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命了?”沈望舒有些不可置信。洪涛水寨不是一向眼界很高么?区区两箱银子都不放在眼里,为什么要和这么一个孤身赶路的人过不去,莫不是他携带了什么稀世珍宝?
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要伸手去扶叶无咎,但耳旁却传来破风之声,沈望舒心神一凛,还犹豫了片刻究竟是躲还是还手。
铮——
双剑交击之声传来,紧接着便是衣衫猎猎之声,一个人站在了他背后。
“这位少侠,为何要背地下狠手?”容致虽然年纪不大,但嗓音是少见的低沉,十分有辨识度,沈望舒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原来是他赶到。
沈望舒这才转过身来,看请了方才向他暗下独守的那个人。
适才容致叫他少侠,也不算有错,但这人看上去却绝对比容致要年长,应当与萧焕相差不大。他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劲装,护手与腰带上还有太极阴阳鱼的图案,头上利落地束着高髻,戴一顶青木冠。
看这打扮,竟是太华门人!
到底是十大门派的弟子,身手再差也不会太过离谱。只能说叶无咎也太过没有眼力见了。
那太华弟子身量颇高,肩宽腿长,猿背蜂腰,面如冠玉,气质冷冽,就仿佛太华山上经年不化的白雪一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他皱了眉,便把眉眼压得更低,“你们竟然帮着水匪,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沈望舒承认自己不是好人,但他并没有帮着水匪,不过是来看个热闹的。实在是无妄之灾。
“在下不过是在查看叶公子的伤势,也未曾与少侠交手,少侠缘何要拿我开刀?”沈望舒似笑非笑地问。
那太华弟子面色更加难看,“难道你看过伤势之后,便准备就此罢休了?”
看样子这是不打算放过他了。虽然不想找事,但事找上门来也绝不惧他,不过是打一架而已,又不是第一回 了。沈望舒神情懒散,但身子却绷紧了,拇指暗中扣在兰摧剑的吞口上,“少侠武功这样好,怎的耳力如此不堪?适才在下一上船便让他们住手了,显是并不想与你为难的。”
谁知那太华弟子道:“若你与这帮水匪乜有瓜葛,他们为什么会听你的调遣?”
这位少侠真是一地爱你道理都不讲,您哪里见着他们在听我调遣了?分明我根本就叫不动的啊。
沈望舒很久都没让人说得语塞了,只觉得有些新奇。
可那太华弟子却当他理亏词穷,当即剑花一挽,便向他疾刺而来。
拇指一挑,兰摧剑便弹出剑鞘,笔直飞到空中,沈望舒反手接住,就要使一个杀招,想让那人看看厉害。
不过容致站在他前面,剑也是早就出鞘的,见那太华弟子一动,便当先还击,眨眼之间便过了两三招。
明月山庄的剑法以轻、快见长,听闻太华剑法化自太急阴阳之道,讲究不疾不徐、刚柔并济。只是容致出手这么快了,那弟子还能以快打快,可见功力是当真不俗。
沈望舒提剑杀到,觑准一个间隙,仗着兰摧之锋,将两人的剑荡开,低声道:“容师弟你且先退开,我来会会他。”
容致无声地看了他一眼,到底点了点头,旋身退开,却守在了叶无咎边上。
“明月山庄岳羲和,请教太华少侠高招。”沈望舒嘴上打着招呼,手上却一点都不慢,转眼就使了几招,每次都不把一招使老,只到一半之时就变了招。
那太华弟子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见沈望舒替下容致,不过眉梢一挑,也没别的表示,仍旧来战。他与沈望舒交手倒没这么轻松,看表情都凝重了许多,不过沈望舒的几招他也都接下了。
容致武功不低,但与人交手的经验到底逊了些,毕竟明月山庄里,除了苏闻便只有沈望舒能有与他一战之力,只是这二人素日也不爱与人过招,容致能得到的经验有限。
沈望舒的经验比容致要丰富得多,更能发挥出武功的最大作用,但这人也接下了,可见此人的江湖经验也异常丰富。
那人又是一剑直直刺来,沈望舒挺剑一挡,剑锋险些要压到眉心,但他却丝毫不怕,只是腕上使出巧劲,将对方的剑刃一压,趁那人刺向地下的时候,又施展起轻功,在对方剑上一个借力,倒翻而上,跃到那人头顶,凌空一剑直刺而下。
这一招算是沈望舒琢磨出来的厉害杀招,虽然弄险,却十分好用,能挡开的人不多。
那太华弟子似乎并不能应对,神色有些变了,身子连忙往后一仰,足尖点地,斜斜飞了出去。
算是试探出来了,这人的功夫不及萧焕,不敢硬接此招,但他的轻功比萧焕好,也算是会躲。倘若拼尽全力与之一战,胜算还是比较大。
可他又没和这人怎样,犯不着和他拼命。
沈望舒也没有去追,只是稳稳落在地上,手腕翻转,剑尖指地,沉声道:“少侠还要再打么?”
太华弟子的眼力也不差,知道自己刚刚逃得很险。何况这才短短几招,沈望舒还不曾露出内息不济的破绽。于是那太华弟子垂眸道:“我是打不过你。不过你要想拿到东西,除非杀了我!明月山庄是个什么地方,敢与太华门为敌么?”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连松风剑派都不怕,还怕你太华门么?沈望舒暗自一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在下对少侠身上的东西可没什么兴趣。”
不过能以命相护的,应当十分贵重,却不知到底是个什么。
沈望舒话音刚落,那边叶无咎便不满地喊起来,“这可不行,小叶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把人困住,你怎么能说放就放了?”
于是沈望舒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那要不叶公子亲自上?在下是不打算关这事的,有能耐的您就亲自去拿。”
“你……”叶无咎没这个本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沈望舒向他一抱拳,“少侠对不住,我这位朋友,脑子不太好使,净喜欢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您别与他计较。不过您东西没丢,也伤了他了,该撒的气都该撒了,也便两清了吧?要不要在下送您回船上?”
“不必!”那太华弟子冷哼一声,在船上轻轻一踩,便用轻功跃会自己的小船上,一点停留也没有,用内里便驱着船顺水东流,一忽就只剩了个淡淡的影子。
“沈望舒!”叶无咎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若不是腿还伤着,都要跳起来揪他衣领了。
沈望舒却是大步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着,给个解释?叶公子这是穷疯了么?”
第84章 章十三·又临
“你就这么把他放走了?你知道他是谁么?”叶无咎似乎真是气着了,也没要手下人搀扶,自己就站了起来。
沈望舒好整以暇,“不管他是哪一位,但总归是太华弟子,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叶无咎叫他说得噎了一噎,似乎有些心虚,却还梗着脖子,“不是还有你和这位小兄弟在么?怎么都能把他拦下来。只要让他不能回去告状了,我们那里能得罪太华门?哎这位小兄弟是谁啊,看样子应该也是你们明月山庄的人。看不出来啊小沈,难得你还会带着师兄弟来赴我的约,应当是关系还不错吧?”
“在下明月山庄七弟子容致。”老实孩子还真恭恭敬敬地见礼。
沈望舒眉尖一抽,打断叶无咎的胡扯,“怎么着,买我们出手啊?你付得起……哦对你是付得起。他到底揣着什么东西啊,拼了老命也要去抢,这东西还能有雇我贵?”
“你知道他是谁吗?”叶无咎又回到方才的问题上,“此人名叫燕惊寒,别说你不认识啊。”
这个认识,太认识了,连容致都耸然一惊,“太华掌门之子?”
“就是他。”叶无咎点头。
沈望舒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哟,那你这颗胆儿还真的够肥,连他都敢动。”
叶无咎不服,“换你你也得动。你知道他揣着什么东西吗?碧芝草知道吗?”
这不废话吗?那是我们的镇派之宝……“你说什么?碧芝草?叶兄,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叶无咎懒洋洋地翻个白眼,“我知道,苏慕平跟我说过,那是你们的镇派之宝。不过啊,这东西又不是只有你们天子山上才长。我可是听说这燕惊寒燕少侠是西行入蜀,翻遍了好几座大山,才终于找到了一株。”
只要不是从明月山庄偷的,那就和他没关系。“叶兄想弄一株回去以防万一还是怎地?”
“如果不是咒我,你就是送给我都不想要,那是疗伤的圣药,我拿着没用。”叶无咎十分生气,“你知道他弄去干什么吗?”
“叶兄,有什么话,能劳驾您直接一口气说明白吗?你这么问我,我也真的不知道。”沈望舒看着他血流不止的腿,都有些替他疼。
叶无咎顺着他的目光去看,也不知是终于想起疼了还是怎地,啊了一声,“我跟你讲说啊,下个月就是松风掌门岳正亭的生辰,四十五,也算是个吉利的数字,所以准备操办一番。那一株碧芝草,就是太华门的贺礼呢。”
岳正亭的生辰?他是真的不知道的。不过要是叶无咎也看不惯岳正亭,有什么事大可以冲着他本人去的,为什么要夺太华门的贺礼?
容致原本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听着的,此时也不得不发问:“可是洪涛水寨与太华门又无过节,为何要与他们为难?”
“咦,你们不知道吗?”叶无咎反倒吃了一惊,“岳正亭身子不好,需得用碧芝草入药来调理。”
这个是知道的,否则为何岳澄要千方百计偷上明月山庄呢?萧焕他们虽然是受托而来,却打了要顺势找找碧芝草的主意,这些沈望舒早就知道,容致他们也知道。但叶无咎为什么会知道?
叶无咎颇有些鄙夷,“沈兄弟,你这……也太不过关了!容兄弟应当是不知道的,我告诉你啊。知道当年的魔教倚霄宫吧?那大魔头沈千峰便是被岳正亭逼成这样的,你身边这位师兄,本是沈千峰的……养子沈望舒,倚霄宫破,他重伤,被你师父救了,这才隐姓埋名的。咳,不过我要说的还是沈千峰的事。当年他和那个岳正亭啊,曾经好过,对就是你想的那样。这沈千峰不是汉人啊,祖上有些苗人的血统。苗人擅蛊,而那时沈千峰与岳正亭正是情浓,于是沈千峰便给岳正亭下了情蛊……”
作为叶无咎口中那不怎么过关的养子,沈望舒有些异议,“你怎么知道?看见了?”
“我没看见,可我就是知道啊。”叶无咎就差给他半个鬼脸了,“是我岳父告诉我的,这事当年人人都知道,你问你师父他也是知道的。”
他说的人人都知道,应该还是限定在九嶷宫中。
容致想过来了,“所以碧芝草应当是用来解蛊的?”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了。”叶无咎道,“情蛊种下之后,倘若变了心,蛊虫就会啃噬心脏,令人死得极其难看。不过这蛊虫也不算难对付,只需要将之逼至心脉处,划一条口子,蛊虫便会顺着血液流出。不过这样逼出蛊虫,到底也是伤了自己,会留下心绞痛之症,在每年的中蛊之日发作,倘若另一个带有蛊的人在他逼出蛊虫之后死了,则会在这人的忌日又发做一次,使人痛不欲生,动弹不得。这种绞痛也不是不能治,不过非得用十余种极其珍贵的药材制成药灸炙烤心脉,反复数十次方能治愈。”
单是想想,沈望舒便觉得心口发疼。
他是听过情蛊的传说的,不过一向都嗤之以鼻。诚然情蛊有让两个宿主生情之效,可这份情谊也说不上究竟是人自己的还是蛊虫在作怪,而一旦分离,便是惨绝人寰的反噬。之前萧焕对他那么冷淡他也没想过要打情蛊的主意,因为他希望若有朝一日萧焕真的对他动了心,不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邪门歪道,而是他自己打动了萧焕。
不知道岳正亭的蛊是沈千峰偷偷下的还是他自愿种的,后来做的事却很让沈望舒不齿了。
而苏闻与巫洪涛则更是恨透了岳正亭,连带叶无咎也同仇敌忾的,不愿意让岳正亭得到碧芝草的心思根本就不屑去掩饰。
只是燕惊寒都让他放走了,这事也跟他没关系了,沈望舒百年没好气地问:“信呢?”
“什么信……”叶无咎啧了一声,笑得十分揶揄,只是碍着容致还在,不能放开了嘲笑,颇有些遗憾,“那东西我能一直带在身上吗?自然是放在寨中了。现在回去,小香儿也该把东西收拾好了,顺便就能开宴了。”
都折腾到这时候了,容致也没提什么要走的话,也乖乖跟着沈望舒他们去了。毕竟这时候再回明月山庄,山上的膳堂也早该关了,他连菜汤都捞不着。
先前来过两回,沈望舒没心思也没工夫好好看看,今天都要留下用饭了,也该四下打量一下。
叶无咎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跟“雅”字搭得上关系的人,但他的院子却真的还挺雅致。
进门之后能看见的那个院子不大,中间开出一方小池塘,塘心架了一座小拱桥,池边栽了一些花树,可惜这个季节百花肃杀,也看不见什么名堂。过桥之后便是两间并排的屋子,左边是卧房,右边是书房。书房朝着池塘这一面对开有门,而通向后头更大院落的那面,则是月洞门,冬天也仅仅是垂下一道厚帘子来挡风。从那月洞门出去,便是一片梅林,中间用石板堆出一条简单的小路,通向梅林深处的长亭,很适宜赏梅。
而叶无咎设宴的地方,便在那长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