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容致的一双浓眉皱得更紧,“可是今天桑大娘却忽然跳进江中去捞人了。”
“是啊,真是可怜。”叶无咎顺口答道。
沈望舒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望着容致,“你想问她为什么会知道对不对?”
容致连连点头,“就是啊,如果客栈这样的消息流散之地都不知道的事,一个疯疯癫癫的大娘又是如何得知的?”
苏慕平一边扇着炉子一边道:“许是那些办事的捕快见大娘可怜所以顺口告诉她的呢?”
叶无咎便嗤笑道:“嘴这么不牢的,那早就闹得满城皆知了。能专门对着桑大娘一个人不牢,这未免也太不容易了。还有那个掌柜的说最近来了很多江湖中人,我可不记得沅陵有什么盛会,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沈望舒摇头,“还没见着人,说不好。不过我倒觉得,桑大娘这事儿,是有人刻意告诉她的。”
“为什么?谁这么无聊?”叶无咎一脸“你在无理取闹”的神情。
“是谁我不知道,可这人一点也不无聊。”沈望舒忽然板起脸,“告诉一个疯妇这消息没什么用。可桑大娘日日都在这一带晃悠,但凡外来之人下船便很有可能会遇上。今日到了沅陵的,又喜欢到江边这座食肆吃饭的,便只有我们了。那人是想告诉我们。”
容致很是疑惑,“告诉我们什么?我们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沈望舒摇头,“如果不是萧……来信,我们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那人大概是不知道已经有人通过消息了。”
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于是容致又问:“告诉我们之后呢?他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遇上桑大娘?”
叶无咎抢着道:“这人应当与我们比较熟悉。”
那边苏慕平扇着炉子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却没回头,只是静静地听他们继续说。
思量好久,容致还是摇头,“这样也很说不通。没找到尸骨告诉我们有何用,就我们四个人,那么多人都没找到,我们也不能吧?”
想想也是,沈望舒便退了一步,“好吧。只是我觉得这事仍旧是冲着我们来的,那个人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事,只是我们自己没猜得透罢了。”
“到底是谁这么可恶,别让小爷抓住!”叶无咎气咻咻地道。
沈望舒倒是笑了笑,“暂时还想不到,不如……静观其变吧。”
第89章 章十三·又临
熬好药端进房中,那边也早就洗好澡换好衣裳了,沈望舒也就把她给请走了,由容致和苏慕平想办法给喂药。
他对自己有数得很,就轻轻敲了一记,桑大娘又被折腾这么久,按照时间算,人的确该醒了。
果然,苏慕平刚刚端着药碗走到床边,桑大娘便霍然睁开眼,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双手乱舞,把药碗都打翻在地,大喊着就要往外跑。
“烫着没有?”药汁有一半都是朝着人去的,叶无咎还是关心好友的,连忙就去查看。
苏慕平连忙摆手,“我没事,快拦着大娘啊。”
这问题就有些棘手了,沈望舒也没料到大娘这样的强悍,刚刚醒过来就这般能折腾,鞋都没穿就横冲直撞地往门口跑,他总不至于再补上那么一下子,不然药怎么喂,又怎么去问话呢。
容致还试图去和桑大娘沟通,双手扶住她的肩,柔声道:“大娘,您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您刚刚受了些寒气,喝点药吧。”
“药都打翻了,喝什么呀?”叶无咎有点头疼,还从没处理过这样的事,“等等,我们为什么要把她留下来?”
容致一愣,“不是还得问问究竟是谁告诉她儿子的事……”
叶无咎不耐烦地打断,“你还能指望一个疯子能好好跟你说话吗?她压根就不是在怕我们,她这是要出去呢。”
苏慕平连忙道:“那可不行,大娘身子骨不太硬朗,就这么出去,一定会着凉的。”
一时间屋里乱成一团,苏慕平去捡瓷碗碎片,容致要抓人又要防止伤着人,叶无咎在边上说风凉话,沈望舒注意拦着门,四个身负武功的江湖中人竟然奈何不得一个疯妇。
叩叩——
忽然有人在外面敲门,四人俱是神色一凛。沈望舒低声问道:“谁?”
“是我。慕平在里面么?”外头是个年轻姑娘,一把嗓音十分清冽。
苏慕平松了口气,“是兰藉。请她进来吧。”
沈望舒看了桑大娘一眼,扣着门边,“对不住楚姑娘,一会儿你进来的时候当心些,万不可让人窜出去。”说完也不等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把门开了个小口。
好在楚兰藉十分机敏,不等门完全打开,便跟着缝隙挤了进来,一个旋身利落地进了屋,反手又扣上门,“你们这是……”
叶无咎有点尴尬,“咳,让弟妹见笑了。方才在外头带回个疯妇,一时间竟是制不住了。”
他这一声“弟妹”可是叫得两个人都有些脸颊发红。然楚兰藉还是强自镇定,“方才是听说你们在外头救了个人。为何要制住她?”
沈望舒心念一动,脸上便挂上些笑意,“不知绿萝坊先前寻找失踪之人的时候,有没有询问过失踪者的身份与家中亲眷情况?”
“自然是有的。不过也需得是向我们求助的才有消息,若是还有其他失踪的但并不曾求助,我们也无能为力了。”楚兰藉有些赧然。
“那也无妨,想来这个应当是没有求助过的,姑娘不认得。”沈望舒耐着性子解释,“这位大娘是岳阳人,说起来与绿萝坊也是十分相近了,她儿子是个船工,有一次出工,便再也不曾回去过。听船上的朋友说,她儿子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沅陵。”
楚兰藉秀眉一蹙,侧身躲过扑来的桑大娘,还顺手把她往容致处一带,“也是被薛无涯抓走的?”
苏慕平面露担忧之色,“没有证据,但多半也是这样了。今日这位大娘似乎是得了消息,方才正是在江中捞人呢。”
于是楚兰藉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她是如何知道的?”
“不知道,正想问问她呢。”沈望舒见容致累得满头大汗,自己也被折腾得忍无可忍,终于抬手点了桑大娘的穴道,虽然仍旧在乱七八糟地说着什么,但好歹不满屋子乱跑了,然后才长舒一口气,向楚兰藉歉意一笑,“敢问楚姑娘,这件事你们为什么要瞒着?”
没有点明首尾,一时间楚兰藉还有些不明白,“什么?”
“就是薛无涯把人沉江之事。官府与绿萝坊联手打捞,却什么都没找到,就没想过要寻求百姓帮忙么?百姓那么多,即便热心的少些,许以酬劳,不愁找不到人帮忙。这么大一条沅水,没有许多人,也实在找不过来。”
楚兰藉便苦涩一笑,“其实我也这样想过,但柳师姐不同意。她说……我们便是为了找人来的,如果没找到还要求到百姓头上,绿萝坊的颜面也算是扫地了。”
呵,这就是名门正派,到死都得绷着那张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用处的面皮。
容致擦了把汗,“现在怎么办?”
楚兰藉便款款上前来,“我来试试吧。大娘,您这是要去找儿子吗?”
“大有啊,水里太冷了,你就跟娘回去吧!”桑大娘泣不成声。
这算是答非所问了。不过楚兰藉却不以为意,仍旧温温柔柔地道:“您怎么知道大有在水里啊?”
“是他告诉我的。他好心,不愿意让大有受苦。他是好人,是个好少侠……”这桑大娘说起话来,竟全然看不出是个疯妇,逻辑清晰口齿流利,不过也仅限于说桑大有的事情的时候才这样,若是问她别的,她就当没听见。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相互交换一个眼神。
她说的是少侠,不是年轻人。一看桑大娘就是个普通妇人,若说她能从一个人的脚步、气息、身形看出这人是不是会武功,那就纯属胡说了。能让桑大娘觉得这人是个少侠,这人要么就是带着兵刃,要么就是在她面前展露了武功。
先前客栈老板也说近来沅陵出现了一些江湖中人,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是何门何派、又到沅陵来做什么的。
“大娘,您在什么地方遇到他的?”容致也忍不住问了句话,虽然,可以算是个蠢问题。
桑大娘却认真地想了想,“渡口。那天他刚刚下船,我问他有没有见到我们家大有,他问我大有是谁、怎么到这儿来的,然后和我说大有他……他被坏人给害了,扔到了江里。”
好吧,容致问的还真不是废话。
若是有个陌生人前来询问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一般人都是有一说一,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再有好心一些的,顶多会问问人是在何处走丢的、大概什么时候。就算是热心得要帮着找人的,一般也问不到为何要到此的问题上去。
再说那人是下船之后直接和桑大娘聊起此事,又稍稍一问便知道这究竟是何事,说明此人原本就是个知道内情的。
可知道内情的人原本也不多,桑大娘又说那是个少侠,定然不是绿萝弟子。
“楚姑娘,不知道后续的事宜,都通知过哪些人?”沈望舒只觉得头大。
楚兰藉连连摇头,“并未告诉太多人。坊主都不愿意知会其他几大门派,恐糟了耻笑。不过秋居士与阮居士是知道的,还特意来信相询,便答复了。我想着松风剑派的几位应当也是挂心的,也跟着去了封信。不过我猜萧少侠应当也是会和沈公子说的。除此以外,我连慕平也没告诉。”
可以肯定的是,明月山庄三人并叶无咎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可能知情的谢璧莫说到不到此,按照他的心性也不至说出如此不知轻重的话;萧焕认得桑大娘,他要说便直说了,不会问这些废话;不过岳澄么……
莫不是他们也悄悄溜过来了?
念头稍稍往上面一转,沈望舒便登时眉头一跳。如果他们又来了,查的都是同一件事,难保不会遇上。
不过……先前他们才在此吃了大亏,那位岳正亭岳掌门和楚江流楚大侠应当不至如此狠心,又把人给弄到此处来遭罪。
“沈公子,怎么了?”见他沉吟不语,楚兰藉便叫了一声。
沈望舒一个激灵,笑了一笑来掩饰尴尬,然后飞快地把脑中的一些疑虑给理了一理,“敢问楚姑娘,上一回绿萝坊与官府的人手都找过写什么地方?这次又过来是准备查看哪里呢?”
楚兰藉有条不紊,“上一次官府调集人手,和我们众师姐妹沿着此地境内的沅水都细细翻找过,又顺水上下各找了二十余里,一无所获。后来我们又去了涌波山庄,去查找各类过往文书和账册,连带船行的在内。”
从前都没顾上查看文书一事,到底还是女子心细。沈望舒赞赏地点了点头,还不忘与苏慕平挤了挤眼。
楚兰藉肯定看见了,但她比第一回 叶无咎开玩笑的时候淡定了许多,自顾自地接着说:“船行的账目果然是有些问题的,每月都会有一大笔银子平白无故地流了出去。”
“去哪儿了?”原本沈望舒只是随口一问。
但楚兰藉却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扶桑楼。”
扶桑楼?那个半吊子的杀手组织?从前薛无涯只是从里头请过人,倒是不知道还有银钱往来在内。他这是做什么呢?养杀手?
叶无咎有些惊讶,“薛无涯养着扶桑楼么?我看他自己的护院都比里面的杀手强啊。”
“交过手?”苏慕平便问了一声。
因为扶桑楼的杀手实在是武功太低又过于没有操守,实在不值一哂,沈望舒自己都差点忘了他和萧焕其实也是被追杀过的。“所以绿萝坊接下来是要从扶桑楼开始查?”
“没错。就是不知道扶桑楼在何处,须得查证一番。”楚兰藉秀眉微蹙,春山皱损,好一派风情。
“无妨,我们知道地方。”叶无咎嬉皮笑脸,“弟妹,我看你们那位柳师姐也实在有些讨嫌,跟她一起做事不憋屈么?不如跟我们一道去查?”
楚兰藉摆手,“到底都是同门,也不能太拂了面子的,咱们可以随时沟通消息。若是实在找不到扶桑楼,再来询问各位也不迟。”
众人也不好勉强,只好点头,“那好吧,我们先行一步,有什么发现一定告诉楚姑娘。”
容致又指了指口中念念有词的桑大娘,“那桑大娘改怎么安顿?”
“这说容易也不容易,总不能转成去请个人来帮忙看着吧?”叶无咎瘪了瘪嘴。银子他倒不是很心疼,只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了结此事,为了个不相干的人,犯不着。
于是楚兰藉道:“不如我领过去?同行师姐妹较多,也照顾得过来。”
“楚姑娘真是人美心善。”沈望舒在这种时候是不会吝惜夸赞之语的,“若是有不方便了,再给我们送回来吧。”
“无妨,桑大娘也是个关键整人,师姐应当不会拒绝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忘了设存稿箱……
第90章 章十四·惊寒
等楚兰藉把人领走之后,苏慕平才如梦初醒一般,“她好不容易能出来一次,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去瞧瞧?”
“师兄有所不知。”沈望舒如同送走瘟神一般,一屁股坐在桌前,给自己灌了一杯水,然后和苏慕平、容致描述那扶桑楼所在之处究竟如何诡异。叶无咎时不时在一旁添油加醋,听得容致都有些一惊一乍的了。
“能自行改变流向的湖泊?一天只有两个时辰的瀑布?”苏慕平一向都算得淡定,可此时真的好像听到天方夜谭一般。