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致也关切地问:“二师兄没事吧?”
“无妨,听兰藉说,她师姐一向这样,因为琴堂与茶堂有些不对付。”苏慕平无奈地摇了摇头,“柳寒烟也不曾说什么,何必表现得如此斤斤计较?倒让人看明月山庄的笑话了。”
叶无咎“啧”了一声,目光不仅在苏慕平身上打转,还稍带上了沈望舒,最后只跟容致道:“你看看你的这些个师兄,一个个有了心上人都成什么样了?小容啊,你可千万别跟着他们学。”
容致答应一声,表现得非常乖巧,只是目光中却露出疑惑——沈望舒几时有心上人的?怎么没听说啊?
沈望舒自然是看见了,当即轻咳一声,“快走吧,堵在渡口,还让不让后面的船上岸了?师兄你常来,应该比我们熟悉,你来挑客栈吧。”
“这地方小,客栈都差不多,除了渡口旁的食肆味道好些,其余地方也差不多。”苏慕平也很配合。
提起渡口旁的那家食肆,沈望舒也很有印象,脱口便道:“的确味道不错。”
叶无咎不服了,“你吃过?好吃为什么不叫我?你跟谁去的?”
那时候我很你还不熟悉的好吗!沈望舒刚想嘲笑他无理取闹,忽然又想起他上次是和萧焕一起来的,一时间就笑不出来了,只揉了揉鼻子,“那家东西好吃,也不算贵,叶兄要是不嫌弃,这顿我请?”
“算你还有点良心。”叶无咎还挺好哄的,这就放过他了。
不过还没走到食肆门口,他们就听江边有一阵骚乱。吵吵嚷嚷之间,沈望舒只勉强听明白了几句话,“快拦住桑大娘!”“桑大娘您快回来啊,水里危险!”
桑大娘?这名字有些熟悉。
哦对,是上次他和萧焕来的时候碰到的,那个儿子突然失踪、自己只好不辞劳苦前来寻子的疯妇!
怎么,她这是要投河?沈望舒神色一凛,当即脚下的步子便改了方向,朝河边奔了过去。
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个,同行之人自然一头雾水。不过他们还是相信沈望舒的,也就一并跟着过去了。
只见河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妇孺站在岸上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不少青壮汉子都开始犹犹豫豫地脱鞋除袜了。而还不曾冻上的江水里,一个形容狼狈的妇人在水里拼命扑腾,一边扑一边哭嚎。有动作快的汉子已经去拉她了,但那妇人却拼命把人挣开,又跌跌撞撞地往更深的江心出走去,引得人群一阵惊呼。妇人双手都冻红了,整个人也哆哆嗦嗦地,可就是不肯上岸,也不肯让人靠近。
那妇人一头乱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沈望舒只能从身形判断,这人还真有点像上次扑他怀里的桑大娘。
“劳驾,”沈望舒叫了一声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能问下是怎么回事吗?”
原本那人是在兴高采烈地看热闹,被这么一喊,还有些不耐烦,“这我哪清楚啊?不过听说这婆娘早就疯了,天天在这一带游荡。说不定今天是有谁刺激到她了,要寻死觅活的。”
叶无咎他们追了上来,“怎么,你认识?”
苏慕平也是常来沅陵的,凝神看了片刻,忽然惊愕地道:“桑大娘?”
“应当是她。”沈望舒点点头,然后向叶无咎与容致简单地解释,“听说这位桑大娘的儿子叫做大有,是个船工。早前有一次出门去蜀中,却没跟着回来。问过他船上的朋友,说是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沅陵,于是桑大娘就一路找了过来。儿子没找到,自己先疯了。”
另外几人听罢,神色又是气愤又是不忍。
又有几个胆子大些的汉子在冰冷的江水里淌了过去,怕桑大娘又跑,只好站在几步开外,牙关都在打战,“大娘,天气那么冷,这江水都浸骨头,您要是冻病了怎么好呢?有什么事咱们上岸说吧?”
“我的大有啊,你在哪儿啊?娘想你啊!”桑大娘仿佛没听见有人在跟他说话,仍旧弯着腰在水里翻找,一边翻一边哭,听着真是说不出的心酸。
容致听说过前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桑大娘的儿子是不是让薛无涯给抓去的?”
“这就不知道了,那薛无涯抓人成亲都没问个名字,其他人就更不指望了。”叶无咎摇了摇头,却有些吊儿郎当的,“不过我觉得吧,还真不是。”
“不是?”一向都很从容的苏慕平这回反应大了些。
叶无咎压低声音,似乎是挺不好意思的,“你们看那位大娘的样貌,穿着气质不提,单看长相,颧骨突出,眼窝下陷,嘴唇也厚,再看身段,粗手大脚的……别打我,听我说完!这位大娘年轻的时候都不见得是位美人,你说她丈夫得是长成什么样子,她儿子才会入了薛无涯的眼?”
虽然沈望舒很是有些无语,却也不得不承认叶无咎说得其实没错。
薛无涯就算是男女不忌,可单看那天他拉去成亲的几个,姿容都还不错,且五官里总有那么一个地方与他画像上的山鬼有些像。这位桑大娘虽说是年纪大了,可骨相总是不会变的,想必年轻的时候也不会太漂亮,更看不出于山鬼有什么地方是相似的,也不知她的丈夫得是什么模样,儿子才可能会合了薛无涯的眼缘。
“两位师兄,这位桑大娘……平日里也是这么疯的么?”容致在一旁看了半晌,觉着有些不对,“这位大娘伤心得有些极致,不像是一个疯子的常态,倒像是……忽闻噩耗的样子。”
沈望舒看了他一眼,显然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苏慕平便解释道:“我随师父下山去看过好几个疯子,一般疯起来的症状都比较稳定,大家都见怪不怪了,除非是忽然受了刺激,否则不会这样。”
“大有啊,河里太冷了,你起来跟娘回家吧!”江水里的桑大娘蓦地跪倒在水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
是了,她先前的动作,应该是在摸索,而听她喊的这些话……她是听闻薛无涯都将人抛尸江中,所以才来寻找儿子的尸骨的!
第88章 章十三·又临
官府和绿萝坊也不是三头六臂,能解决一切麻烦的。但这两方无论如何都算得上当地的强势力了,它们两边都不曾找到那些所谓被沉江的尸骨,桑大娘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疯妇自然更是找不到,还这般站在江里乱翻,简直就是急着去和儿子见面的。
沈望舒叹息一声,实在不忍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施展轻功飞掠过去,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人一阵惊呼。
知道桑大娘不会听人劝,更不愿意有人碰,沈望舒也没这个耐性,在掠至人身边之时,抬手便是一记手刀,直接把人敲晕,然后抓着腰带就把人给提到了岸上。
“哎哟这位少侠好身手啊!”“就是就是,人也生得好俊!”最闲的就是那些无聊妇人,见人给救上来了,首先看的那是那个可怜的同伴,而是瞧着沈望舒指指点点。
不过也有热心的,连忙围上去,“桑大娘怎么样了?”
“无妨,我看她情绪激动,先让她睡会儿。水里的各位哥哥也赶紧上来吧,天气太冷,仔细留下病根。”沈望舒直接把人交给苏慕平,反正他自己也不太会瞧,“不知哪位能帮忙买一身干净衣服来啊。”
苏慕平把了个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并无大碍。
一看起来和桑大娘岁数差不多的妇人连忙道:“我看她身量跟我差不多,穿我的。只是她在江里站了这么久,光是换身衣服可不行,还得洗个热水澡才是。”
桑大娘在此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倘若这些人一向都这么好心,她也不至于疯到如今的境地,能拿出一套衣服已经算是很大的慷慨了。
心下了然,沈望舒还是给出几个铜板,“我们这就带着桑大娘去找客栈。这位大娘,我们这儿都是大男人,不太方便。劳您带着衣裳来帮忙洗个澡,您看这些够吗?”
那妇人看着竟有钱拿,欢喜得很,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高声道:“少侠要去哪儿?我家地方就够。”
“便是那边的客栈。桑大娘这样的境况,不宜挪动太远。”沈望舒淡淡地说着,嘴角却是下意识地一勾,不是在笑,是嘲讽。
没能再捞一笔,那妇人有些失望,不过也不算太贪,便拿着那几个铜板飞快地走了。
人都救起来了,也没什么意思,其余人才渐渐地散了,连个帮忙扶人的都没有。救人的就是沈望舒,再让他把人抱走也有点不好意思,容致便自告奋勇地来当这个苦力,扛着个桑大娘竟然还比其他人都跑得快。
叶无咎先前一直冷眼看着,如今没旁人了,才忍不住开口,“小沈,你真是倚霄宫的少主?”
沈望舒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都不想理。
“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才想问问你啊。你说你先前帮萧焕查案就算了,我可以理解为……现在自己还跑来接着查,你的那些理由我不信,肯定是因为别的。就说你刚刚救人吧,魔教少主亲自下水救人,说出去谁信啊!”叶无咎几步追上去,拦在沈望舒面前。
“我可没下水。”沈望舒不耐烦地道,“你爱信不信啊。”
他知道叶无咎在想什么。洪涛水寨还没有魔教的名声,身为少主的叶无咎方才就一点没想过自己要去救人之事,更何况当年沈望舒在江湖上还是有名的邪气。
可就算是魔教出身、也并不太把生死放在心上,但也不代表他就喜欢看人去死。沈望舒自记事起便无父无母,故而对天伦之情十分渴慕,难得还没因此生出妒忌。从前他给自己立下规矩,是为“九不杀”,其中之一便是家中独苗不杀。因为他要是死了,这父母该有多难过呢。
如今是桑大有死了,桑大娘都伤心得疯了,他看不得。
“啧,到底是看上少侠的人呐。”叶无咎本来也不为探究什么,单纯就是不刺他两句不痛快,说完就摇头摆脑地走开了。
和萧焕有什么关系?沈望舒张了张嘴,就要反驳,可惜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关系吗?哎说不清了,不知道!
客栈也不远,没走几步便到了。那个拿了钱的大娘还算讲信用,果然带着衣服便来了。她给人洗澡换衣服,四个大男人不好在里头站着,纷纷退了出来。
客栈老板刚刚也是在边上看热闹的,见人安顿好了,才凑上来和他们聊天,“几位,桑大娘没事吧?”
“无妨,受了些寒气,吃几服药就好了。”苏慕平客气地说着,准备出去买药。
那老板点点头,就跟剩下的三个人开始聊天,“没事就好。今天大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往水里跑,拉都拉不住,开始大家都以为她要想不开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沈望舒觉得有些不对,“今天?您的意思是,大娘前些天一直都好好的是吗?”
“那可不?昨天还在我门前抓着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她儿子。我这儿住着有好些都外地来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的一吓着了就差点动了手,好说歹说才劝住。”老板感慨一声,“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沈望舒想了想,又问道:“老板方才说店里住着许多外地来的,莫不是城中有什么大事?先前我来过沅陵,见此地外来之人并不多。”
老板也一脸疑惑,“可正是呢,这几日来了好几拨外地人,我还以为城里面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呢,也没听说呢。”
“来的都是什么人啊?”叶无咎问道。
“跟你们年纪差不多,男的女的都有,大都带着兵器,应该是江湖中人吧。”到底是开客栈的,贩夫走卒游侠商贾接待不少,见识也要强些,“沅陵这地方,也没什么名门大派,顶多就是有个涌波山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庄主之前是欺男霸女来着,也不见有人管。前几日听说他抢了不该抢的人,被一个厉害的对头给……”到底还是有些忌讳,老板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对于亲历过此事的人来说,从别人嘴里听到这话总觉得有些荒谬。薛无涯也算是被他的对头所杀,但这人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家伙。
“他活着的时候都没人主持公道,怎么人都没了,却忽然来人了?”老板摇摇头。
对了,沅陵本地人也算是知道薛无涯恶行的。于是沈望舒问:“老板,被涌波山庄抢去的那些人,之后你们还见过吗?”
老板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没有!你说那个庄主是不是要……吃人啊?好些人进去,就再没见过出来,下落根本打听不着。之前还有人胆子大,上门去讨人,结果第二日全家都……之后再也没人敢去了,凡是自家的亲戚被带走,也就只能当家里从没这个人了。”
正说着话,苏慕平便已经把药抓回来了,问老板借地方去煎药。另外三人也就跟着告辞,和苏慕平一道去了后厨。
苏慕平要亲自煎药,其他人站着也是站着,容致终于迟疑着开口,“四师兄,我有个事情想不明白。”
沈望舒偏头看他一眼,示意但说无妨。
“你们告诉我的是吗,薛无涯临死前交代,那些被他抓来的人都一律沉江了,然后绿萝坊联系官府一并找过,却什么都没找到。我看这老板也算消息灵通了,但他刚刚说了半天,说是不知道那些人去哪儿了。就算是什么都没捞起来,他不也该说是沉江了吗?”
叶无咎笑了一声,“这你却不动了。你倒当官的在平民百姓心中是什么形象?那可是官老爷,无所不能,权势通天。自己治下出了个弹压不住的麻烦就已经让人很伤面子了,他们还会让百姓知道自己忙活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吗?脸面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