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偷偷下山的不假,可又不是被苏闻给关起来或是苏闻长时间不在山上了,难道还能一直不知道他跑了的事?反正都是人不见了,自己发现和被人告知,又有多大差呢?
且苏慕平是受命下山采买的,沈望舒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说漏嘴就要了命的危局,苏慕平更没有,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除非……他去沅陵或者去见楚兰藉之事是瞒着苏闻的。
于是沈望舒轻轻一笑,“没关系,在外行事多有不便,师兄总有自己的理由。师兄,那天楚姑娘似乎是被涌波山庄的人暗算了,后头她怎样了呢?”
“我自然是不能放着不管的,好在不是什么厉害的下作药。”苏慕平说得很轻松。
沈望舒点了点头,“看起来楚姑娘很是信任你啊,你们之间应该情谊匪浅吧,为何从前都没听你提过呢?”
叶无咎也附和:“就是!有了心上人也不跟我们说说,你这家伙实在是很没义气啊。”
“我……也总是和她见不上面,和你们说了,你们该总是取笑我了。”苏慕平扫了他二人一眼,语气有些无奈。
叶无咎轻哼一声,“取笑你做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看看我,什么时候就跟娇娇成亲了。我还担心你年纪一把了也始终找不到个媳妇,是不是你并不想找个姑娘。现在好了,你自己开窍了,我为什么要嘲笑你?”
沈望舒也嘴角噙笑,“就是。若是没什么功夫见面,师兄大可自己去找她嘛。作为男子,不该主动些么?”
苏慕平却是脸上一红,“老向山下跑成什么样子啊?”
“你又不是跑出去玩。”叶无咎那神情,恨不能糊苏慕平一巴掌的样子,“实在不行你就跟你师父告假啊。我看苏前辈很是通情达理的样子,应该是不会为难你的吧?”
这话从何说起?苏闻看着好脾气,却并不怎么通情理。先前沈望舒放走萧焕,也不算是什么不得了的大错,就被他那样打了一顿,小命都去了半条。他是真的感觉到了,苏闻没有留手,就是气极了之后毫不留情地揍了他一顿。
不过那个说起来还情有可原,但苏慕平下山见心上人是多理所当然的事啊,苏慕平为什么会觉得苏闻会不允许呢?
“师兄,你这样总不和人家会面,将来如何商议婚期呢?”沈望舒一手托腮,一手晃着杯中的酒,用不经意的语气问着。
他原本就盯着苏慕平看的,这人脸上有审核的情绪波动自然也是逃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只见苏慕平的眼底划过一丝苦涩,低声道:“此事也不急。”
“不急?”叶无咎陡然拔高调门,“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虽然这么说不好,可你看看楚姑娘,也不算小了吧?你倒是不急,可人家不能陪着你蹉跎啊!你要是没那个意思,趁早和人家说明白!”
沈望舒忍俊不禁:“叶兄,你莫要太过激动。”
“不激动,你说我怎么不激动?你看看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那不知道叶兄在激动什么?”沈望舒乜他一眼,“你知不知道啊,你这样子,活像是……你喜欢楚姑娘,可楚姑娘喜欢我师兄,但我师兄又不喜欢人家似的,所以你在忿忿不平。”
叶无咎脸色都绿了,“沈望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对娇娇可是痴情一片……”
“至死不渝,”沈望舒依旧含笑看着他,“我就是这么打了个比方,你生什么气啊?越激动的人越说明心里有鬼。啊我知道了,叶兄是不是心里有了点什么对不起人家巫大小姐的想法啊?”
“你……”
苏慕平原本是在一旁看着的,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叶无咎连忙瞪了他一眼。苏慕平也很想一下子就恢复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笑得太厉害,绷也绷不住,显得一脸狰狞。
沈望舒也笑了。
看起来叶无咎那么个张扬跋扈又牙尖嘴利的人,其实嘴是真的有点笨,偏偏脾气也火爆,一撩就着,逗起来真是有些意思。
叶无咎恼了,拍着桌子道:“你们还有没有点良心?吃我的喝我的,还联起手来欺负我!信不信下次小爷我在里头放点新的毒|药,保证那么一丁点下去就神仙也难救!”
苏慕平仍旧在笑,还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不消说,叶无咎又气得要疯。
虽说鹿肉真不是他所喜欢的,可这样的日子也真不错,和几个聊得来的人聚在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地,不高兴的时候就听他们抬杠,高兴的时候再自己下场来两句。
怎么不比天天想着那些打打杀杀的糟心事强啊!
第83章 章十三·又临
潇湘地处南方,但冬日还是会下雪,且因着潮气颇重,冬日里便冷得令人有些受不住。
若是当年,这对于沈望舒来说,根本就不值一哂,照样该去哪就去哪,连被他锁在院子里的萧焕都会惊讶于他出去折腾一天,即便兜头淋了那么大的雪,回来连姜汤都不喝一口第二日却什么事都没有。
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沈望舒身上有伤,阴雨天都会不痛快,更别说这样的雪天了。
可他今日却不得不披上厚厚的外袍,撑一把大油伞,顶着漫天的风雪,哆哆嗦嗦地下山去。
走到下山的长阶前,他碰上了容致。
这家伙依旧缓带轻裘,长剑负在背后,额上还有些许细汗,面上红扑扑的,散发着练功后独有的热气。真是像极了几年前的自己。沈望舒莫名气得有些牙痒痒。
“四师兄这是要下山去?”容致看到他的时候,面上有明显的惊讶,也不知惊的是沈望舒居然要下山去,还是他这样都要下山去的事。
沈望舒莫名有些不高兴,“怎么,师父是不许我下山了?”
苏闻一向对弟子们都不算太上心,更不会约束门下弟子外出,除非是出远门非得报备,三日内能回来的地方,他都不会在意。虽然沈望舒先前偷偷溜出去的事着实气着了他,但苏闻也只是轻轻罚过,也并没有下令说不让他下山。
容致因着自己天资甚高,自小就很自信,在门中对师兄们倒也恭敬,却绝对不会唯唯诺诺。他闻言,只是一笑,“师父并没有禁止师兄下山,只是今天下雪,我记得师兄的身子在雪天有些不爽快,故而有此一问。”
在门中与其他师兄弟的关系都很一般,与容致交情也不深,但至少没得罪过他,想来容致也不会怀有恶意,倒是他有些紧张了。
不过容致这么一问,沈望舒又越发怨恨起叶无咎来。
也不知叶无咎是不是最近闲得很,隔三差五就捎信来请他下山去玩,什么新奇玩意儿的名头都用过了。沈望舒不是不待见他,只是天气一冷就懒得动弹,一次也没答应。
这次这家伙居然托人交给他一张纸片,上头写着“明月山庄岳羲和亲启”的字样。
虽然一别几年,可沈望舒还是认得萧焕的字。和他人一样张扬遒劲,笔画都拉得很长,墨迹也透出了纸背。这纸一看便是从信封上裁下来的,而且是萧焕写给他的信。
虽然想不出现在萧焕给他写信会写出些什么东西,但到底是给他的,沈望舒很想看看,顺便质问一声怎么会在叶无咎那里。
不得不说,这家伙真是太阴险了!
“受友人之邀,不得不去一次。”沈望舒有点不好意思。
容致点点头,“是此前带着鹿肉上山来的那一位吧?听闻二师兄也与他颇有些交情。”
“就是他。”也是从不曾见过这样肆意妄为的家伙,一说起来沈望舒还忍不住有些想笑。
“这阶梯太长,山下的缆车也行不了,师兄要不要……我送你下去?”容致说得十分诚恳,绝没有半点瞧不起或者嘲笑的意思。
叶无咎派人送来的口信说,他们寨里的梅花开了,他那些心灵手巧的侍女想到些餐芳之法,苏慕平奉命出诊去了,便诚邀沈望舒去一饱口福。
容致与沈望舒也差不多少,几乎就没下过山,更别说尝过什么好东西了。既然容致提出相送,沈望舒也觉得有必要,更不能亏了他,合计片刻,便点头道:“好啊,我带你去喝好酒。”
“我……”容致愣了一愣。
“叶无咎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他不会在意我多带人去的。我总不能让你白白走一遭啊。”沈望舒狡黠一笑,“是你自己说要送我去的,送佛送到西,后悔可就不像话了。”
容致不算嘴笨,但也不擅狡辩,一时竟被沈望舒给说迷糊了,最后只好点头道:“好,师兄请吧。”
洪涛水寨离明月山庄很近,坐船只用一小会儿。
不过这一小会儿对于沈望舒来说,竟是有些难捱。毕竟他和容致也不太亲厚,想说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起先应付着还得客套两句,说的都是功法之事。但他们二人都是其中佼佼者,也没什么练不明白的,佯装不懂互相请教也实在尴尬,连容致都不想多说话了。
听了好一阵的水声,沈望舒都有些犯困了,容致却忽然站起身来,“师兄,我好型听到外头有打斗声,是不是我听错了?”
沈望舒也凝神一听,果然听见了,便撩了帐子疾步走到船头去看,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一大一小两艘船对峙江心。小的那艘也没什么纹饰,一时辨识不出来历,另一艘沈望舒却眼熟,上头有洪涛水寨的徽记。
莫不是……叶无咎又瞧中了哪只肥羊,正在动手?
原本对这事也不太愿意搀和,更何况沈望舒也气叶无咎明明说好邀他来取信却转眼又去截道,沈望舒便取过长篙,深深往江中一插,令小船就这般停在江中不动了。
“师兄?”容致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有些闹不懂沈望舒到底想干什么。
沈望舒心念一转——萧焕的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也没什么正事能和自己说,这信不看便不看了吧。于是他沉声道:“前面有水匪截道,回去!”
容致只是不太爱下山,却又不是闭目塞听什么都不知道,“那不就是洪涛水寨?听闻一般寨主不会亲自动手,都是让他的女婿叶公子来,师兄和他认识,不去看看?”
沈望舒挑了眉梢,睨他一眼,“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帮着抢?”
虽然苏闻的行事不像什么名门正派,可沈望舒能保证,容致定然是个好孩子,绝对做不出什么杀人截道之事。
果然,容致闭了嘴,还想帮着沈望舒来转向。
“少主您没事吧?伤得怎么样?”远远地,忽然听到那边船上乱糟糟地喊了起来,好像十分不得了的样子。
洪涛水寨的少主,可不就是叶无咎么?他受伤了?
虽然一向都是爱答不理的,但沈望舒觉着叶无咎人还不错,是个值得结交的,何况人家总巴巴地凑上来,沈望舒也把他当朋友看的。朋友在眼皮子底下受了伤,哪怕是他自己先去惹了人家,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的。
手上的长篙又往水里深深一插,容致一时划不动,便去看沈望舒,“师兄还有何事?”
刚刚还说自己不会去帮着截道的,但一听人家受了伤,又想着回去看看,这前后不一的行径让沈望舒有些汗颜,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好在容致也十分体贴,“师兄担心叶公子?”
“你……你先回去吧,我自去看看就好。”再拉着容致去也就有些不大合适了,沈望舒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只摆了摆手,就要施展轻功过去。
“听说师父与那位洪涛寨主也是同门,倘若师父知道我们见死不救,该是要生气的。我同师兄一道去。”容致手上又是一个发力,将转了一半的船头又给转了回来,飞快地向那艘大船划过去。
远远地,沈望舒便听见船上一阵高呼,可以想见船上乱成了什么样子。
只怕是遇上了硬点子。但叶无咎武功不算很高,一时间应付不来了。
沈望舒心下一急,不等小船靠近,足尖便在船头一点,挟着长剑飞掠而去,如乳燕投林——苏闻既然已经说了将兰摧剑给他,如今又不见沈望舒帮着松风剑派做什么,而又听闻沈望舒在沅陵因着没有趁手的兵刃而受了重伤,这兰摧剑便仍是交给他在用。
轻飘飘地落在船上,都没惊动几个人,沈望舒当先便打量了一番船上的情形。
他想象中双方人马混战一团的情形倒是不曾出现。不过如今这样,却比混战更要可怕。洪涛水寨一众水匪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中间的,居然只有一个人。
诚然这次叶无咎带的人不多,但被围的却只有一个人,仍将这帮经验丰富的水匪给杀成了这幅德行,可见这人的能耐究竟有多大。
围着的人太多,沈望舒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他到底是谁,还是先回头找了找叶无咎。
这家伙了就显眼多了,毕竟永远都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裳,身上镶金戴银的,身边还总是为着许多人,想看不见都难。
银鞭被折作几段扔在了地上,叶无咎靠着船舱坐在地上,衣裳下摆有血迹,倒也不多,似乎是伤到了腿,不过应当不是很严重。
“还不快放人走?再不去医治,想让你们少主断腿么?”沈望舒扬声喊了一句,旁若无人地便往叶无咎身边走。他也是做惯少主的,倚霄宫的人只比洪涛水寨的更难驯服,故而沈望舒这一声喊得也是气势十足,竟把洪涛水寨的一众人给镇住了。
直到他走到叶无咎跟前不远,才有人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新来的不懂事,你别一般见识。”叶无咎见到沈望舒便咧嘴笑了笑,然后和其他人道:“你们别听他的,小爷的腿好得很,断不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敢伤小爷的,也是许久不见了,今天不把他拿下,谁都不许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