯说的都是实话?”
岳澄被恶心得够呛,“这样恶贯满盈的人,真是死得太便宜了!只是那些女子都被强娶一次,青年又要怎么办,那总不至于一起娶进门吧?”
韩青溪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还是强自镇定,“的确不通得很。会不会是我们找得不够仔细?”
萧焕点点头,“咱们人手不够,说不定是找得不够仔细,多看一次总没什么坏处的。”
松风剑派的几人一向都是以萧焕马首是瞻的,也没提出什么反对的话。叶无咎这两天也被使唤惯了,索性也就跟着一道去了。
走出两步,萧焕想起什么似的,想去问叶无咎,但到底还是别扭的,想了好一阵,才别别扭扭地道:“叶公子有没有那种……可以循着气味找人的……”
“有是有,但你们这儿却没有失踪之人的气味啊。”叶无咎有些好笑。在他看来,沈望舒的脾气也的确算好了,相比之下这萧焕的脾气就很不怎么样了,总爱给人甩脸子就罢了,还总是这么别扭,也不知道沈望舒看上他什么了。
萧焕更是不悦了,但这也不是叶无咎的错,不好说什么,只能道:“那我们就仔细找吧。横竖薛无涯已伏诛,若今日无所获,便明日请各位绿萝的女侠一道来吧。”
几人说话间便去了。
按照薛无涯此前的行径来说,他不曾碰过的人都是一并关押起来的,但碰过之后便觉得瞬间没了价值,应当也不会精心伺候;而他若是为了宠幸方便,自然也不会关押得太远,应当在自己的居室附近。
今天这个日子特殊,薛无涯的居室也就格外好找,哪一间最为富丽堂皇就是哪一间。
这一间极为重要,韩青溪与岳澄也知道,不过适才还为来得及,只先就近找了找,此番也正好跟着萧焕一道进来看看了。
这一看之下,萧焕也有些惊讶了。
早就看出涌波山庄的营造规格有些奇怪,与常见的房舍布局不甚相似,没想到薛无涯的房间表现得更甚。这山庄本就在江边的山壁上修建,地势不甚平坦,而薛无涯的居室则在最高处,可薛无涯却嫌弃还不够高一般,底下以木架架起一层空层,绵延甚远;架起的高台上却强行堆起了矮山,遍植香草,花木深处,才是一间饰以红绫的小木屋。
举步走入,抬眼便见雕满纹饰的梁柱。雕刻皆为花木,却不是常见的莲花、忍冬或是牡丹纹样,而是一些简单的草木,有些眼熟,好像就是屋外栽种的那些东西直接照搬到了梁上。
而正对大门的是一张躺椅,椅子上铺着一张豹皮。躺椅背后的墙面上则画了一幅简单的画,看起来像是两只猫,一只体型健硕,另一只则娇小灵巧。
“这是……”萧焕有些震惊。
还是叶无咎终日与毒物打交道,却也是认得草木的,“这是杜若,那是兰草,还有薜荔和藤萝。”
松风剑派的三人俱是一怔。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适才薛无涯说他仰慕山鬼,萧焕是不信的。毕竟连人家的牌位都能毫不犹豫地扫倒在地,哪有这样去喜欢人家的!
可看到这屋子的装饰,他又不能不开始相信了。薛无涯不像是个风雅之人,说不定连字都不认得几个,却肯花了如此心思,把自己的居所都按照山鬼所喜那样去布置。
萧焕沉默一阵,还是道:“仔细看看吧,万一这屋里有什么机关暗门呢?”
他也没说错,这屋里的确是有机关的,就在床头,无端端地从床幔上垂下一条绳子,怎么看都是另有蹊跷的样子,伸手一拽,墙面便轰然洞开,露出一间暗室。
不过这暗室却不如他们所想那样。
所预料的什么尸首或是活人都没有,不过是一口黑沉沉的箱子,揭开一看,却只有许多画卷。
多数都是一名女子的,或站或坐,或卧或立,宜喜宜嗔,宜动宜静。这女子打扮与他们素日所见的汉女有所不同,多穿一身白衣,袍袖宽大,身上佩着香草,还有几样简单的银饰。这女子的长相也与汉人有些不同,眉目浓丽,五官精致,灵动与明艳几乎都要透纸而出。
画都是有落款的,无一不是薛无涯。
想不到这么一个粗鄙之人,居然还画得一手好画,即便是为了心爱之人刻意学来的,也实属不易了。
剩下的画卷则画着其余八人,画工倒是这样,不过神韵就差上许多,至少就萧焕所见过的巫洪涛、沈千峰和苏闻来看,若不是画上有题跋,他都不能与人一一相对应。他自己画得最潦草,全然不能与另外几幅相配。
果然么,他还是记挂着故旧的,只是山鬼被翻出来了,也就成了唯一的幌子。
而与他合谋的,也一定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否则他也不至于这般拼死相护。
只是这人……究竟会是谁呢?
第75章 章十二·止澜
这一夜谁也没过消停。
萧焕带着师姐弟还有一个叶无咎在涌波山庄找了一夜,而沈望舒则跟着秋暝与阮清出去追了一夜,后来匆忙收拾过的谢璧与丁雪茶也返回帮忙了,可无一例外的,都是一无所获。
薛无涯就这么死了,死得憋屈,连他自己为什么这么作恶也不敢公之于众。
而冯羿也就这样被带走了,众人甚至连那个劫人的神秘人衣角都不曾摸到。
唯一算得上有所收获的,大约也只有绿萝的弟子们。在柳寒烟与楚兰藉的带领下,剩下九个被掳来的女子都被一一送去医馆检查过,并询问了被劫的前因后果,又连夜送回家去了。
而根据那些女子以及丁雪茶所说,也就她们十人被关在一起,此外再没有见过别人,更没有什么青年男子。
别的女子也罢了,都是弱质女流,但丁雪茶是会些功夫的,一群普通的喽啰出门强抢定然是不能奈何得了她的,于是萧焕他们又多问了几句。
“我那日和谢师兄在市集,见了有人在卖自家做的野葛粉,想着师父喜欢,就去问价。那天集市上人也不多,师兄也还有别的事,我就没叫他,还以为能马上买好就追上去的。后来我在付钱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个很高大的陌生人,小贩好像还挺怕他,恭恭敬敬地叫薛先生。我点头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看他脸色有点不对了。等我去追师兄的时候,没走两步忽然就眼前发黑,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一睁眼……”
阮清耐着性子听她说完,眉梢早就扬到了太阳穴,怒道:“你自己第一次出门,我没让你跟好师伯师兄么?也算你命大……”
“师叔,丁师妹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这次她也吓着了。”谢璧连忙就替她说情,回护之意甚是明显。
秋暝也道:“歹人手段阴险,怪不得雪茶。”
阮清这才作罢,只是狠狠瞪了丁雪茶一眼。
但沈望舒听了,却是心下一动。他知道萧焕也想到了,因为他隐隐瞥见了萧焕飞过来的眼神,只是假作不觉,反倒和叶无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就是在泰兴镖局的船上发现的迷|药无疑了,这样大的药效。
不过薛无涯咬死不说,始终问不出那药是在什么地方得来的。
先前还不知道薛无涯的身份,沈望舒也不敢多想,如今真的知道了薛无涯乃是九嶷河伯,便是一阵背脊发凉——这不是倚霄宫的余孽所为,而是九嶷宫的旧人。
这人从前与沈千锋也是暗中有些联系的,否则沈千锋处也不会有那种药。沈千锋过身之后,他又搭上了别的人,为的还是给一众故人报仇。
而且沈望舒大胆猜测,这人应该才是幕后主使,沈千锋和薛无涯都只是听他的话在行事。毕竟薛无涯行事张扬,丝毫不顾忌是不是会被正道武林捉拿审判,在沈望舒看来,他比巫洪涛更能做出截道剪径的事,没道理会偷偷摸摸地拿人家东西。至于沈千锋,也是个行事古怪的人,魔教头领说当就当,为何就不能直接杀到松风剑派和岳正亭对峙呢?
“秋居士,敢问昨晚那人,是如何跟丢的?”虽然知道这样问长辈话不太妥当,但萧焕也顾不得了,线索中断,他是有些抓心挠肝的。
好在秋暝从不计较这些虚礼,只是道:“那人对沅陵的地形十分熟悉,在城中兜了几圈,把我们越甩越远,后来出了城,又进了一片小树林,便彻底失了踪迹。”
既然线索断了,多说也无益,薛无涯一事也就算这样结了。
秋暝带着谢璧与丁雪茶原本是历练来的,除了这么大的事,丁雪茶也算是长了教训,历练之事便可断了。阮清原本是为着解救徒弟来的,亦是事毕。若是没有其他线索,他们四人便可启程回翠湖。
萧焕他们是为着泰兴镖局的案子来的,也几乎就能证得那银子就是远运船行拿了去,在涌波山庄里随意寻出相等的数目带回交还亦是功德圆满。
不过绿萝坊苦了些,本是为着人口失踪一事来的,薛无涯倒是一力揽下了,但生不见人死也不见尸,而薛无涯明显还是有个同党在的,这事也不算完了,一众女弟子还得留在沅陵,联络官府寻找其他失踪的人。
另外两派之人其实也有心相帮,奈何自己也不是完全轻松无事,只得作罢。
几队人马作别之时,绿萝坊只有柳寒烟带人来相送。
沈望舒一直都惦记着向楚兰藉问问苏慕平之事,如今又没见着人,只好旁敲侧击地打听,得知那日众人护着几个女子撤走之时,楚兰藉自请断后,被那些护院给伤着了,伤在腿上,不宜行走。
好吧,苏慕平也到了岁数了,按照寻常人家来算,他沈望舒都是该娶亲的年纪了,苏慕平有个心上人并且得了空和人家会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柳寒烟送罢,就带着其他弟子回城了,萧焕一行与秋暝一行在赤山渡分别上船,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去。
临行前,自是要作别一番的。
沈望舒莫名地有些不舍。
谢璧因着他那日相救,倒是主动与他换了地址,商量好得空便互寄书信。秋暝也对他诫勉几句,秋雨纷乱的天气里,却令人如沐春风。
“沈兄弟,我发现你人缘不错啊。”船开的时候,叶无咎见那边秋暝还站在船头上朝着这边望,便凑过去打趣,“那位秋居士人虽然不错,但对谁都这样,除了谢璧,就对你最关心。谢璧也是,对他们萧师兄岳师弟的都没对你这么亲。”
“你要是豁出命去救我一次,我回去就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沈望舒没好气地顶了一句,眼神却还落在秋暝出,见他点头示意,也跟着还了一礼。
叶无咎却笑,“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救他?还不是因为当时有重伤的萧少侠在场。”
沈望舒笑笑,不置可否。萧焕来之前,他就已经是险些用肉身替谢璧挡了一刀了。
“那位秋居士对你挺亲的,我猜是不是……”叶无咎看了一眼身后船舱,见韩青溪与岳澄都在休息,唯独萧焕满含敌意地看着他,也不甚在意,反倒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揽过沈望舒的肩,凑到他耳边道:“听说秋居士早年妻子俱亡,算起来那个孩子也该是你这个岁数额。你是不是还挺像他的?”
妻子俱亡,年岁相仿……沈望舒心中一凛。
虽说不太可能,可他还是一下子就想到了别处去。
但面上他还是淡淡的,“你看我和秋居士长得像吗?”
“不,我是说像他早夭的儿子……哎你别误会我没咒你,只是单纯地形容一下,”叶无咎连忙摆手,“你和他比什么呀?”
沈望舒抬了抬眼皮,“人家妻儿罹难之时,那孩子都尚在襁褓之中。婴儿一日一个样,你让我怎么和人家去比?若真要说像,那我也得像秋居士才是。”
他原本也就随口一说,谁知叶无咎还真是托着下巴,认真打量起他来,而后一惊,拍着大腿道:“你别说,还真是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